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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夜:神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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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海港繁华而混乱的旧街区内的格雷顿教堂的新兴宗教组织“月光之子”最近因为在年轻人中的高人气而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讨论得最热烈的话题之一。一些无神论者坚信这个打着新宗教旗号的组织与以往的宗教无异,不过是一群利用人们的在残酷现实面前的无力感做生意的商人。而那些格雷顿教会的忠实信徒则相信他们的信仰能让他们得到今生和来世双重的幸福。
对于坊间这些充满了市井闲人的品头论足之气,近似于八卦的讨论,雷澈一向抱着“不参与,不反对”的无作为态度。对于一个在欧洲游学数年的文学博士来说,国人大部分对于西方宗教的观点都显得如同幼儿吵架一般简单而毫无意义。然而现在他却有些后悔当时没有认真听一听他的那些学生们热血沸腾的讨论。他明明有机会获得更多的情报,但他的清高让他错过了这样的机会。
抱着车到山前必有路的想法,雷澈徒步来到了离老猫宅邸不远的格雷顿教堂。
格雷顿教堂坐落在港口旧街区错落的矮房之间,如同立于鸡群的白鹤一般惹眼。这座典型的巴洛克风格的建筑,拥有着和图书馆一样的尖塔以及七彩的玫瑰窗,这样的建筑形式总让他产生一种条件反射式的抵触感,好像每一个巴洛克式的建筑中都藏着一只像伊恩那样脑袋连接着外太空的衣冠禽兽。
所以雷澈虽然是冬夜市本地人,今天竟然是第一次进入这座在这里颇为有名的建筑。
教会的基调是雪白的,在午后有些斜入西山的阳光下依然显得刺眼,这让雷澈想起了大学医学部的玄关——太过纯洁反而像是一种邪恶的假象。
教堂门口站着一名穿黑衣的牧师一般的男人,大约三十岁上下的脸上挂着营业员般的笑容。见到雷澈在不远处犹豫不决的样子,马上主动迎了上来。
“年轻人,欢迎来到雷斯顿教堂。”男人将手伸向雷澈,做出邀请的姿势,“今天是来参观的,还是有什么问题要向大牧师请教的?”
男人的问题提醒了雷澈,他突然想起他听到的关于这个“月光之子”教会的只言片语中,曾经提到这里的大牧师免费向拥有疑惑的人们提供专业的、诚恳的开导,不收取任何费用。
“我……我只是想来参观一下教堂——”雷澈清了清嗓子,“我是冬夜大学建筑系的学生,最近在些关于冬夜市欧洲建筑的论文……”
男人的立刻摆出热情但不会叫人觉得不自然的崇拜的表情:“啊,原来是冬夜大学的高材生——快请进。”他的语气配合上动作让他更加像是一个业务熟练的推销员而不是牧师。
雷澈跟着男人走进教堂,光线一下子黯淡了不少。今天是周六,本应该没有礼拜在此进行,但教堂中仍然有不少人。一些和雷澈给自己编造的身份一样,是纯粹的观光客,而另一些则在教堂一侧的耳室外排着长长的队伍。耳室外站着两个穿着和刚才那个牧师一样黑色服装的男人,但表情却严肃了很多。
“那里是?”雷澈指了指人们排队的方向问道。
“那里便是大牧师的咨询处了,无论您有任何疑问都可以前去咨询,牧师大人将会为您做出最详细、最陈恳的分析和解答,而且完全不收取任何费用。”
眼前牧师的语调让雷澈在此确定他转之前绝对是个搞推销的。
“真的是免费的?”雷澈装作将信将疑地又问了一遍。
推销员牧师看雷澈露出动摇的神色,立刻堆出笑容:“那当然,大牧师最讨厌功利,从来不会向人索要一分钱的,年轻人,你也有什么疑惑吗?”
