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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霹雳(一) ...

  •   我耸耸肩,“如果你之前背后中伤我是因为月报上的报道,你有言论自由,我无话可说。但你要是为此故意打伤我,可有点私报公仇、手段阴狠了。”我摸了摸鼻子,轻声说,“应该没那么准吧。”

      等检查结果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哪里见过赵东宇的名字--是在我撰的稿子里。
      我的专业方向是广告营销,但为了接触广告传媒,我加入了B大颇有影响力的校园纸媒。月报刚刚起步一年,成员不多,常常要一身兼多职,当然这种跨行操刀也是月报耳目一新效果的来源。
      四月份集体开会讨论下月的版面及话题,正巧轮到我撰稿,接到的是大家一致通过的题目--外来人员加剧食堂拥挤情况调查。

      高校食堂原材料有价格补贴,冻结菜价随意上涨,因其平价成为很多白领、附近居民以及外来打工人员的首选,对于学生来说,一方面加剧了食堂拥挤状况,另一方面也使经济补助摊薄,而外来人员则反驳,作为公立学校,B大食堂资源也使国家资源的一部分,应当对公众开放。
      报纸五月份印发后,在B大论坛上引起热议,而作为权益部部长的赵东宇一番“B大是纳税人的B大”的论调一下子激怒无数学生,将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不说,事情也愈演愈烈。最后,B大餐饮中心主任出面处理,限定外来人员就餐卡的发放并收取一定搭伙费,这事才渐渐平静。
      当时我正担心着叔叔婶婶的争吵,只在宿舍听简滢提及此事,全然没有放在心上,想来为此赵东宇把我当成麻烦精了吧。

      “月报每版的题目都是大家商量决定,虽然稿子最后呼吁权益部解决问题,可我绝对没有针对你个人的意思。”我继续解释。
      他没理会我的说辞,拉着我的手腕朝马路对面走去。“方向反了,这边等车。”
      “欸?”敢情我白费口舌了。
      他走在我前面,微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过身来表情严肃地说,“伤到你我很抱歉。这种事情以后不会发生了。”
      坐上出租车之后,我才意识到,他自言自语的那句话是,事情都过去了。
      *
      两周之后迎来我第二次雅思考试,鼻子已经痊愈。早上陈仲旭打电话问我口语的时间安排,叮嘱我早餐午餐多吃点,被惦记的感觉相当不错。
      之前一次实战经验已经消除了我大部分的紧张感,加上考试地点还是在B大旁边的语言大学,一切都来得驾轻就熟。

      上午考完,教学楼外面等待的人群熙攘着,搞得跟等高考考生一样隆重,我把帆布包往肩上提了一下,轻轻一笑,视线所及却又让这冷淡的笑容僵住了。
      不远处绿荫道上,沈希孟身着冰蓝色衬衣,干净的颜色带点清朗出尘的意味。赏心悦目的容颜是岩石缝里甘冽清凉的清泉,山间徐徐而来的清风,冷空里流霜的朗月,总之于夏季酷热的正午真是一剂抚慰闷燥心情的良药。路过的小女生纷纷回头看他,有的还拿出手机拍照,当然也有几个男生对着他一旁的车子指指点点。
      这一幕对他来说该是司空见惯了吧。他深邃闪烁的双眸似是落在我身上,又似是心不在焉地看向不特定的方向。我不确定地笑了笑,他反而皱了皱眉,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但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

      我撑开遮阳伞,想着绕开他走,刚迈开步子,沈希孟却朝我这边走来了。
      他等的人是我?我有点不敢相信。
      “你好,”我略有些拘谨地打招呼,“真巧。”
      他倒是直言不讳,“不巧。我在等你。”他驻足处离我很近,清亮的眸子直盯着我的眼睛,仿佛想从那里看到自己的映影。
      我往后退了一步,“那,是有什么事吗?”心底有那么个猜想呼之欲出。
      “一起吃个饭吧。”他温和的笑容里带着浓郁的自信,应当是笃定我会跟他走,而这份自信的来源我很清楚,大概从没人拒绝过他的邀请。
      吃饭吃烧烤,看电影话剧,听音乐会演唱会,老掉牙的伎俩。我爽朗地笑出了声,“你不会要追我吧?”
      沈希孟没料到我如此直接,好看的眉头微蹙着,苦笑着摇头,“你想多了。”

