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世上的盐，世上的光》月是故乡明

9、第 9 章

　　Ｃｈａｐｔｅｒ　Ｎｉｎｅ
　　为你，我透支了我这辈子全部的轻率无谋和任性。

　　被自己肚子的疼痛弄醒的时候差不多是在凌晨，前一秒我还陷落在一个奇奇怪怪的梦里。我梦见黄濑君站在夜里的海边，我站在他的对面看着月光把沙子都染上银白色，而漆黑的海面上闪烁着粼粼的光。
　　他煞有介事地在跟我说些什么，语调平稳还带有气音，我记得他说话的样子却记不起他说的内容。我看到自己正襟危坐在漆黑的海边，身体黏黏的有盐巴的沾湿感，郑重其事地听他说话。
　　明明听得那么认真，明明什么都没有记得。我刚想笑就感到自己的肚子上如针扎一样的疼痛，那种痛感是我之前那么多年都没有感受过的，感觉很难形容，大概，大概就像吞了一千根针一样，而这些细长的金属在我的身体里翻江倒海。

　　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我忽然想起来我妈说的这句话，然后挣扎着开始往床下爬。我想去喝点水，然后再回到房间里躺平，大概这样就可以忘记我的疼痛了。下了床才发现我已经疼出了管状视，甚至连摸去厨房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觉得连墙都看不清楚，在凌晨的蓝光中浸泡着的世界在我的眼睛里也天旋地转起来。
　　然后我发现我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地跌到了厨房冰冷的瓷砖上。
　　我感到有血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出来，我感到寂寞得快死了。

　　最终躺在地板上的我，被尖叫着的保姆拉起来，我妈穿着睡衣从卧室门口张望了我一眼，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叫保姆不要在早晨的时候这样大呼小叫。
　　“可是太太……”那个上了年纪的中年女人想要分辩些什么，她在跟我妈说话，却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我。
　　“没有可是，朱月你洗漱一下换好衣服就去学校吧。”我不喜欢我妈的眼睛，看上去锐利得几乎可以把你戳出两个洞来。
　　几乎所有人都说，我有一双跟我妈完全一样的眼睛，这让我感到害怕。

　　去学校的一路上，我都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班级的位置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换了，并不是什么大的调动，只是坐在我前面的那个短发女生换成了一个有着一头蓬松长发的姑娘，回过头的时候才认出了是那天刷了好多粉的面具姑娘。她朝我温和地笑了一下：“请多指教，柳原君。”她低下头的时候飞起来的头发让我看着都觉得鼻子痒。我朝她点点头，然后努力试着想起她的名字（总不能叫人面具小姐），说实话这个姑娘挺好看的，至少我觉得绝对比我好看。

　　“吃吗？”那姑娘似乎根本没有在乎过我其实根本不认识她这件事，只是把一块巧克力塞到我的面前。
　　是很高档的那种，但是就凭借那可怕的卡路里数就直接可以废了我，于是我礼貌（我想应该挺礼貌的）地推开了她塞过来的巧克力。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想请我吃这个，理论上来说我不会在意这个问题，但是我还是跟撞了鬼一样地问了：“那个……为什么要请我吃巧克力啊？”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然后把头撇开。
　　“你是黄濑君的好朋友？”她说。
　　“哈？”
　　“你是。”
　　“我是什么？”
　　“你是黄濑君的好朋友。”
　　“我不是。”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看到过她，准确地说黄濑周围的女孩子实在太多了，以至于我觉得如果给她们每人拍张照大概可以贴满一本字典那么厚的剪贴簿。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能呆愣地看着她。她的眼神我很熟悉，我想我大概也会在黄濑君看不到的地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吧。

　　“我喜欢黄濑君，所以，所以请你帮帮我吧拜托你了。”那姑娘一拍桌子在我面前“嚯——”地站了起来，她见我正在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看着她忽然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不停地说着“我喜欢黄濑君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啊”这样的话，眼圈也慢慢地红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却又带点莫名的小小落寞。
　　不过我到底是在落寞什么？
　　这种感觉就像是，嗯，其实你一点都不喜欢喝奶油洋葱汤，但是如果有个人端了一碗奶油洋葱汤递到你面前，你还是会拿起勺子。
　　不对，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算了，顺便说一句，我对洋葱过敏得厉害。

　　那块包装精致的巧克力还是留在了我的桌子上，像一块砖头一样地压在我的心里。

　　这几天我一直打算和黄濑君说话，我觉得他也似乎想要和我说些什么，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他打算跟我说什么的时候总有什么事情来横生枝节。
　　比如突然来找我的老师，比如跑到我们班级里来找我的某些莫名其妙的美国人，比如忽然换到我前座的女孩子。
　　下课的时候，黄濑君忽然戳了戳我的后背，等到我的大脑决定要回过头去的时候我发现我整个人已经把位置掉了个个，和趴在桌子上的金发少年这么面对面地坐着。我直挺挺地坐着，连肌肉都绷紧了，而他则是一副放松的表情。
　　在他的面前我一直处于糟糕的弱势地位。

　　“小柳原，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是我觉得还是说出来比较好，”黄濑君开口说话的时候我一瞬间就把目光往别的地方转过去了，总之在“看着他”和“思考”之间，我找不到平衡点，“抱歉Ｉ．Ｈ．让你失望了，不过不会再输了！”
　　我觉得我本来想说的全部的话都被他噎了回去，只好像白痴一样地忽然扭过身子去拿我的课堂笔记本故作淡定地告诉他自己其实对他一直很有信心之类的话。

　　“我们是朋友吧，小柳原。”
　　“不是朋友的话我干嘛跑过来看你比赛啊。”虽然这么说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我想成为他的什么人，不想成为他的什么人，这件事对我来说根本已经是彻彻底底的混乱了。
　　“小柳原我们不只是朋友吧？”
　　什么？他刚才说什么？我的手心里冒着汗，不知道为什么冒出的汗。我不知道我在期待什么，以至于我整个人都变得焦躁不安起来。他笑着，那张脸笑得标准得跟杂志上的每一张脸都是一样的，以至于我反而觉得在我面前的这个人显得如此地不真实。
　　如同杂志封面一样。

　　我们是朋友吧？我们不只是朋友吗？那我们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在期待什么答案，但我知道，我一定是在期待什么我不应该抱有希望的东西。
　　“当然不只是朋友了，”我告诉他，“是好朋友啊。”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眼睛里灭掉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我知道，我撒的这个谎够吞下一大把的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