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缘札记》陈习习

3、初见

　　从上京到西关花了小半个月的时间，邵大关驾着马车还没靠近小巷便有府上的暗哨看见了，匆匆传了消息回去，让府里的管事们通知迎接。
　　所以当阿宝被她爹抱下车的时候就看见一大队士兵排列开来，站在门口迎接，十分隆重。管家邵毅带着一众婆子迎上来，刚想让婆子去接过二娘子就被邵大关拒绝了。
　　一路行来，邵毅迅速回禀近两个月来府里的情况。总体来说，没什么大的岔子，只有一件事，他说得别有意味，“您回京没几天，八姨娘去找七姨娘说话，蓝娘子也在，八姨娘身边的大丫头阿狸似是冲撞了七姨娘，蓝娘子忙请了王神医来看，结果摸出了一个月的身孕，恭喜老爷了。”
　　“哦，那倒是好事。”邵大关一向不爱理会后院的事，但妾侍有了身子总是好事。
　　阿宝一脸乖巧的窝在阿爹怀里，一双眼睛随意打量，这西关的将军府果然更加宽敞也更加粗犷，不似上京的华丽高贵。
　　邵大关见闺女打了个哈欠，不禁笑了，“我们阿宝怎么这么睏？”
　　“嗯，眼睛好沉。”软糯糯的童音抱怨着。
　　邵毅极少见将军这么和蔼可亲，纳罕之余不忘打趣：“二娘子这模样倒是顶像太夫人养的那只白猫。”
　　邵大关闻言大笑：“可不是这样，太夫人稀罕她稀罕得不得了，总爱搂着她和阿虎（那只猫的名字）一起午睡。”
　　阿宝一脸正经的道：“阿虎又软又暖。”
　　邵大关哄她，“待阿爹给你猎只真正的虎崽子来养。”
　　阿宝狗腿的捧住老爹的脸，亲一大口，夸他：“阿爹厉害！”
　　乐得邵大关更是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模样。
　　待过了玉门就是后院的范围了，一干女眷都围在院子里等待。
　　阿宝看了过去，最当先的是一个成熟美艳的夫人，一身紫红的大衫雍容，一头环佩璎珞富贵，红唇带笑，美目蕴光。阿宝想这便是十四、十五郎的生母七姨娘了，果然好颜色，怪不得她那好色的阿爹会不顾她同僚遗孀的身份纳了她。跟在她左侧的是一位十岁刚出头的小娘子，与她阿娘长得十分相像，只是身上有种将门虎女的英气，韵味别殊，可见长成以后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听说七姨娘与前夫孕有一子一女，但今天倒是没见到那位少年英豪的卫千总。
　　站在七姨娘右侧的是一位约莫二十岁的少妇，年轻的脸庞娇美动人，一双水目含情，一身粉嫩锦缎衬得她肤白如玉，这大概就是八姨娘了。她手中牵着一个与阿宝差不多大的小郎君，也长得俊秀可爱。再比较突出的就是站在八姨娘身后的丫头了，倒是眉清目秀，很有小家碧玉的气韵，大了个肚子，娇娇弱弱的。
　　女眷们要行礼，邵大关一挥手，“都不要在外面站着了，进屋再说。”
　　于是一帮子人浩浩荡荡的进了正房花厅，花厅里放了许多火盆子，温暖如春。
　　阿宝被裹得像个团子，如今热得不行。她眉毛才一皱，邵大关就看见了，轻手轻脚的帮她除了狐裘。
　　仆妇们本要上前服侍，愣是被拒绝了，纵使不合规矩，她们也不敢多话。
　　待收拾妥当，邵大关才又抱起闺女坐上了主位，招呼：“都过来，这是二娘子。”又给阿宝一一介绍：“这是七姨娘，八姨娘，那是你蓝姐姐和小十六，还有个达哥儿，这会儿没在，晚饭时会回来的。”
　　女眷们见到自家老爷带回来一个小娘子本来是惊疑不定的，如今听说是二娘子就更诧异了。谁都知道二娘子是将军府的明珠，老爷居然给带到西关来了！但她们也不敢问，只上前问好。
　　七姨娘是个能干人，带笑说话：“妾还在想着老爷是从哪里拐来的小仙女儿，原来是二娘子。妾上回进京是五年前的事儿了，倒是没见过二娘子，先头没认出来，望二娘子见谅。”说着从手上撸下一只翡翠镯子给阿宝的小胖手戴上，“妾也没什么好东西，一个破镯子，算是见面礼，二娘子可别嫌我小气。”
　　阿宝倒是没下她面子，从他爹怀里挣出来，规规矩矩的下地行礼，“谢七姨娘，叫我阿宝就行了，劳您破费。”字正腔圆，又带着小孩子特有的软糯和缓慢。
　　七姨娘如今虽是个妾侍，但她前夫是正三品的参将，她身上也有正三品的诰命，御封的东昌郡夫人，这礼她受了。懂礼貌的孩子总是让人喜欢的，更何况阿宝长得又漂亮可爱，七姨娘倒是有了几分真心的喜欢，“阿宝真是个可人疼的，这是蓝姐儿，今年十一，是个淘气的，平日里没事儿倒是可以找她解闷儿。”
　　于是又是一番见礼。
　　慕蓝是慕参将的嫡长女，御封的正五品县君，身份高贵，只是随母寄住邵府，并没有入籍，阿宝与慕蓝行了同辈姐妹礼，再互赠个贴身小饰品也就算全了礼数。