“疑惑……”雷澈抬起左手蹭了蹭鼻尖,脑中跳出了家里那只蹭吃蹭喝的不明生物笑得一脸纯良的脸,不禁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我倒要看看这个牧师大人要怎么给我答疑解惑。
雷澈于是走到队尾,而显然这一举动让刚才那位推销员牧师十分高兴。大概他们能拉到的询问者和他们自己的荷包紧密相连吧,就像传销一样。
雷澈的前面还排着不到十人人,处于打发时间和收集情报的双重目的,他仔细算了一下这些人进出房间用的时间。显然,这位牧师大人对于求助者并不是一视同仁的,有些人进去三分钟就走了出来,而有些人则在屋子里足足消耗了小半个小时。
雷澈渐渐发现,那些在屋子里消耗时间越久的人,从房间出来后的表情就越是茫然,就好像灵魂的一部分已被吸走一般。站在他前面的那位中年妇女在屋子里呆了十五分钟,她出来时那种双目毫无聚焦,带着莫名满足和微笑的表情让雷澈突然有些退缩。
可是事已至此,他已经无从反悔。
大门在雷澈面前缓缓打开,门后垂着一条紫色天鹅绒挂帘,夕阳隐隐从帘后透过来,但雷澈却感到一阵寒意。
心底某种潜意识提醒他必须立刻走人,但他的双手竟然撩开了帘子,他的双脚竟然也不听使唤地迈进了房间。
大门在身后关上,传说中的牧师大人就坐在他面前。
那是个包在黑色牧师制服中的惨白的男人,他坐在一把老板椅子中,左手端着一个高脚杯,嘴唇上还沾着高脚杯中的猩红色液体。接近银色的淡金色头发让人想到高傲的北欧民族,但他给人印象最深的,除了那双深陷在眼窝中,饱含笑意地直勾勾地盯著雷澈的湖蓝色眸子,还是那惨白的皮肤。
那皮肤如同瓷器,光滑而洁白,几乎发光,让人产生一种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人,而是人偶或是其他生物的错觉。
“欢迎,迷途的羊羔。”男人说话了,但雷澈几乎没看到他张嘴。他的声音似乎是一条无形的绳索,将雷澈的视线牢牢拴在他自己眼中。
“你的名字。”男人问道。
雷澈半张开嘴,他几乎要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不,不仅是自己的名字,还有他的身世,他心里常年挥之不去的那个阴影,他藏在家里的那只吸血鬼,一切的一切。
但是,他没有说。在他要开口的时候,一阵强烈的头痛将他从意识消失的边缘拽回来清醒的世界。
“在问别人名字之前,最好先自报家门,牧师大人。”雷澈咬紧牙关,他知道眼前这个家伙一定有问题,而且愚蠢的自己竟然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进入了他的领地。
牧师嘴角缓缓地扯动了一下,好像在笑,饶有兴味地看着雷澈:“哦,真是一只倔强的羔羊——你出了好多汗,这里太热了吗?”
雷澈这一次选择了沉默,他不知道这家伙要是再发问他还能不能管得住自己的嘴。
可是牧师没有追问,反而回答了雷澈的问题:“我的名字叫谢尔曼。”
说到这里,谢尔曼牧师突然站起身,这让雷澈更加紧张,但他却没有做出什么有攻击性的动作,只是缓步走到桌边,从半开的柜橱里取出一只高脚杯,将手边瓶中的酒倒入杯中,并将自己的那只杯中的酒也增加了一些。他拿着两只杯子,不是像一个吸血鬼瞬间移动,而是像人类一样缓步到雷澈面前。
他将酒杯递到雷澈眼皮底下:“来,尝尝我从法国带来的葡萄酒吧,我的孩子。”
牧师的声音不紧不慢,没有任何命令或是威胁的感觉,但又一次,雷澈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接过酒杯。
“看看这色泽吧……多么美妙。”谢尔曼举起手中酒杯,眯起眼睛让杯中猩红的液体在烛光下流转出柔和的光泽,“哦……太美妙了……我喜欢红色,因为它代表着,生命。”
雷澈觉得自己本该紧张,但他的意识连同他的感觉此时似乎一起背叛了他,此时他只感到一种浅浅的愉悦,就好像是他已经喝下了一瓶红酒一般。
“你是个特殊的孩子。”神父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雷澈,然后吮吸了一口杯中液体,“你一进门我就感觉到了——是什么让你如此特殊?”
