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燃过格桑花》舒遥__

2、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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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香一连几日怏怏不乐。当她坐在火炉旁，望着火光出神之时，弟弟撑着下巴纳闷道：“阿爸他们还不回来，我都快饿死了，阿姐。”
　　“哦，”扶香一怔，又道，“单于找他们有事呢，再等会呀，好吃的家伙。”
　　哪晓天黑之后竟还没有回来！
　　扶香匆匆咽了几口青稞饼后，正要掀开帐子之时，又倒回去在炉火边端起了格桑的匕首。忽听得弟弟疾声呼喊，她连忙冲了出去。
　　“你们……”扶香愣了愣，勉强微笑道，“叔叔，我阿爸呢？还在单于那儿么？”
　　“单于叫您过去一趟。”只听他恭恭敬敬说道。
　　“好，我弟弟呢，”她的手微微发抖，“随我一起走吧。”
　　“哎！小小事情，何劳你弟弟再走一趟呢。”
　　扶香只好告别弟弟，随着一行人渐渐离开。她禁不住回头瞧了瞧，只见弟弟站在风雪里，身形单薄，因想道：糊涂东西穿得真少，回去可得骂他一顿。
　　两旁的人为她打着牛皮风灯，脚下一片通明，她却如同踩在棉花地一样，没有半分踏实。当走进大院之时，她习惯地往一边瞧了瞧，却见格桑的帐子外守着数十个草原好手。
　　她的呼吸一滞，只是不待她发问，便被请进了单于大帐。
　　帐子里，扶香见到父母束手而立，心下顿时松了口气，旋即才微笑着向单于行了礼。
　　单于待她一向亲厚，此时更是赐了坐席，还冲上一杯热腾腾的马奶酒。只听单于说道：“今日中原朝廷派人传话，说将遣送一位汉家公主过来，是颇受皇帝宠爱的女儿。只是……”
　　扶香手里的杯子一滑，她立刻伸手接住。
　　“扶香啊，你知道，咱们乌尔素部落，是打不过中原朝廷的啊！我们部落时代生活在草原，是绝对不能离开这片土地的。因此，我不得不维护我们与朝廷的和平。如今朝廷遣送公主……然而……”单于恨恨地击在桌上，“我那不争气的女儿，前日竟坠马，伤了脸颊啊！我若贸然遣送她过去，不是存心给朝廷难堪吗？”
　　扶香只听得心惊肉跳，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偷偷地瞧了母亲一眼，只见素来坚强的母亲，正悄悄地抹着眼泪。她一瞬间也红了眼眶。
　　单于叹道：“扶香，我并非不知你与格桑的事情，我这样做，也是迫于无奈。草原女子之中，有谁比得过你的容貌和才智？你若嫁到汉家，一来缓和双方，二来可以为我们部落做出奉献。”
　　扶香盯着她笋尖一样的手指，淡淡说道：“单于，您等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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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这夜，天空里是一轮上弦月。
　　扶香换上了深色的衣装，自后山潜入单于大院之中。她避开三两个依旧亮着的帐子，轻车熟路地往书房走去。她偶尔一瞥格桑帐子，却见依旧守卫森严。
　　好在老天保佑，她顺利进入书房。
　　蹑手蹑脚地行到桌案一旁，点燃了火折子，径直找出前几天的公文。她依着次序找了一摞又一摞，直到启开一封红漆文书之后，她才停下了动作。她将火折子凑近一瞧，眼珠瞪大，神情极为不可置信，却又极为了然。
　　突然帐子四周大亮。她听到一阵喧哗声，禁不住溢出一声轻笑，叹道：“单于，你又骗了我。”
　　当她被捉至单于面前时，她不哭也不闹，只不卑不亢地跪着，嘴边是清浅的微笑。
　　“扶香，你胆子可不小，竟闯入单于书房，你什么目的？”单于冷冷瞧她一眼，鼻中轻嗤。
　　扶香抬起眼睑，继而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笑道：“单于当真不知么？扶香还以为单于精明神算，什么事都一清二楚呢。”她顿了顿声，又道，“单于就连让丹碧落马的时候都能算得精准无误，更何况我今天来这里找朝廷送来的文书？可是，单于犯了差错，明明是文书先到，丹碧落马在后，您却偏偏说反了！”
　　单于屏退闲杂人后，嘿嘿笑着替她解除了绑缚：“我就说你机智无双，没人比得上。今后到了中原，愿你也想想你的家乡和部落，为咱们做些好事。”
　　“好事？”扶香声音上扬，突然弯腰掏出了匕首，众人惊慌护驾之时，她却径直对准了自己的胸膛，“单于，扶香今天就告诉你。扶香是草原的儿女，离开了草原，扶香只剩一具尸体。你若还觉得好看，送去朝廷就是！”
　　突然格桑冲进了帐子，一把打下了她手里的匕首。格桑跪下祈求道：“父亲，请你放了扶香，再找他人不好吗？”
　　扶香心里又惊又喜，看着格桑的憔悴模样，又觉得疼痛难耐。然而当她看到单于冷峻神色之时，火气却腾地升起，她狠心喝道：“格桑，我收不起你家的宝贝。”提脚便将宝刀踢至他面前。
　　单于绕开格桑，定定地站在她身前，不怒反笑：“你以为你的威胁有用么？你若自尽，我就赏你全家齐聚天伦。”
　　扶香咯咯笑道：“单于，我没有全家了，我阿爸……连我都不知道他们逃到哪里去了。”
　　“你不知道，自有人知道。”单于唤上手下，下一刻，被推进帐子的，却是她的家人。见着他们浑身衣着破破烂烂，膝盖破了口子仍要跪在冷冰冰的地面上，扶香心疼得眼泪都快流了出来，她哽咽道：“你们……怎么又……”