　　“妾也是第一次见二娘子这么聪慧可爱的孩子呢，可惜妾自生了十六郎后一直身子不好，没能回上京拜见主母，也无缘见二娘子，今日总算是见着了，真是难得的缘分，小小礼物，请二娘子莫见怪。”八姨娘一番话说得不紧不慢又添了适当的愧疚与惊喜，但七姨娘和一众仆妇听了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身子不好是真，但没能拜见主母的愧疚和见着二娘子的惊喜就值得玩味了。邵大关惧内，对原配朱氏十分敬重，一干妾侍所出的子女都要在孩子满月后送回上京给嫡母抚养，唯独八姨娘，仗着自己县令千金的身份又以身子不好为借口把日子一天天拖下去，如今十六郎都三岁了还没动静。可见她是一点儿都不想回上京的。至于惊喜，对于还没出生就抢了十六郎风头的二娘子，不恨都是好的了，还谈什么喜爱。
　　阿宝收了礼物，受了八姨娘的礼却没有回礼，只是点点头，道：“谢八姨娘。”
　　一样都是姨娘，阿宝不同的态度差点没让八姨娘把银牙咬碎。
　　其实阿宝并没有做错，对比七姨娘，八姨娘只是一个普通的贵妾，再怎么样也只是邵府的半个奴才，而阿宝是平妻所出的嫡次女，是正经的主子，就算把她当成庶母尊敬行礼了，她龚清荷也不敢受啊，何必多此一举。
　　理是这个理，但真正遇到了，八姨娘还是忍不住愤恨（当初她为了嫁进将军府要死要活的时候绝对没想过今天）。
　　八姨娘再怎么说也是县令嫡女出身，养气功夫还是有的，教导十六郎也精心（毕竟是后半辈子的指望），因此十六郎是个友爱兄弟姐妹的好孩子。
　　三岁大的小娃娃特地温和着一张小脸，很有兄长风范，“阿宝妹妹。”
　　阿宝心下微囧：咱外壳再嫩，芯子也几千岁了啊喂！好在母亲的世家教育还是很成功的，她的装x技能不错，一双大眼水汪汪，一脸天真，“十六哥好！”
　　在阿宝来之前，十六郎是府里最小的娃，如今来了个更小的妹妹，他忽然很有责任感，拍着小胸脯保证，“妹妹放心，有哥哥在，没有人会欺负你的！”这话听得八姨娘心里很不是滋味。
　　阿宝再囧：就你这小身板，我都懒得欺负你……眼睛却很适当的放出万道名为“崇拜”的光芒，“那阿宝就全靠十六哥了！”
　　邵十六郎还没来得及自信心膨胀，邵大关吃味了，把闺女抱回怀里，“好了，好了，都见过了，都坐下吧。”
　　于是各就各位。
　　“阿梅有了身子，要用心调养。”邵将军说起这事，众人心里道：来了！
　　七姨娘闺名马春梅，听见夫君叫得亲切，不禁有些羞涩，一张艳丽的脸儿更见风韵了，“谢老爷关心，妾晓得。”
　　“嗯。”然后对八姨娘说：“阿梅不宜再理事，这期间就由你管家。”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各异。
　　八姨娘还来不及惊喜呢，又被打断：“不好用的丫头就处理掉，我们府上不缺人。”见八姨娘变了脸，又道：“碧玺身子重了，就养着吧，平日里不要去打扰她，生下小郎君就抬成姨娘，以后就住碧波园吧，你记得安排。”
　　这一番连消带打，把获得管家权的喜悦给彻底打没了。阿狸是她的陪嫁大丫鬟之一，处理掉她不仅是断了她的臂膀，还让她威望尽失。贴身丫鬟都没有好下场，哪个聪明人会愿意跟她？等马氏生产完，管家权还不是照样回到人家手里？虽说抬举了她身边的碧玺是大体面，可原本捏在手里的人一下子搬了出去了，有了和自己一样的身份地位，以后可就不好说了……
　　这般委屈却是不好开口，八姨娘只能睁着一双惹人怜的大眼看着邵大关，温顺的应了。
　　等碧玺撑着大肚子谢了恩，邵大关满意了，“邵毅家的，到八姨娘那里取对牌，开了库房，把正院收拾起来，再挑几个细心的丫头婆子过来，二娘子要是又不满意的，我可找你。”
　　“是，老爷放心。”邵毅家的见老爷着实宠着二娘子，心里便有了盘算。
　　正院是主母的院子，西关府里没有主母，将军平日里不是歇在七姨娘的春风院就是在八姨娘的礼芳苑，正院就空了出来，如今二娘子独自住着倒也没什么不合适，只是实在是宠。
　　“好了，都散了，晚上一起用饭。”安排好了，邵大关就打发人走。
　　见邵大关办事挺有条理，阿宝倒也有些佩服。她阿爹虽然土鳖出身，缺点不少，但实在是个明白事理，有手段的，不然也混不到镇国将军的位置。
　　等人走了，邵大关问闺女：“晚饭还早呢，你是去库房挑挑东西呢还是接着睡？”
　　阿宝想，穷文富武，阿爹在西关经营了大半辈子，库房不知道是什么样，于是道：“去库房，找宝贝。”
　　邵大关笑骂：“小财迷！”心里却吁了一口气，这一路上闺女除了睡还是睡，还真怕她睡出毛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