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欢颜》影辰

22、第 22 章

　　令狐冲并非像东方想象的那么蠢。

　　令狐冲非但不蠢，反而长了颗玲珑开窍的心，世间冷暖看得透彻，才能做到如今这副潇洒模样。

　　华山上权力集中，确实没有像魔教那么多的明争暗斗，但也绝非什么净土。

　　令狐冲在华山山脚的乞丐堆里出生，从没爹没娘的一个小乞儿走到如今华山派首徒的地步，靠的当然也绝不仅仅是运气。

　　这华山之上，任谁说都是大师兄最聪明，大师兄最仗义，大师兄上敬师长下友兄弟，连最严厉苛刻的师尊们听了都要竖个拇指。更何况掌门夫妇膝下无子，令狐冲又是他们亲手带大的孩子，师娘宁中则更是将他视若己出，对他好到让一干师兄弟羡瞎了眼。

　　令狐冲在别人眼里，那简直是华山下一任掌门的不二人选、浑身金光闪闪的太子党。

　　而岳灵珊又和大师兄最亲厚……你懂，岳、宁夫妇的先例就在那儿摆着呢，啧啧，多好的一对儿。

　　按道理来说，令狐冲在华山之上应当是绝对的说一不二，春风得意。可事实上……

　　事实与理论上的差距，可不是十万八千里能够简单描述的。

　　不遑说其他，就说安置东方这么件小事。

　　早前令狐冲将东方暂时安置山下老李的住所后，便立时上山找劳德诺，好声好气地与他商量，看能不能将东厢的客房腾出来，让给东方暂住一段日子。

　　这本来不算什么大事，华山上的确是有不许外人擅入的惯例，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么些年来华山上逢年过节哪次不是门客盈堂，师父师娘不在，令狐冲这大师兄既然都开了口，师兄弟之间打个商量从权处置也没什么不妥，毕竟都是自家人。

　　却没想到劳德诺却只是冷笑，咬紧了牙非说师父师娘不在他没办法做主，硬是将令狐冲拦在东厢外、死也不肯让他将东方接上山。

　　令狐冲给那副阴阳怪气的嘴脸闹得心头火气直窜，勉强冲劳德诺笑了笑，知道是前几天自己窝囊劳德诺的话让这心胸狭隘的老头儿记了仇。

　　可师父将华山交给劳德诺管着，自己半点实权没有还得听二师弟的的。令狐冲平日里无所求，浪荡惯了，乍逢这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事情，分外有些不适应，只好僵着嘴角假笑装二皮脸，几乎是低声下气儿地对劳德诺道：“二师弟，我那兄弟受了重伤，现在是真的需要好好休养，师父师娘急人之难，若此刻在的话肯定也会同意他上山的。”

　　令狐冲眼神里带了份祈求，望着劳德诺慢慢道：“二师弟你就通融通融，就算师父回来真的责罚，你就都算到我头上，可好？到时候随便师傅怎么惩罚我都行！”

　　劳德诺头发斑白，眼神冷冷地望着令狐冲，似笑非笑，像是在饶有兴趣地看一场无比讽刺的独角戏。良久，他忽然无比嘲讽地大笑了起来，边笑边道：“大师兄朋友可真多啊，若大师哥你所有鸡鸣狗盗的朋友受了伤，都要往华山山上带，那我们华山名门正派的威严何在？”

　　令狐冲闻言勃然大怒，再也忍耐不住，一掌拍在院子里的古木上，拍的木叶纷纷而下，怒道：“你说谁鸡鸣狗盗？”

　　劳德诺也不接话，眼神依然毒蛇似的不动不摇盯着令狐冲，冷冷道：“大师兄别怪我不近人情，可师父别前将华山派托付于我，我劳德诺自然竭尽全力，不敢稍有闪失。师兄你若还是想接你朋友上山，等师父师娘回来之后再来商量吧。”
　　说罢，劳德诺从院中的石桌上端起一杯茶，冲令狐冲一扬，竟是要送客了，举止间将岳不群的动作学了个八分，脸上的神情更似，只是岳不群书生气度，儒雅非常，如此做派自然赏心悦目；而劳德诺弯腰驼背，头上点点斑白，端着架子撇嘴作不屑状，却有丝奇妙而好笑的违和感。

　　令狐冲却要给气炸了。

　　他梗着脖子怒瞪劳德诺的面孔，脸颊慢慢涨红，身侧的一双拳头握得青筋暴露，微微颤抖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印到那张皱纹横生的灰黄面孔上。

　　把在墙头门外围观的师兄弟们看到大师兄这幅表情，都以为令狐冲肯定要胖揍劳德诺一顿了，各人或是担心或是看热闹，却不由自主都握紧了拳头，屏息凝神。

　　就在此时，令狐冲却忽然退了一步，全身的愤怒倏忽间消失了，他笑起来，单脚支在地上，手臂环抱吊儿郎当，抬起下巴望着劳德诺笑得挑衅。

　　令狐冲眯起了眼，道：“哟，二师弟，你大师兄再怎么鸡鸣狗盗，却还是你大师兄，我今天，还偏就要带着我董兄弟上山来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令狐冲斜睨着劳德诺，那欠揍的表情简直就是在说，你能怎么样？来咬我啊来咬我啊，你打得过我么？

　　劳德诺放下手中的茶杯，昏黄的眼球望了望令狐冲，又朝墙上门外围观的师兄弟们扫了过去。

　　令狐冲哼笑一声，大手一挥，陆猴儿几个早就蠢蠢欲动的师弟们呼啦啦冲进门站到令狐冲身后，令狐冲大摇大摆地绕过劳德诺，走进厢房里，乒乒乓乓将里面摆设的杂物全抛了出来，恰恰丢在劳德诺脚下。

