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一城终老]》茉上舞

28、第十一回：支离破碎（下）

　　第十一回：支离破碎（下）
　　莫向南的豪车一路打着双跳往医院开，叶青竹再不敢有半点马虎，将车开得快又稳。李阿姨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身上面无血色的女孩，心里一阵阵的后悔，就该寸步不移地跟着她。
　　可事情无法挽回，只求她和胎儿都能平安就好。
　　贝小北的额头渐渐沁出汗来，李阿姨轻按在她肚子上的手感觉瞬间挺硬，跟着就听见她说：“阿姨，我疼。”经验丰富李阿姨便知大事不好，冲着驾驶座喊：“青竹，再快点！”
　　随着宫缩的继续，贝小北在极度的恐惧和疼痛中渐渐意识模糊，人也渐渐地瘫软在李阿姨身上，嘴里低低喊着一句又一句。
　　“莫向南，我疼……”
　　“莫向南，我害怕……”

　　不知过了多久，贝小北意识重归，四肢绵软无力，连睁眼的劲儿都没有。可她强迫自己必须睁眼，那本是多细小的一个动作，却好似消耗了全部的力气。
　　四周很暗，只有隐约一处散着淡淡的一团光，环境是陌生的，可她却在这陌生的地方醒来了。
　　她试着移动身体，可动不了分毫，同时伴着痛楚，仿佛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被狠狠地碾过了，支离破碎。眼泪瞬间自顾涌了出来，从来没有任何时刻，她像这般心疼过自己。不长不短，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几乎每时每刻，她都在支离破碎。碎得一地不可收拾，没有人弯腰捡起。
　　原来，她总想要这样的一个人，在自己破碎的时候，弯下腰一片片拾起，哪怕再拼不齐整，也要完完全全的收做一堆，再寻一处放置，不管是什么地方都好。
　　想到这里，心都是凉的。贝小北努力动了动手指，却意外的发现自己放在被中的手正被另一双温暖的手握着，手掌宽厚，力道坚实，强势的存在感，太过熟悉，不容她抽回退缩。
　　“南……”她哑着嗓子叫他，眼泪却比先前更放肆。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护着她，纵着她，这个人除了他，还会有谁？她现在非常清醒，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是他和她两个人的失去。
　　事出时，莫向南正在飞机上，电话打不通。叶青竹将人送到医院时，叶蔚就通过特别通道将她送到VIP病房，拉过一旁的B超机几处一探，跟着脸色也白了，眼泪雨点似地就落了下来。“青竹，胎盘脱落了。”
　　叶青竹傻了，一旁的李阿姨瘫在小沙发上，只有贝南不知所以，握住他妈的手。
　　叶蔚走出病房去安排手术，叶青竹跟着她，出了病房拉住她，“小蔚，救她的孩子。”
　　“救什么救？胎盘都脱落了，怎么救？六个半月，脏器都还没有长好，生下来怎么能活？退一万步讲，救活了岂不是害他们一辈子。”叶蔚甩开他的手，靠着墙问他：“你怎么想得起来带那个人去找她的？你怎么敢的？她吃不能吃，喝不能喝，就靠着对孩子的爱坚持着，连大哥都看不下去，悄悄问过我能不能不要，可最后爱她至深的莫向南都没敢提让她不要这个孩子。好容易撑到六个半月，而你竟然悄悄地趁他不在家，带那个人去把她的孩子弄没了，你要怎么和你大哥解释？”
　　最后，叶蔚伸手抹了眼泪，冷冷道：“她马上要手术，胎儿大了，刮宫手术的已经用不了了。剖腹手术，2年内他们都不能要孩子。催产，她还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阵痛那么疼，却是要生下不可能存活的孩子，叶青竹，你在剜她的心。”话说到这，她竟然平静下来。“青竹，她做手术，谁去签字？”
　　叶青竹默了，这个字他不敢签，自然也明白，叶蔚也不敢签。
　　手术同意书最后是由贝南签的，小小男孩沉着如他爸一样的脸对叶蔚说：她是我妈妈，我来签。婶婶，请你救我妈妈，救我妹妹。
　　莫向南在出事后三个小时后赶到，他到时候，贝小北还在手术室里。叶青竹带着贝南守在手术室门口。他的眼神冷的能冻死人，直直地盯着叶青竹，吓得他堂堂七尺男儿双膝直打软，不得已靠在墙上以图依靠。
　　莫向南真的没有这样愤怒过，却隐忍着不发，冷冷道：“把贝南给我送回去，然后滚离我的视线。”
　　他的话，在叶青竹听来虽然是暂时如逢大赦，也感激万分地抱起贝南撒腿就跑，全然不理会贝南高声的抗议。
　　手术整整进行了四个小时。催产，阵痛，生产后被推出来的人早已筋疲力尽沉沉睡去，面色苍白如纸，全无生气，额间全是冷汗，手臂上吊着点滴，整条胳膊冰凉冰凉。莫向南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捂着，一刻也不肯丢。她是那么怕冷的人，冬天的时候恨不得裹张皮，找个洞躲起来。这一刻却意识全无的睡着，任由冰冷的液体通过金属针头扎进血管，一滴一滴的冰凉顺着血液流经身体的每个角度。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放进被子里，然后就那样看着她。心里像是被生生割去了什么，一阵阵地抽痛。到最后，他也被疲惫征服，以这样的姿势侧抵着病床就睡着了。直到她轻轻地一声叫唤，喊醒了他。
　　那是她在叫他，不是莫向南，而是更简单的一个字：南……
　　那是他母亲对他的称呼，她只在他痛不可抑的时候唤过他一次，而这是第二次。这次他们两个人都痛不可抑。

