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缘札记》陈习习

2、掌珠

　　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在官道上走着，赶车的大汉身材十分魁梧，简单的粗布遮不住一身硬实的肌肉，须发染白，脸盘方正，天庭饱满，粗眉大眼，挺鼻厚唇。明明是一张憨厚的农民脸，偏偏浑身散发出地狱杀神般的煞气。
　　眼看日薄西山，终于到了最近的驿站，各色投宿的人吵吵嚷嚷，大汉皱了皱眉，停下车，也不理会迎上来的人，径自钻进了车里。这马车看着朴素，但内里却别有洞天，小榻，棉被，茶几……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具无一不是精美绝伦，恰到好处。但最吸引人的不是这些死物，而是安睡在小榻上的小女孩儿。虽然才三四岁的小模样，已经可以看出长成后的风华绝代。
　　“阿宝，醒醒，到驿站了。”
　　女孩儿皱皱眉头，不情不愿的睁开了一双形状优美的星眸，童音软糯清甜，“阿爹！”伸手要抱抱。
　　若是旁人见了不免惊讶，这年纪不小的大汉居然有个这么小这么标致的闺女！
　　大汉被闺女一撒娇，满脸皱纹都笑成菊花样了。小心翼翼的像抱着宝贝一样轻手轻脚的抱起闺女下车去了。
　　“给马喂最好的料，看好了。”大汉随手打赏后粗声吩咐。
　　“是，将军放心。”
　　这老当益壮的大汉就是鼎鼎大名的镇国将军邵大关，他常年镇守西关，每年在这条官道上行走，管理官驿的官员自是认识他的，小吏手脚麻利的把人引到住所，便快快的上了热水。只是今日，那小吏见将军大人怀里抱了个标致得一塌糊涂的女孩儿进来，不禁有点儿迷糊：镇国将军好色之名天下皆知，但没听说过连这么小的也不放过呀？虽疑惑但也不敢多问，只得一面细细伺候着，一面晕晕乎乎胡思乱想。
　　“阿爹，我饿！”阿宝素来嘴刁，又一路昏睡，路上早饭中饭都是随意打发，这会儿到了官驿，顿觉饥肠辘辘。
　　邵大关一听，心疼得要命：“阿宝乖，这里的素烧鹅是极有名的，你且等等。”这厢哄完闺女，回过头对着小吏却是板着一张脸，“还不去张罗吃食！”
　　“啊，是，下官这就去，这就去！”被小姑娘一声“阿爹”叫得愣住的小吏忙退了下去，出了门子不由抹了一脑门的冷汗。乖乖，先前听说将军有个掌上明珠，却原来是个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真难为将军一张老脸怎么生得出来？啊呸呸呸，这念头快丢开，要是哪天祸从口出就糟了。一想不免又抹了一脑门子冷汗。
　　这厢邵大关伺候完了闺女用膳，又找了小吏的老婆伺候闺女睡觉，忙活半响才自己梳洗去了。泡在澡盆子里，这老头儿才得意万分的唱起了乡间小曲儿。
　　要说这小闺女，还真是他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把人从上京府里劫出来的。
　　想他邵大关今年五十有三，膝下十七个臭小子，只有两个闺女，大闺女早早出嫁，盼了近三十年才又盼来一个娇娇俏俏的可爱小闺女，真是太金贵啦！更不用说这是平妻所出的嫡女，不是什么小妾生的庶女，满府上下，从太夫人，朱夫人，虞夫人到小厮丫环，哪个不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宠得不得了！每年邵大关回京述职，眼看着闺女越长越可爱，他这心里就跟春水似成一片，但西关是什么样的地方，大漠风沙，时有战乱，他纵使想把闺女娇妻带在身边儿，也过不了老娘和岳家那关！更不用说虞氏生来体弱，多年无所出，膝下只有阿宝一个闺女，疼逾性命。要不怎么说阿宝是个福星呢，自有了她，不到一年，虞氏居然又有妊了，十月后就有了十七郎。这下可好了，虞氏也有了儿子，他终于说服了自己，趁着回京述职的机会，把宝贝闺女劫走了。且不说上京的将军府见二娘子不见了是怎样的慌乱，邵大关待离了上京足够远才打发了人回家报信去。
　　可以想见来年回京时的混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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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宝打发了小吏的老婆去外间睡，自己盘着小胖腿在床上打坐，肉眼凡胎看不见的灵气不停的钻进她小小的身体里去，细胞不停的生长死亡。
　　没错，镇国将军邵大关的次女邵燕是个芯子几千岁的老妖怪，啊不不不，应该说，是个修道修了几千年的仙子。
　　穿越重生前，她叫莫子媛，是个孤儿，因天资绝佳被师父带回昆仑。晃晃悠悠的过了千年，她在突破渡劫期的时候失败了！倒不是因为心魔神马的，而是地球灵气实在是太稀薄了，根本就没法支持她突破。于是，很扼腕的，她被反噬，毫无悬念的兵解了。虽则兵解前已经对身后事做好了安排，但实在是太不甘心了，大约是这不甘心让她穿越时空，投生在了她今生的娘亲虞氏的肚子里。