突然,神父凑到了雷澈面前,他的动作过快以至于惊得雷澈差点把红酒洒出来。他们的身体紧挨在一起,雷澈几乎能感到对方身体透过两层衣料散发着的阵阵凉意,谢尔曼神父就好像是一块冰,但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每次伊恩凑过来的时候都是这么阴风阵阵。
雷澈想转身逃出房间,但现在的他竟然一动都动不了。神父用嘴将右手白色的手套叼下来,用那只冰冷的手在雷澈的脸上摩挲,冷血动物一般的触感让雷澈全身都一阵机灵。
“我能感到你身上特殊的气息……那是什么?”神父的脸和雷澈的脸如此接近,只要再向前一点他的脸就会完全埋进雷澈的脖颈。
神父深深吸了口气,似乎在品味极品的花香。他笑得非常漂亮,即使离得这么近观察,雷澈也无法找到他脸上哪怕一丝的瑕疵,但这些话却让雷澈一阵作呕。这剧烈的反感终于冲破神父话语营造的梦境,让雷澈跌回冰冷的现实。让他原本麻木的双眸中重新点燃寒冷的火焰:“原来被十里八乡称颂的能够答疑解惑的神父竟然是个变态……真让人失望。”
雷澈反唇相讥,他想推开对方,但他的反抗却激起了神父更大的兴致。谢尔曼神父手上加了三分力气,将雷澈牢牢按在墙上,宝石蓝的眼睛中跳动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惊喜和疯狂:“答疑解惑?当然……我给了那些凡人永恒的安宁。凡人就是这样,如此轻狂却也如此卑微,只要你展现出一点点神力他们就会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是,你是不一样的,对吗?我的孩子——”谢尔曼神父将脸凑到雷澈耳边,伸出舌头舔舐着他的耳垂,他口中种冷血动物分泌物般的液体让雷澈几乎快要吐出来。他努力扭过头想要避开神父,可身子却被对方的双手,或是对方的视线钉在墙上,动弹不得。
“放开我,你这变态!”无奈之下雷澈只好破口大骂。他一向鄙视语言攻击,认为这既没有效率又没有风度,但到了这样的时刻,他除了谩骂也已经无计可施。
谢尔曼神父抬起一只手钳住雷澈的下巴,让他无法侧过脸避开视线:“来吧,我的小羊羔,告诉我是什么让你如此愤怒!”
雷澈无法避开神父的视线,他感到自己被抓住了,不仅是身体,还有灵魂,对方的视线穿透他脆弱的心里防线,死死地困住了他的灵魂。他突然感觉身子轻飘飘的,双腿和嘴唇都在颤抖。儿时的一幕幕烟雾一般在他周围升腾而起……他看到了年少时住的那所破旧的房子,温暖的阳光透过肮脏的天窗照在身上;他看到了母亲,那位瘦削的妇人披着不知多少年前父亲送她的羊毛围巾,面孔模糊在阳光之中;他听到了歌声,母亲的歌声,远远地飘荡在天际,好像是清晨寒冷的黎明之光……
可就在母亲的面容要浮现出来的一刹那,这迷离的世界突然猛地震动起来。这震动来的过于突然,雷澈甚至来不及反应便听到一声好像是音响故障一般的剧烈鸣响,紧接着是一阵短促的触电一般的疼痛——眼前的世界瞬时破碎的镜子一般散做了无数片,诸多回忆在镜子的碎片中反射,最后无一例外地映射出他惊恐的脸。然后,所有感官刹那间断电失灵,雷澈身体连同思想,同时陷入了黑暗、混沌的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