　　只听她弟弟叫喊道：“单于神通广大。”那个小少年亦是天不怕地不怕，语气里颇含讽刺。只是，立刻被下人结结实实地掴了一巴掌。
　　扶香捏紧了拳，冲过去便对那下人狠狠挥了一鞭，打得衣衫破裂、皮肉皴开。她冷笑道：“好，好，我屈服在您的权势之下。我走，我去中原，从我踏出草原第一步开始，我再不是你乌尔苏部落之人。如果——你再拿我的家人威胁于我，我便踏平你这乌尔素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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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部落中上下欢腾，并无多少人知晓其中因由。每日到扶香家中恭贺之人至数二三十人，均说扶香身担巨大荣耀，是上苍的赠与。
　　格桑趁乱溜走，待到深夜才摸黑进了扶香帐子。他动作极轻，不愿吓着了熟睡之人。
　　不想屋内一亮，扶香笑吟吟地灭掉了火折子，张臂扑进了他的怀里，张口便喊：“格桑，格桑，格桑，你终于来啦。”
　　格桑嗅着少女发间的香气，一时间不愿言语。
　　两人相倚坐在床头，扶香拉着他宽厚的手，柔柔说道：“格桑，你把刀还我好吗？那天，我踢给你后便后悔了，到底……只想和你父亲赌赌气。我就算走，也得带个念想走呢。”
　　“我正是要来还你，这把宝刀，是你的。”格桑拔出那口宝刀，递进了她的手心里，只见她在唇边吻了一吻，模样说不出的动人。禁不住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回握她的手，诚挚道：“我们连夜逃了，好吗？”
　　扶香咯咯笑道：“格桑是想和我私奔？不行，不行，我若逃了，我家人就遭殃了，那比我去中原还惨呢。”虽是笑声连连，可眼睛到底是红了。
　　“是的，是的，都是我的错，我要是早一些告诉你……”他不断自责。
　　“怨你做什么？”扶香靠在他肩头，微笑道，“自从单于打定主意，我哪里还逃得掉？你说与不说，都没多大差别。最气人的……把我赶走便罢了，还把我清清白白的身子便送去给那中原人糟蹋。格桑，我快哭了，你赶快劝劝我……”说到此处已是伏在他膝头低低哭泣。
　　格桑只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突然，扶香停止了抽泣，转过头来，温柔一笑，“格桑，你要了我，好不好？我这辈子人不属于你，心却是你的，身子也该一并归你。”
　　格桑浑身一震，好半天没喘过气。他只觉得，眼前的姑娘太过娇艳美丽。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少女围着篝火舞蹈的裙摆，又听见了那清脆如铃的笑声，还有那一声一声殷切的“格桑”、“格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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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扶香随车队离开那日，轰动了整个草原。
　　草原上的人们从未见过如此声势浩大的婚事，六十匹骏马两两并行，驮满了彩礼和嫁妆。鼓号声在几里开外依旧清晰可闻。
　　格桑立马山头，双足陷入厚厚雪中也毫不在意。
　　扶香则坐在汉人的车轿之中，枕着匕首闭上了眼睛。
　　她在浑浑噩噩的梦里，又看到了他们的初遇。
　　那时扶香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作为草原儿女，应当打小活跃于马背之上。只是，扶香因狠狠跌落过一次，便再不愿去触那勒手的缰绳了。然而每逢上一年一度的赛马节，就是她最苦恼的日子。别家的孩子都矫健地一踩镫子跃上马背，她却畏畏缩缩连脚都不敢踩上镫子。
　　直到从小擅长马术的格桑遛马过来，取笑她道：“看你这害怕样子，还好意思称是草原儿女，去旁边坐着瞧我们赛马吧！”
　　扶香怒瞪双眼，骂道：“你别以为你单于儿子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我爱骑马不骑马，倒与你有什么相干！”
　　格桑咧嘴一笑，突然伸手扯了她的帽子，笑嘻嘻地打马离去，一面回头喊道：“我偏要指手画脚，你怎样！不仅这样，我还要把你的帽子扔了，谁叫你丢了乌尔素部落的脸面！”
　　扶香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脑袋，不禁怒了，勉强翻上马背，一把扯过缰绳，举起鞭子狠狠向马儿抽去。马儿吃痛发出长长嘶叫，随即发狂一般向前奔去。
　　马儿虽是两三下便追上了格桑，但扶香吓得魂都快没了，脸颊上挂着眼泪一直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格桑急忙追上，当他伸出并不有力的手臂之时，竟被突如其来的压力拉下了马，两人双双滚落马背。好在他们只是衣裳弄得一团糟，手脚俱是无碍。
　　在年长的人们赶过来之前，格桑笑对扶香说：“扶香妹妹，我终于教会你骑马啦！”
　　自那之后，她便跟在他身边，声声叫着“格桑”、“格桑”，从年幼一直叫到了青春韶华。
　　“格桑！”扶香骤然惊醒。连忙扶着座椅直起了身子，茫然四顾，直到看到手里的匕首时，心里才渐渐安定。
　　一个汉人丫鬟扣开车窗问道：“小姐，您无妨吗？”
　　扶香看她一眼，又合上了车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