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世上的盐，世上的光》月是故乡明

3、第 3 章

　　Ｃｈａｐｔｅｒ　Ｔｈｒｅｅ

　　所有转弯，我不转弯，所以头破血流几乎就是一定的了。

　　后来我的书包是羽子女王给送来的，我觉得她除了个性烂一点以外总的来说是个好人。或者说按照这种看法下来的话，没有几个不是好人。她提着我那包一脸严肃地站在我家门口瞪着我，咽了一口唾沫用教训人的语气说柳原我要跟你谈一谈。我把她让进来的同时瞥了一眼她手上那件蓝色的运动外套，怎么看那个尺码都不是她穿的那种。
　　“主将你把笠松学长丢在楼下还把人外套给坑了来是不是太过分了。”我看着她气哼哼地把包丢在我的脚面上喊了句“我走了走了看到你就想打”就跑了。

　　我一直都想不出她那天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在我看到羽子女王给我的训练表上用黑色的记号笔写了个X2之后，我的反应竟然比我自己脑袋里妄想的要平静得多，反倒是她被我惊着了以至于在我往肩膀上绑沙包的时候她一个劲地说“柳原你别勉强自己啊”。我说我其实什么都没勉强，只不过是在必要的时间拿出所谓王牌投手的觉悟罢了。自从黄濑模仿出我最常规的那个投球的时候，我就习惯性地在我的“王牌投手”这个称号之前加上“所谓的”这样自嘲式的前缀。

　　所以说到底那天之所以会生气并不是因为黄濑，他什么都没做错，从头到尾不过是我的技不如人而已。
　　我没资格生他的气。

　　开始打棒训练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两点，一天最热的时候，室外棒球场上的热气傲人以至于我整个人的头脑都晕晕乎乎起来。运动衫粘腻地贴着我的后背，我眯起眼睛看着几乎没有什么云的天空中，那颗闪耀得刺眼的太阳，此时此刻正热衷于刷新自己的存在感，用热量。我觉得我头顶心的头发要烧起来了，我觉得我闻到了我的头发烧焦的味道，我现在无比地想去哪棵阴凉的树下面趴一会儿但是我必须站在这里等着我打棒。

　　热气已经将我的感官都变得迟钝起来，直射的日光下我什么也看不清。而人说话的声音也变得不那么清晰起来，从刚开始可以清晰地听到羽子女王的声音大喊着“垒上无人有球传一垒”，渐渐地也模糊起来，我整个人像是跌进了一个奇怪的空间，慢慢地与周围的环境隔绝开来。

　　越来越恍惚。

　　把我拉回到现实世界的是左边眉骨上传来的一阵剧痛，像是有什么金属的东西砸过一样的钝痛感，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躺平在地上了。我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倒下来的了，是被什么东西砸的还是中暑，我都记不得了。
　　大概是热断片了，我想。然后躺平在地上看着大家从四面八方跑过来紧张兮兮地喊着我的名字，可我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有办法应答她们，只好看着那些聚拢的人的脑袋慢慢在我的脸前围拢，甚至将太阳的光芒都遮了去。
　　我觉得脑门上有什么热且粘腻的液体从身体里涌出来，并不是汗，抬手一摸才知道是红色的血。羽子女王把一块来源可疑的白色毛巾丢在了我的脸上，叫我用手捂好跟着她去医务室。
　　我觉得这个时候的我看起来一定有一种悲壮的美感。

　　“老师请您来救救这个孩子吧她快不行了！”羽子女王推开保健室门的时候喊的句子很容易让人觉得我的喉咙里已经只剩下半口气吊着命悬一线的感觉，但实际上我除了流了很多血以外，其余的什么事情都没有。羽子女王也是个典型的体育系，该怎么说呢，是个热血且可靠的前辈，这是我在作为投手和她搭档了很多次比赛以后得出的结论。虽然有的时候热血过了头，反而显得有些蛮干，比如说现在我并不认为把我说得快死了有什么好处。

　　保健室的老师令人意外地不在，所以此时此刻的我正坐在长椅上看着笠松幸男学长和羽子女王研讨着我那脑袋上的伤应该怎么清理的问题，然后两个人手忙脚乱地往我的伤口上涂药水，绷带绑得差点把我整个脸都缠进去。坐在我左边是黄濑凉太。他的一条腿被丢在了一个冰桶里，每动一下都会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我不敢侧过头去，我觉得他这个时候一定是在盯着我那血迹都还没擦干净的活像杀了人的左半边脸看，第一次我开始深刻地感谢羽子女王给我把绷带缠得多得夸张。
　　但我依然像傻瓜一样保持着微笑，充满信心充满耐心，以至于在我这样的一张脸上看起来加倍地愚蠢起来。我忽然想到，在我生活的世界里我也不过是路人甲乙丙当中的一个，不会有什么人特别记得我，无论是愚蠢的我还是优秀的我，都不会被记得。

　　但是，就像大多数人一样，这辈子我只希望被某个人记住就够了，哪怕是半张脸都是血迹跟杀过人一样糟糕的脸。
　　我想被我左边的人记住，就是这样。

　　“小柳原，你的美貌全毁啦，你要带着绷带去甲子园了。”黄濑这么说着，伸出手来就要戳我被绷带绑着的脸。我迅速地让开了，并不是我反应有多敏捷，而是因为只要他一动我就能听到冰桶里发出的“哐啷哐啷”的声音。我想如果笠松前辈和羽子女王没有去找保健室老师的话，一定会听到笠松桑那句“黄濑你再动一下试试看”，之类的怒吼。
　　“但我会把优胜带回来的，”我双眼紧紧地盯着自己的鞋面，上面还有我额头上滴下来的血迹，已经发黑了，“你们也要加油就是了。”
　　他没有接我的话，却笑了一声，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即使别人都以为我们算是朋友，但实际上我觉得我对他的了解并不多，估计说不定还不如他的粉丝多。
　　从很多意义上来说，我们的友谊建立在一种相互之间不窥探不妨碍的基础上。

　　“小柳原，我们是朋友吗？”
　　“啊……那个……是吧。”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就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自己回答得那么犹豫一样。
　　我不想和黄濑凉太做朋友，我不想和黄濑凉太只是朋友。
　　“那小柳原有什么绝对不能跟我说的秘密吗？”我心中警铃大作，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大脑内血管的扩张，血压的升高，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整个人“嚯”地站起来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他知道什么了！
　　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对方却灿烂地笑了起来，指着我的脸，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噗哈哈哈小柳原你超好懂的，这个表情明显是‘Yes’的意思啊。”完全被耍了，我几乎都可以想象到自己整张脸一定都快歪了，我的脑袋一定是被甩过来的球棒敲坏了。
　　“那就好了，”他看着我缓缓地坐下，“我们两个扯平了。”

　　什么扯平了？我却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沉默地重新坐好，保健室里的冷气开得很大，老旧的空调发出呼呼呼呼的声音。我的左手边是黄濑的右手，只要我往前挪一小点就可以碰到他的指尖，但我一直没有动。

　　我觉得大概我们这辈子最近的距离，就是这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