      我正想要推辞,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竟然是陈数--陈仲旭的父亲。也许由于他是医生是院长的缘故,我立马有了不好的预感。我边向沈希孟示意,一边转过身来接了电话。“陈叔叔,你好。”
      “晓芒,你现在在哪?”他声音波澜不惊,十分镇定。
      我暗暗松气,“在语言大学。”
      他顿了一下,“晓芒,你婶婶心脏病突发,孙姨把她送到医院,这边手术需要家属签字。”
      他说这话时,我连呼吸都屏住了,意识里的那丝清明让我立马接话,“我马上赶过去,”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手机,乞求一剂安心剂,“陈叔叔,我婶婶……会好的,对不对?”
      他略一停顿,“晓芒,我们会尽力的。”
      我愣了一下,猛地挂了电话。我们尽力了,这话我真听腻了。
      爸爸走的时候,妈妈跪倒在地上拉着医生的衣袖歇斯底里地求他救救他,穿着蓝色手术服的男医生揭下口罩平淡地说“我们已经尽力了”。妈妈走的时候,我缩在走廊的一角哭哭啼啼不肯离去,一身绯红工作服的实习小护士摸着我的头发,一脸怜悯地说,“我们已经尽力了”。
      可我要的不是你们尽力了,我要的是他们还像昨天一样好好地活着。

      转过身来,夏日里炽热的光晕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射下,染上猩红色的瞳孔所及之处是一片恍惚混动的光影,团簇的黑色充斥的范围越来越大,吸气呼气的声音在脑海里膨胀着,我看不清前路,找不到方向。天黑了,很想睡,可我知道我不能。婶婶在等我。
      我没倒在坚硬的地上,而是扑倒在一个厚实的怀抱里,清淡的香气像清凉的薄荷般轻唤着残存的理性。婶婶在等我。
      “你中暑了?”沈希孟的手攥着我的胳膊,冰凉丝丝入骨。
      我轻轻推开他,微微站起身来,朝他的车子踉跄着踱去,又被他拉到怀里。“快,快点去医院,仁和,快点。”
      婶婶在等我。

      签完患者病危通知书以及手术知情同意书,我坐在手术室外面的座椅上,什么都不敢想。这份同意书本该由叔叔签的,婶婶病危,叔叔哪里去了?发生了什么,婶婶心脏病突发?这么大的事情,还不跟郑艺馨讲吗?
      明明是炎热的夏日,我却觉得好冷,两手不停地摩挲着,试图在杂乱的思绪出理出条线索。
      突然一只手轻拍了我肩膀一下,我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沈希孟。已经一个多小时,他不声不响地陪着我。
      “你先走吧,”我张口讲话,表现得那么平静,声音却嘶哑地抖动着。
      “要吃点什么吗?考了一上午试,现在肯定饿了。”
      这话让我想起两件事情:这次口语考试就安排在下午,这下完全没心思参加了;中午约好尤美一起吃饭,想给她发短信,手指痉挛般颤抖着,根本无法控制按键。我又急又气,猛地将手机摔到地上,坐在长椅上抱膝埋头再也支撑不住地嚎哭了出来。

      坐在远处的孙姨走了过来,轻轻拍我喊道,“郑小姐。”
      我眼眶通红地看了她一眼,用手指抹了抹眼泪,深呼吸几次,努力平缓情绪。
      她见我这般更加局促不安,只低声说道,“您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我点点头,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鼻音,“说吧,出了什么事。”说出这话,意味着要视死如归地听另一个噩耗。
      孙姨瞅了我两眼,似乎在猜疑我是否能承受住这样的打击。
      “孙姨,说吧,”我有气无力地说,“叔叔出了什么事。”
      “早上您走了之后,家里来了几个警察……说是先生涉嫌挪用公款,把先生带走了。太太一听先生挪用了几百万的公款……”她声音很轻,在安静的走廊里,却像个晴天霹雳。
      怎么可能呢?一向清明的叔叔怎么会跟挪用公款扯上关系,一定是学校财务处的问题!不会是叔叔的!不会的!我急急地去捡地上的手机,飞快地翻着联系薄,一遍又一遍,却不知打给谁。
      孙姨见我手足无措,轻声说,“先生临走前说……说他认罪……不用请律师。”

      空旷的走廊上,这句“他认罪”牵连起无尽的回音,像是无数把小铁锤敲打着我慢慢冷缩的心脏,一下,两下,富有节奏。又像是温吞的小火炙烤煎熬着我的内心,咕嘟,咕嘟,不急不慢。一锤定音,火上浇油,万箭穿心,生不如死。
      高温与寒冷、饥饿与空虚、疲惫与无力、焦灼的变故与板上钉钉的现实,我再也忍受不住了,眼前一黑,腿脚一软,沉沉地向前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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