　　她是在六个月大的时候恢复意识的，很敏锐的感觉到了母体的虚弱，便开始不动声色地修炼起来，一则先天之气实在难得，二则加强母体的体质。不得不说先天之气实在珍贵，不过三个多月她就突破到了炼气五层，想她前世，可是花了整整七年时间！当然，这也是与她前世的经验和今世环境中颇为充足的灵气是分不开的。出生以后，她的修炼就没那么顺利了，身为将军府国宝级的生物，她周围从不断人。如此偷偷摸摸磕磕绊绊，到了三岁也才炼气八层。这也是她好不反抗跟便宜爹走的重要原因。她要修炼！无疑的，在西关，围绕在自己周围的人会少很多。
　　这方世界灵气颇为浓郁，但并没有修真一说，实在是怪事。不过修真之人一向喜欢找个清静的福地隐世修行，说绝对没有修真者也太过武断。若真有，那么她更要积极积蓄实力。修真界的弱肉强食比之凡人界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其实她也想找个安全清静的地方修行，奈何此生，她有父母亲族尚在，不比前世生来就是孤儿，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少不得有百年时间要装作一个正常的凡人家女儿了。
　　不过说来，修行也是修心，体验一回普通人的生、老、病、死，对修道者而言只有好处。她又是个女儿身，世界上大约没有父母希望女儿孤独终老的，那么婚嫁就必不可免了。前世，她没有嫁过人，倒不是对这事心有抵触，而是错过了时机。女修若是在筑基前就破了身在修行路上便再没了机会，筑基后双修于修行倒是大有裨益，但那时她师父受了重创，她为师父寻医问药去了，神魂受的伤没那么好治，在漫长的寻觅过程中，她不小心凝婴了。她所处的昆仑一脉承自上古，对修真的看法更深入，原来修真要突破了元婴，才能把下行泄漏的气化为上行的气完全归于自身，才算是真正的踏入了仙门。这样一番炼化，繁衍的功能当然就不具备了。她倒是有些遗憾没有给自己留个血脉，但修士讲求一个“缘”字，没了也就没了，同时也绝了婚嫁的念头（当时多少男修碎了一地玻璃心……当然，这事她不关心，当然也不知道）。
　　如今重新投了胎，倒是可以谋划一番。不过她才三岁，离及笄还有十二年的时间，想来够她筑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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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宝一夜没睡，但精神很好，在老爹的自告奋勇的殷勤服侍下洗漱好，吃了饭，就又被抱上了马车。
　　不知道是阿宝看着太健康还是邵大关没有照顾小闺女的经验，他便宜老爹把行程安排得挺紧凑，还丝毫没有觉察出不妥。当然了，这厮现在满脑子都是会西关跟老伙计炫耀的心思。
　　他才打算扬鞭启程，就见一个小乞丐迈着飞一般的步伐直冲着他的马车而来，后面缀着一串手拿木棍的壮汉。
　　那身影蹿得飞快，但邵大将军也不是吃素的，一伸手就把企图从他身边挤过去的小人儿拎了起来，那小家伙也不说话，只是抻直了身子使劲儿挣扎。
　　邵大关把人揪得牢牢的，眯着眼等那帮气势汹汹的人追上来。
　　那群人明显是家丁护院的打扮，领头那人见那小子直往官道上跑，早就有了骂娘的冲动，如今见那小子真撞到了人，心里不由打鼓。这官驿可不是闹事的地方，万一冲撞了哪位贵人，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头儿了。
　　他也不是没有眼色的人，不然也混不到现在的地位，见驾车的是个年纪挺大的汉子也不托大，拦住了一班手下，独个儿上前作了个礼，招呼：“冒犯了，俺是这定安县主簿巴年巴老爷府上的护院柯达，这小子翻进府里偷了些东西，我们正在拿呢，请见谅。”这一番话，规规矩矩处处透着客气，一般人听了，也就把人给交出去了。
　　但邵大关见这小家伙只顾挣扎却一言不发的倔强样子，倒是有了几分喜欢，于是亮着嗓门儿问了：“这小子看着挺有趣，不知拿了你府上什么东西？”
　　柯达见邵大关要管闲事儿，不禁把眉一皱，但还是老实答了，“是银钱。”
　　“哦？”邵大关看一眼小家伙，伸手在他破烂的衣服里一摸，只摸到一排排硌手的肋骨，“偷了多少？”
　　小家伙抿着嘴不理，盯着邵大关的眼神倒是恶狠狠的。
　　邵大关更乐了，他儿子多，但一个个见了他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这样的眼神儿还真没从小男孩儿那里得到过，他转头问柯达，“丢了多少？”
　　柯达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十两银子。”
　　不错嘛，十两银子够普通人家十分滋润的过一年了，倒是大手笔了。邵大将军拿出一个十两重的银锭扔进柯达怀里，“给你。要是交不了差，就告诉巴年上镇国将军府麻烦去。”
　　柯达一听，哪还敢有意见，收好银子，带着人匆匆走了。
　　邵大关松了手，也不管小人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挥鞭走人。
　　那小子盯着马车，只见一张细嫩可爱的脸在那车帘后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