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燃过格桑花》舒遥__

3、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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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是小小乌尔素部落的公主，中原的朝廷也并不亏待她，封她六品贵人，并择了一处上好宫殿相待，其间新植了许多富贵草木。
　　“主子，各宫送了许多礼品前来，您可要查看一番？”一个小宫女低眉顺眼地站在扶香跟前，怯怯问道。
　　扶香这才回过神来，随意“嗯”了一声。当听到各式各样珠宝名称时，她神色愈发迷惘，最终摆了摆手，吩咐道：“你别说了。该怎么处理，就你去处理。”
　　她只觉殿内香气熏人，便自己走到院子透气。哪想到见到的俱是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她不禁无奈问道：“这是什么花儿，怪模怪样的？”
　　不想回答她的，却是一个清朗的声音。
　　“这是咱们中土的国花，名叫牡丹，你若不喜欢，迁走就是。”她依稀记得听宫人说过，着明黄衣装的当今皇帝，于是便细细打量了一番，全然忘记了规矩。直至身旁的宫女出了一身汗，戳了戳她的胳膊之时，她才“啊哟”叫了一声，继而生硬地行礼道：“参见皇上。”她不想皇帝竟这般年轻，二三十岁罢了，和格桑差不多呢。想及此处，脸上浮现出甜蜜之色。
　　“公主名叫……扶香？”皇帝见她点头，便又问道，“扶香喜欢什么花？”
　　扶香毫不明白如何去讨好他人，直截道：“我不喜欢什么花。”
　　一旁的宫女心有戚戚地抬眼一瞧，见皇帝脸色不好，只得颤声答道：“主子惧怕皇上天威，不敢直说，奴婢听主子念过，她……是喜欢扶桑花。”
　　扶香只瞪她一眼，旋即走进了殿内。
　　并不几日，当皇帝选中扶香的绿头牌之时，她获恩准，在自己寝殿接驾。于是她沐浴更衣完后，守着一桌丰盛的酒菜出神许久。
　　皇帝随身内侍唱喏之后，她方才缓缓地站起身来，只瞧他一眼，便垂眸不语。
　　“朕带来一些绍兴黄酒，你今日尝尝如何？”皇帝自己坐下，一面说着，一面翻过了倒置的酒杯。
　　扶香点点头，旋即接过一口饮下，眉头倏地皱起，她捂着口，生怕自己全部吐了出去。许久才狼狈说道：“我不爱这味道，酸甜苦辣都有，实在乱七八糟。皇上若尝过咱们乌尔素……”她愣了愣，又两眼一白，不再多说。毕竟她说过，从她踏出乌尔素草原之后，她一辈子再也不属于那里。
　　那晚皇帝与她说了许多话，虽然她并不怎么开口。直至他略显倦怠之时，扶香眉头一跳，暗暗地退了半步。
　　“你既嫁至中原，莫非还害怕朕么？”
　　扶香瞧着金兽炉中的暖烟，神色恍惚地答道：“我本不像汉家姑娘温驯贤良，我若不愿，皇上便是架把刀在我脖子旁，我也不会说个怕字。皇上……放过我才好。”
　　皇帝抬起她的下颔，冷笑说道：“就算朕不顾天时地利，派匠人连夜赶去草原，送了你一园子的格桑花，你也丝毫不领情？”
　　扶香一怔，突然伸出白净的十指，缓缓地解开了腰间的缎带，她哀哀说道：“皇上这是害了我的性命啊。”
　　芙蓉暖帐，皇帝待她本是柔情缱绻，然而当他发现她并非清白之身时，神色一片清冷。因此他便问道：“你为何……”
　　扶香不是中原女儿，不晓得个中避讳，因答道：“皇上问我为什么不是处子之身？我从草原而来，和你们这儿的姑娘不一样。”
