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情》朱砂

4、金铁之英

　　卫鸣跟着宁安砍了三个月的柴，身体已经结实了许多，个子也长了一截。开始一个时辰砍不了一捆柴，后来一个人已可将一天用的柴全砍完，宁安从此便不再做这活儿，只是有时高兴跟卫鸣做伴，也跟上山来搭个手。
　　四个月头上，韩不屈说卫鸣已可开始练入门心法，便由曾皓代师传艺。这心法乃是入门易，愈往后愈难。普通弟子四五个月可通过第一层，通过第二层便需一年半到二年之久。若练到第四层便可御物，只是从第三层到第四层，不只要苦功，还要能悟。有些弟子便在这悟字上搁住，甚至有的一生不能了悟也是有的。
　　卫鸣来了半年头上，二师兄范心云下山历练回来，带回一柄古铁如意做为自己法器。一年头上，宁安也突破了第四层，已可使用仙舟上下山；邵选亦通过了韩不屈的考试下山去了。这八个月里，卫鸣已通过第二层，进度实是快极。韩不屈嘴上不说，心里却高兴得紧，对他的功课亲自督促，抓得极紧，每日里除了砍柴读书之外，便是练功，那些杂务竟不要他做了。卫鸣知道师父对自己期望甚殷，自然也是更下苦功。每日一早天不亮便上山，在动手砍柴之前还要再练上一会。
　　转眼卫鸣上山已有一年半，这天恰是月圆之夜，清光如水照得大地皆彻，竟如清晨一般。卫鸣半夜醒来，只道已是天亮，抢出屋外方知才是半夜，但已再睡不着，索性起身上山。如今他在山路上行走自比当日不可同语，不一时便进了树林深处。秋芒山山顶绝无草木，只在山颈处有一片树林。天未亮时树林之中自不宜练功，因此卫鸣总是穿过树林走到尽头，在一方赤红巨石上练气。
　　树林中还是一片黑暗，卫鸣沿着平时走熟的路，刚刚看见那方赤红巨石，突然背后风声一响，后颈已被人扣住，一个男子声音冷冷道：“别动，我问你一句话。”
　　卫鸣骇了一跳，本能地便想呼喊，后颈上的手突然收紧，那男子声音狠狠道：“别叫，否则我拧断你的脖子！”
　　卫鸣脖子上一紧，被人拎了起来，呼吸也不畅。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双脚离地，心里也慌了，拼命挣扎起来。身后那男子似乎不耐起来，手下更紧。忽听林子里有人咳了几声，微弱地道：“清，别伤了他，还是个孩子呢。”
　　卫鸣只觉身子在空中一晃，男子已提着他跃进林子，到了那说话的男子身边，甩手将卫鸣扔在地上，蹲下身子轻声道：“一凡，你觉得怎样？”
　　卫鸣睁大眼睛，借着枝叶间透进的微光看去，眼前却是两个青年男子。叫做清的那个一身红衣，剑眉星目，竟是英俊之极，只是眉目间带着一丝戾气。他平生尚未见过如此美貌的男子，不由看得呆了。
　　红衣男子转过身来，提起他衣襟，压低声音道：“你老老实实的，我不会伤你。我问你，你是这里的人？”
　　卫鸣点了点头。红衣男子脸上闪过一丝喜色，道：“那你可知道金铁之英在何处？”
　　卫鸣听得金铁之英四字，不由吃了一惊。四师兄宁安年纪与他相仿，最喜欢聚在一处谈论些闲话。宁安曾说过，当年祖师爷选取此地开山立派，就是因为这秋芒山地处西，西主金，这秋芒山上据传便有金铁之英。虽然金铁之英见者即不免刀兵身亡，但此地因有了金铁之气，对本门弟子练功大有俾益。宁安也曾遥指山顶绝处说过，月圆之夜，山顶便隐有金光，那金铁之英相传便在山顶。只不过此物大凶，也就无人敢去看它。
　　卫鸣毕竟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纵再聪明，却哪有那许多深沉心机，心里一动，不免都写在脸上。红衣男子看他表情，便知他必然知道什么，不由手上一紧，沉声道：“你知道？在哪里？”
　　旁边那叫做一凡的男子轻咳两声，轻声道：“清，别吓着了他。”此人虽比不上清的绝色，却也眉清目秀，神情更是温和，若不是面带病容，宛然便是一块润泽美玉。
　　清对他倒是言听计从，手果然松了，道：“你告诉我金铁之英在哪里，我绝不伤你。”
　　卫鸣嗫嚅道：“我，我不知道。”他倒也没说谎。宁安只说金铁之英据传便在这峰顶，却没说在何处。
　　清神色一厉，大声道：“什么！”眼中煞气大盛，似乎便要杀人一般。
　　一凡伸手拉住他手，柔声道：“一个孩子，又怎会知道什么金铁之英，算了吧。”
　　清反手握住他的手，声音微微发颤：“可是，可是你的病拖不得了……”脸上居然显出无助的神情，与刚才的凶狠大相径庭。
　　一凡微笑道：“治得病，治不得命，这也是缘分罢了。”
　　清忽然张臂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肩上，闷声道：“我不信我们的缘分如此浅薄……你若死了，我也绝不独活！”声音中竟已带了呜咽。
