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情》朱砂

3、山中岁月

　　上山后的第七天，小东西正式拜师。
　　秋芒山顶的霁月堂中，韩不屈手执香烛，在历代祖师牌位前上过三柱香，顶礼参拜。卫然跪倒在蒲团上，先向韩不屈磕过九个头，又向田中菡行过礼，跟着韩不屈复述门规：“……行善业为本，作恶业当诛……不□□，不偷盗，不倚力欺人……”
　　“都记住了？”韩不屈严厉地问。
　　“记住了。”
　　“嘻—”老四宁安先笑了出来，“师父你才说一遍，谁能记得这么快！”
　　韩不屈瞪他一眼。这个宁安性格最为顽皮，如此严肃的场合，也不知道忌讳。小东西却只道有人怀疑他，急忙道：“我真的都记住了！”
　　“唔？”韩不屈倒有些不高兴了。其实这三十一条门规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只听了一遍自然难以记得详细，他也不过是习惯地问上一句，并不要求新入门的弟子真的全部记住，反正入门后自有大一点的师兄再教他全部背诵，但这小弟子竟说自己全部记住了，摆明了当面撒谎。韩不屈最讨厌弟子说谎，当下脸就阴沉了下来：“是么？那你从头背一遍我听！”
　　曾皓大急，连忙去看田中菡。田中菡轻轻摇了摇头，心想这孩子正撞在丈夫的忌讳上，教自己想帮忙也有心无力。
　　这一番背后的小动作，小东西全然不知，定了定神，将门规从头背起。他愈往下背，堂上众人愈是惊讶，待得背完，竟是一字不错。田中菡喜得眉开眼笑，曾皓也大大松了口气，心下暗赞这小师弟聪明得紧。
　　韩不屈也是甚为惊讶，方才的怒气抛到九霄云外，心想自己这些年还未见过如此聪明的孩子，当初只觉他面相清秀，料到不是个愚钝的，却未想到天资如此之高。大凡作师父的人，无不希望门下有个出众的弟子争气，韩不屈又挑剔得紧，是以这些年来只不过收了四个弟子，虽然个个不差，却总觉不能完全满意，如今惊觉小东西如此聪明，不由大喜，只是面上不愿表露出来，淡淡道：“嗯，还不错。起来见过你众位师兄。你还没有名字，小东西以后是不能叫了，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嗯，你既未知名姓，就叫卫鸣吧，卫鸣，未鸣，只盼你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大师兄自然是曾皓；二师兄范心云功业有成，十日前刚刚下山历练，不在山上；三师兄邵选这几日已经混熟；四师兄宁安年纪只比卫鸣大了一岁，向日在山上是最小的，此刻也有人叫师兄，只兴奋得手舞足蹈，笑道：“师父，小师弟明天起是不是和我一起去砍柴？”
　　韩不屈哼了一声道：“等不及了？好罢，明天起老五跟着四师兄一起砍柴。老四，老五身体不好，你拿出点作师兄的样子，别只知道疯玩。”
　　宁安乐不可支，上来拉住卫鸣的手，亲亲热热道：“小师弟，明天咱们一起出去，林子里好玩得紧。”
　　邵选噗一声笑了出来，道：“老四，你几时能改了这个脾气？你当人人都像你一样贪玩？”
　　宁安噘了噘嘴，道：“本来么，我不信小师弟不喜欢玩。”
　　邵选大笑。曾皓微笑。田中菡笑着在宁安头上敲了一下。韩不屈沉着脸道：“祖师牌位之前嘻嘻哈哈，成何体统！”嘴上虽是这么说，话中却并无不悦之意。卫鸣半张着小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终于也露出了笑容。