　　皇帝见她神情十足率真，嫌隙稍微消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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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扶香在人提醒之下，颇不情愿地起了个大早。当面对数十套中原衣装时，她一怔，旋即默然无语地翻出了从草原带来的衣物。
　　她还未进入皇后朝会的大厅，便听到里面各种难听的话语。
　　“不过蛮夷蕃子，性情却十足骄傲，真是看了要命。”
　　“皇上也真瞧得起她？大不了新奇一会儿，隔几天便甩一边了。”
　　扶香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之中，大大方方地踏上了福字地毯，一身嫣红的骑马装，不仅英气非常，更衬得人娇艳好比枝上桃杏，非是寻常姿色可以相较。她对那说闲话的两个妃嫔一笑，旋即极为讽刺说道：“我只道皇宫里鸟儿吵，没想到连女人也折腾个没完。”
　　“皇后娘娘，您瞧她……”其中一人几时被这样盛气凌人的欺侮过，直向皇后叫屈。
　　扶香向端坐正堂的皇后行了行礼，又道：“皇后，我非是你们中原女子，不懂你们的礼节和文化，因此多有冒犯之处。”
　　皇后思忖片刻，展颜笑道：“妹妹无妨，你大可以慢慢学。”

　　“这个皇宫有什么好，就像是黄金鸟笼一般，咱们都关在这里面。”扶香一时气闷，在御花园里胡乱走动，难为宫女要才能拼命跟上脚力极好的她。扶香自打在皇宫里待了一个月余，她便受不了这四四方方的天空了。她无比想念从年那广阔无垠的大草原，和那拉着她恣意欢笑的格桑啊。
　　只听一声喊声：“这不是扶香妹妹么？”
　　她随便一瞧，草草地行了礼：“参见……”待宫女提示一番，她方才继续，“婉仪。”
　　“妹妹记得我，姐姐真是高兴极了。”婉仪娇笑着挽过她的手臂。扶香只觉莫名其妙，便道：“宫里的妃子们怎么逢人便拉？当真一个人走不稳么？”
　　婉仪脸色一白，继而又笑开道：“这是表现情谊深厚的举动啊。”
　　话虽如此，婉仪的本意只是吓吓扶香罢了。因此将她推进池里，原以为扶香会大喊大叫、狼狈得如同水鬼，不想她却静静坠入了水下，良久没有动静。
　　婉仪大惊，脸色煞白，正要悄悄唤来侍卫时，扶香突然浮出水面，甩了甩头发，吐出了嘴里的水，脸颊上缓缓浮现出一个极为畅快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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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开春之后，皇帝提议皇室子弟赴围场狩猎，几位妃嫔随侍，除去尊荣的皇后及四妃，扶香算是得享殊荣的头一人了。
　　扶香与皇帝骑马并行，铁蹄踏在细融融的草场之上，没发出多少声响，只偶尔溅起露水，惊了草里的虫儿。
　　轿里几位华装丽服的贵人，在淡然老练的神色之中，却也不难觅出几分不悦。
　　扶香若非是因前方有一队人马护驾，非得扬起马鞭自在地奔马。虽然，这京城的草原瞧起来小气得多，不比她的家乡。
　　为了避嫌，扶香不得与诸人一同狩猎，她只好闷闷地一人行马在小溪岸边。走着走着，便是天黑了。待她悠悠返回之时，帐子外已堆起了篝火，火上架着的野味散发出诱人香气。扶香恍惚间只觉回到了草原，禁不住翻身下马疾奔过去。
　　待到看到篝火旁边俱是陌生脸庞之时，她才后退几步，微微摇了摇头。
　　不久，众人围着篝火入座，那一圈鹅绒坐垫让扶香只觉碍眼。片刻后，扶香被皇帝唤到身边落座，她坦然起身，一整碧色的骑马衣装，坐定后自然盘起双腿。她侧头一看，却见几位贵人仍旧一身华贵，颇不自在地围坐着。