　　一凡眼圈微红，却仍然微笑道：“那我可不许。你是七尾火狐，有千岁之寿，我不许你自毁修行，否则到了地下我也不见你。”
　　卫鸣张大了眼睛。眼前这红衣男子竟是妖狐！难怪美得不似常人。宁安也与他讲过，狐族修行愈深则尾生愈多，九尾便可与天同寿，这男子乃是七尾，寿足可千年，如何却要为了一凡自毁修行？他还是个孩子，于情爱之事尚未明白，但觉这一人一狐之间似极亲密，令他这个外人亦为之动容，不知不觉便说：“那金铁之英，可能便在山峰顶上。”
　　清听了他的话，心中一喜，急道：“你知道么？”
　　卫鸣终究还是有些怕他，将身子向后缩了缩，道：“我只是听人说过，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清带着一凡一路寻来，到了此地，一凡的病情已是危急，不能再拖，此时听得金铁之英有了消息，那是无论如何也要去找上一找的，当下背起一凡，一手将卫鸣挟在臂中，道：“你带我去，若找到了，我重重谢你。”说罢，脚下一点，化作一团红气，直向绝顶峰头飞去。
　　刚刚飞起，忽听下面一片喧哗之声，隐隐便在秋芒山众人居住之处。清轻哼一声：“来得倒快！”足下加力，飞行更速。卫鸣虽有过乘纯钩的经验，但此时速度太快，身边又是陌生之人，心中不由自主还是有些害怕。一凡看出他害怕，柔声笑道：“别怕，我们不会伤你。”才说了几个字，被风迎面一激，又咳嗽起来，只怕清担心，强自忍住。
　　清虽带着两个人，也不过片刻便已到了峰顶。但见山顶草木不生，到处是金赤色的岩石，不由皱眉道：“金铁之英在哪里？”
　　卫鸣道：“我也不知道。只听说月圆之夜金铁之英便会放射光芒，就在这山顶上。”
　　清仰头看天，道；“今夜便是月圆之时，为何不见放光？”语气中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卫鸣想了想道：“据说总是后半夜方能见到—”一语未了，清已恍然道：“西主金，自是要明月西坠之时方能见到。”
　　此时明月已然过了中天，渐渐西斜。清将一凡放在背风之处，自己瞪圆了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山顶这数十丈的空地，生怕错过了一点。一凡倚在他身边，头枕着他腿，两手将他一只手握在掌心中，轻声道：“你也不必太过执着，若是没有也罢了。”
　　清急得一手去捂他的嘴，道：“必定有的，你不要先说丧气的话。”
　　一凡轻轻一笑，也不推开他手，只微微闭上了眼睛。清看他一会，缓缓将手移开，低下头去在他唇上亲了亲。
　　卫鸣蜷在一旁，看到此处不由睁大了眼睛。他幼时到处流浪，也曾见过男子与女子这般亲嘴儿，虽不懂事，却也知道是极亲密人之间才能有这般举动，却万万没想到两个男子之间也可这般。此时月光如水洒在两人身上，却是一幅极美的画面，不由看得呆了。三人各自沉浸于自己境界之中，对于山下愈来愈大的喧哗之声竟是谁也没有听见。
　　清一吻之后，抬头见卫鸣呆呆注视，正想喝斥，忽然瞥见空地正中一块石头在西斜月光照射之下隐隐透出红光来，不由大喜，一跃而起叫道：“在这里了！”
　　一凡听到他呼声，正要抬头来看，清一手捂住他眼睛道：“你不要看。”一面快手快脚取出一条手帕将他眼睛包住，一手自怀中摸出一件东西，向卫鸣道：“你，替我把那块石头掀开。”语气中已有掩藏不住的兴奋。
　　卫鸣看他手中乃是一块水晶般的东西，移动间反射着七彩光芒，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异物，想来是用来收金铁之英的。他虽然年纪小，但心思灵敏，既知道金铁之英乃大凶之物，见者不免刀兵之祸，当下走到石头边上，闭住了眼睛，这才蹲下身去扳住石头一边，使尽浑身力气向上一掀。他此时力气已然不小，石头应手而开，只觉面前寒气如刀，一掠而过，随听清一声断喝，却已在半空之中，似是在不停追逐。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好奇心大，过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正想睁开眼睛看看，突然只觉一股寒气自眉心透入，四肢登时如坠冰窟，刚刚张口惊呼，又是一股热气如火自口中冲入，顺着喉头窜入腹中。顷刻间不但将方才的寒气融尽，而且浑身无数经脉如有烧红的针扎一般，忍不住痛叫了出来。睁开眼睛只见清手握着那水晶般的东西冲到自己面前，一把揪住了自己衣襟，大声道：“吐出来，快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