　　自第二日起，卫鸣便每早随宁安一起砍柴。秋芒山主峰极陡峭，韩不屈等人居处在半山腰中，其下陡崖笔立，卫鸣多看了几眼，只觉一阵头晕。宁安笑着拉他一把，道：“头晕了吧？我刚来也是如此，过了四五个月才好些。”
　　卫鸣想想上山时的情景，道：“四师兄，你，你都怎样下山的？”
　　宁安笑道：“下山？我自从上了山，还从没下去过呢！”
　　卫鸣讶道：“为什么？”
　　宁安笑道：“你上山时难道没看见？大师兄有纯钩，三师兄有仙舟，像我，还没练到第四层，根本不能御物，若没人带着，哪里能下得了山？再者师父说了，山上无外务相扰，宜于练功，非有所成，不许下山。”
　　卫鸣听得稀里糊涂，试探着道：“什么是御物？”
　　宁安道：“原来你还不知道。也难怪，你才上山几天，大师兄大约还没时间讲给你听呢。御物嘛，简单些说就是驾驭外物，好比大师兄驾驭纯钩，三师兄驾驭仙舟一般。我们修行之人，若修行有成，御物是第一步，你刚来，还不能学练功，所以不知，等过几日，师父教你心法，自然就明白了。师父说过，天下道法，皆出同源，只是因人而异各有所长，所以渐渐分为几派。当今江湖之中，大约便是金木水火土五派，乃是依五行而分，其他偏门杂派终究不是主要。我们这一派乃属金派，当年开山祖师法号金刚子，所用的法器便是金刚杵，所以传下来后人皆以金铁之物为法器。祖师认为金铁之物锐气最重，降妖伏魔最为有效，我派的心法对御金铁之物也最有心得……”
　　宁安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好容易有了个师弟，事事都要教导，自是愈说愈是起劲，滔滔不绝，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全部讲出来。卫鸣听得津津有味，始知此处竟是自己从未敢想到的生活，简直近于世人口中所说的神仙之流。
　　两人一面交谈，一面向山顶攀登。自此处向山顶反稍可行走，但路亦崎岖之极。卫鸣爬得气喘吁吁，见宁安一面走一面说，气息流转自如，丝毫不觉气喘，不由钦佩。宁安甚是得意，笑道：“这就是练了心法的好处了。师父说你身体弱，要一面进补一面锻炼，先砍上三个月的柴。这路虽然陡峭，天天走惯了最强身健体，你看我，现在不是一点事都没有？我是已经砍了半年的柴了。等你身体强健了，才好学练功。我派的法器都是威力极大之物，若是身体不行，行起法来自己先抵不住，还谈什么降妖除魔？”
　　卫鸣羡慕已极，连连点头。两人边说边走，到了林间，卫鸣已是满头大汗。宁安笑笑，自去砍柴，只教他将自己砍下的柴火收拾捆扎。卫鸣看他挥舞斧子似不费力，心下大为钦羡，连忙在后收捡。宁安看他手脚甚快，笑道：“你做得倒快，只是也不必太急，循序渐进才好。师父这人看着严厉，其实只要不犯了规矩，他是极心软的。就有什么事，只要去求了师娘说情，师父也没有不允的……”
　　话未说完，只听有人远远道：“又在说师父什么？”正是曾皓的声音。
　　卫鸣急忙放下手中柴火，叫了声大师兄。曾皓拍拍他头，向宁安道：“小然刚上山，你不教他规矩，反而先教如何拿捏师父逃脱责罚，教师父知道了，先罚你跪三天祠堂，看你还淘气不淘！到时候看师娘可给你求情不求！”
　　宁安吐吐舌头，嘻笑道：“大师兄，我也是为了小师弟着想嘛。小师弟身体这般单薄，哪里能跪祠堂什么的。再说，我刚上山时，三师兄也是这般教我的。”
　　曾皓又好气又好笑：“你倒推得干净。老三也是顽皮，居然先教这个！”回手拉起卫鸣的手，笑道，“听老四胡说，你只要乖乖听师父的话，哪会犯规矩，更用不到去求师娘。”
　　卫鸣乖乖点头。曾皓看他实在可爱，忍不住又摸摸他的头发，微笑道：“好了，砍了一早晨的柴也该饿了吧，下去吃早饭。”
　　他不说，卫鸣倒也不觉肚饿，他这一说，卫鸣的肚子顿时咕咕叫起来，脚下也有些发虚。曾皓怜爱地看他一眼，蹲下身子道：“走，师兄背你下去。”
　　卫鸣嗫嚅道：“大师兄，我自己走下去就好。”
　　曾皓笑道：“看你饿成这样子，几时走得下去。来，师兄背你。”
　　卫鸣心里热乎乎的，犹犹豫豫爬上曾皓结实的后背，感觉师兄的手臂牢牢圈住自己，心中安定，不由自主将头靠在曾皓肩上。宁安大叫：“大师兄，我怎么办？”
　　曾皓笑道：“你自然背着柴火回去。”说着当先就走。
　　宁安大叫：“大师兄，你偏心！”一面背了柴火，嘻嘻哈哈后面赶来。
　　师兄弟三人进了饭堂，只见饭菜已摆在桌上，韩不屈和田中菡也已坐定。一见曾皓背着卫鸣进来，韩不屈眉头微微一皱，卫鸣连忙从曾皓背上滑下来，有些怯怯地看了师父一眼。田中菡瞪了丈夫一眼，笑嘻嘻将小弟子拉过来：“老五过来，坐师娘旁边。今天砍柴还习惯么？”
　　卫鸣老老实实道：“我没有砍，全是四师兄砍的，我只是收拾起来。”
　　韩不屈哼了一声道：“偷懒。明天开始不可如此了。”虽是如此说，心里却也欢喜这小弟子不说谎话，那语气之中，倒也不是十分认真。
　　田中菡听出丈夫并未认真生气，眉开眼笑道：“老四倒是知道心疼师弟，来，多吃一块肉。老五也多吃一块，多吃些，身体才结实。”
　　邵选在一边笑道：“师娘偏心，只心疼小师弟，我们就没人心疼了。”
　　田中菡瞪眼道：“胡说，当年你刚上山的时候，两位师兄不是有好东西先给你的？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邵选笑着吐了吐舌头。饭堂中一派融融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