　　劳德诺负手而立，目光冰冷没有情绪。

　　陆猴儿没有令狐冲的臂力，几个人搬着粘了灰尘的布匹走出房门，走到劳德诺面前嘿然一笑，而后将手中的东西砸在劳德诺脚下，边做边嘻嘻哈哈，言语里不是指桑骂槐就是含沙射影，斜睨了眼讽刺劳德诺给根针当棒使，趁师父师娘不在，瞎做作。

　　几个年长些持重的弟子见势不妙纷纷来劝，可劳德诺一言不发死不松口，令狐冲两眼朝天偏要坚持，双方一时僵在了原地，倒是陆猴儿一群猢狲们开心地呼叫着在厢房里蹦跶，说是要给大师兄的兄弟收拾的舒服一些，以便显出华山极好的待客之道。

　　一时间一片混乱，劝令狐冲的有，说劳德诺不是的也有，总而言之小小的华山山上从未有过地乱成了一窝糊涂。

　　岳灵珊还小，没主意，见到师兄弟们内讧争吵，开始还急得跺脚埋怨二师兄不近人情，等事情越闹越大，她就只剩下六神无主扒在门口，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急得直掉眼泪。

　　劳德诺望着院子里的鸡飞狗跳，一张苍老的面孔更是面无表情，就在陆猴儿蹬鼻子上脸闹得越发欢腾的时候的时候，他忽然毫无征兆地转身，不急不慢排众而出，离开了院子。

　　这算是不战而逃？

　　令狐冲露出一丝胜利的笑容，松了口气，喝止了陆猴儿，又嘱咐了几句，就要下山去接东方上来。可一双腿还没跨出院门儿，就见劳德诺拿着只黑色的木头又走了回来。

　　那木头黑乎乎的一大块，乍看上去没什么特别，只是好像雕着些金字，有一面被阳光一照，金灿灿的。

　　令狐冲瞬间变了脸。

　　“大师兄！你看这……”陆猴儿拿着个花瓶蹦蹦跳跳地走到令狐冲背后，一勾他的脖子正要往他肩上吊，花瓶伸在令狐冲鼻子底下，陆猴儿越过令狐冲的肩膀望到劳德诺手里拿的东西的时候，眼睛却瞬时直了，话的另外半截给掐在脖子里，不见了踪影。

　　院子里的师兄弟们见到劳德诺手里拿的东西，也都瞬间哑了似的沉默了下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喧闹的院子里刹那间一静。

　　劳德诺有些浑浊的眸子慢慢地扫过所有人，冷冷开口道：“一见此令，如见掌门，华山的规矩，你们都不记得了？”

　　几个年长些的师兄弟互相对视了一眼，一撩衣袍半跪在了地上。其他的弟子犹犹豫豫地瞅一眼令狐冲，再瞅一眼劳德诺，也陆陆续续跪了一地，只剩下令狐冲带着陆猴儿还有门口的岳灵珊还直直地站着。

　　岳灵珊说起来并不算华山入门的弟子，看到这块外祖父传给爹爹的令牌也没有什么要跪一跪的想法，只是疑惑地望着劳德诺，扒着门框忽然叫起来，道：“这块令牌一直是爹爹带着的，怎么会在你这里？”

　　劳德诺望了岳灵珊一眼，没有丝毫表情，道：“师父临走前托付我要好好照看华山派，他老人家料事如神，正是怕出现现在这种情况，所以才将这令牌交予我，以防万一……令狐冲！”

　　令狐冲浑身一震，连忙一甩衣袍端端正正跪了下来，低着头将脸上硬生生压进阴影里。

　　陆猴儿咬着嘴唇望了大师兄一眼，也跪了下去。

　　劳德诺道：“你现在，知道我能把你怎样了？你是要忤逆掌门令吗？”

　　令狐冲没想到自己的师父竟对二师弟相信到这种地步，甚至将代表掌门身份的令箭也交给劳德诺。

　　掌门令箭，便相当于掌门的身份，劳德诺拿着令牌，就自然能号令全派，生杀予夺、陟罚臧否，都在他一句话。

　　令狐冲咬着牙，下巴勾出一条锋利的曲线，俯首一扣头，额头撞在地上，砰地一声闷响。

　　令狐冲闷声道：“弟子不敢。”

　　劳德诺冷哼一声，也不叫令狐冲起来，只收起令牌踱着方字步走远了。跪了一院子的华山派弟子们见劳德诺走远，陆陆续续地站了起来，谁也不敢多嘴，大都安安静静地离开了。

　　岳灵珊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看着师兄们一个个沉默地走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进院子里，眼神停在仍跪在地上的令狐冲身上，咬着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陆猴儿站起身来，要扶令狐冲起来，却扶不动，憋得额上青筋都出来了而后力气一松一屁股摔在地上，瘪瘪嘴几乎要哭了似的叫了声：

　　“大师兄……”

　　自此，令狐冲完败。

　　完败的令狐冲面无表情地在东厢院子里跪了许久，将陆猴儿和岳灵珊给吓坏了。可重新站起身来的令狐冲却啥事儿没有似的，又笑嘻嘻逗了岳灵珊两句，支使陆猴儿去厨房偷了些饭菜，就拎着饭盒快快活活地去找他的董兄了。

　　此后，他每日都会偷偷下山为东方送饭，却绝口不提一句带东方上山的事情。

　　---------------------------------------------------

　　这就是华山首徒，呵，掌门最器重的弟子令狐冲的地位。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