　　微亮的光线里，他虽是满心的疼痛，却也在微光里对她微笑。她满目汪泽，他伸手去抹，轻声地哄：“你不能哭，你刚刚才……”他突然顿住，将未出口的流产两字咽下，片刻后又带着微笑接着说：“也算是做月子，哭了对眼睛不好。乖，你别哭。”
　　出发之前，他们刚知道那孩子是个女孩，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女儿。她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每天都是笑眯眯的。而自己比她更高兴，甚至连名字都取好了叫“莫贝”。
　　宝贝的贝，贝小北的贝。他这么向她解释这名字的由来。那么直白，丝毫不遮掩地示爱。
　　可快乐那么短暂，他们甚至都还未来得急记下那份喜悦，一切就像镜中的花月一般变成虚幻。出手术室的时候，叶蔚推着她，身后的小护士端了一个瓷盘子，上面盖了一层白纱布。他握着妻子的手，望着那层白布愣住了。
　　叶蔚仿佛明白什么，停下脚步对他说：是个女孩，大哥，你要不要看她一眼。
　　骤然间，他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不管不顾地流出来，空着的手掩住口鼻说：不看了。女儿的性子一定随她，肯定不愿意叫我们看到她如此模样。很抱歉，叶蔚，连我们亲生父母都见不得的事情，连累你亲眼目睹。
　　那个他期盼了许久的女儿，他可怜的女儿，最后连父母的面都没见着，便悄然的离开了。
　　“孩子没有了。”她说，眼泪点急雨一般落下。
　　“我知道。”他尽量说得平淡，不叫她看得出他早已经难过得不行。
　　“昨天早上她还一脚把我踢醒，让我一早吐得死去活来。今天却很乖，可到下午她就不在了。”
　　她只见泪流，不闻哭声。“这个世上真的有报应吗？可再怎么也不该落在她的身上呀！她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不懂。她甚至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
　　莫向南沉默不语，轻轻地将她抱进怀里。这一刻，谁都不能阻止她哭。可就算她哭，也只能在他怀里哭。
　　他是她唯有的那一方世界。喜、怒、哀、乐在这里，幸福在这里，痛苦在这里，最终的归宿也在这里。
　　“莫向南，我还有家吗？”许久之后，她终于抬起头问他。
　　“有。”莫向南非常坚定地说。“那漂亮的湖岸边有一幢房子，你住在那里，在那里生活。你的户籍也登记在那里，户籍册子上还写着，你有儿子叫贝南，你的丈夫是莫向南。你说，你怎么没有家？”
　　贝小北强撑起身体，双手搂住他的脖子，靠近了说：“我要回家，请你带我回家。”
　　莫向南听完，二话不说，拔掉她手上的针头按压住。几分钟后用棉被将她裹仔细了，一把抱起来出医院打车回家。
　　在路上的时候，他给贝南打了电话。贝南放下电话就在院门口等着，远远地看着出租车开近，走上前去，付了车钱，然后跟着莫向南将贝小北抱回家。
　　进屋后，莫向南将她放在沙发上，唤了贝南过来扶住他妈妈。贝小北双眼微闭，却也听到身旁儿子不可觉察的哽咽声。她睁开眼，看了贝南早已哭得双目红肿，她勉力微笑安慰儿子，“小贝乖，妈妈没事。”
　　贝南一向以妈妈的守卫者自居，心里虽难过，也口气甚大地说：“妈妈，你以后不要挡在我前面，我可以保护我自己，也可以保护你。”
　　“好。小贝真厉害。”她的确是没有什么力气，虚弱地靠在儿子的身上，内心却隐隐地冉出些希望来。
　　不多会儿，莫向南从楼上下来，将贝小北抱起来往楼上走。贝南看到他妈妈躺过的地方浓浓的一摊血迹，大声说：“爸爸，妈妈她在流血！”
　　贝南虽聪明，知识面宽泛，但到底还是孩子，不可能懂得那么多。莫向南安抚他：“妈妈没事，医生会过来照顾她。贝南你在楼下注意一点，医生来了别忘了开门。最后，就是照顾好自己明白吗？”
　　他交待之后，双手又紧了紧怀里的人，薄唇贴在她汗涔涔却又冰凉额上。“贝壳儿，你看，我们到家了。”
　　“有我在……”他坚定地说，“别害怕。”

作者有话说

　　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