　　饮酒正酣之时，有人提议让扶香助兴献舞。皇帝殷切瞧她一眼，扶香只避开他的眼光，继而面无表情地迈步至篝火旁侧。扬琴、笛子悠悠鸣响，扶香微微一笑，随之伸展双臂，舞动起苗条的身姿。
　　那是多么一支热情的舞蹈。扶香的姿态，好像在挽留远方客人再饮一杯热滚滚的马奶酒，好像与溪边牛羊喁喁说话，又好像眷恋相望那山巅的皑皑积雪。
　　众人虽饮下甘甜的美酒，可内心的沉醉却非那琼浆玉露可带来的。
　　一舞毕后，扶香依草原礼节又行一礼，轻轻地退回了坐席。
　　之后皇帝下赐数不清的奇珍异宝，扶香也不甚在意，仍旧叫宫女随意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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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花无百日红，来自草原的扶香却好似打破了这个咒语。她所得到的殊荣令六宫侧目。
　　又是一年万寿佳节。
　　皇室宗亲、后宫四品以上妃嫔俱是赴宴。命妇们打扮是端庄华贵，妃嫔们则是争妍斗艳，像是要与大好的春光争个高下。扶香本是破例赴宴，因此坐在末席，撑着下巴自顾自地瞧着四周。片刻后，有内侍躬身小跑而来，毕恭毕敬地请她到前方落座。扶香懒得挪动，又打发内侍回去了。
　　虽然已是低调行事，可仍被六宫看得个清清楚楚。
　　开宴后，众人依次向皇帝献礼。各色奇珍异宝，譬如南海硕大的珊瑚，譬如大食国的瑰丽宝石，一一被宫人记档收藏。轮到扶香之时，扶香抖了抖群幅，走上正中淡淡说道：“恭祝皇上万岁。”说着递过了藏青色的香囊，绣以简单云纹。
　　有一妃嫔挖苦道：“皇上寿辰，你便只送香囊么？”
　　扶香瞧她一眼，说：“是的。我不是中原人，本不会绣这些玩意。正因皇上生辰，才特意学着做了这个香囊。”
　　皇后神色一敛，郑重道：“贵人宫中教授礼节的嬷嬷仍闲着么？既是天子妃嫔，当自称‘臣妾’，才不至于让人瞧了笑话。还有贵人这席衣装……”
　　扶香对这些规矩素来不以为意，低头瞧了瞧自己杏子黄色的衣裙，挑了挑眉答道：“我生是草原儿女，学不会你汉人礼节规矩，也不能穿你汉人衣装。在我的家乡，男子一辈子只能娶一个女子，因此，我打小没听过‘妾’这个称呼，现在更是学不来。”
　　皇帝本有心帮她周全两句，然而听到这席放肆的话语之后，脸色顿沉，只吩咐内侍道：“贵人酒醉，扶贵人回宫歇着。”
　　扶香也不在意，只简单行了礼，旋即回了宫，倒是乐得自在。
　　掌灯时候，听到皇帝踏足，她方才搁下玉箸迎驾。换上素色衣裙的女子，在扑扑宫灯映衬之下，平添数分清丽。
　　皇帝本是打算责怪两句，见她这般模样，只觉怜惜，因此半是笑道：“你现下打扮倒素得很，颇像汉人装束。”
　　扶香“哦”了一声，又执拗道：“皇上错了，我这是草原上的衣装，和汉人不同的。”
　　皇帝微恼，问道：“你已是汉家的妃嫔，何苦还拘泥于这个？你去换一身给朕瞧瞧，指不定比现在好看得多了。” “不。”扶香抿着嘴唇，一脸抗拒神色，“我不愿意。你们中原的四大美女之一王嫱，历来被人称道。但我瞧不起，本是汉家女子，被迫远走朔漠便罢，竟为单于生育一子二女……”她忽地停住说话，神色渐渐慌乱起来。
　　只听皇帝的声音像是从冥府飘来一般：“因此，哪怕朕再怎么爱重你，你也不打算为朕生儿育女？朕之前还就是奇怪得很啊。”
　　扶香见皇帝拂袖而去，也不挽留，也不说话，只出神地瞧着天边一轮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