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情》朱砂

2、上山

　　秋芒山有九峰七谷，多产金铁之物，附近人家皆以炼铁铸物为生。其主峰极陡峭，猿猱难攀，据说其上有仙人居住，只是仙人究竟何貌，却无人见过。
　　山下，秋芒镇米行。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与老板讲价买米，讲得那老板面色甚是难看，但还是点了头，叫伙计装了一袋。少年扛起米袋转头欲走，忽听有人笑道：“三师弟，你又在跟人杀价了？”
　　少年一抬头，只见丈许之外，一个黄衣少年背负长剑，面带微笑，手中还牵了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少年一见大喜，叫道：“大师兄！”米袋也来不及放下，飞身扑了上来。黄衣少年一手接住了他，笑斥道：“小心些，弄破了米袋，看师娘罚你！”
　　少年吐吐舌头，连忙将米袋放下，复又欢喜道：“大师兄，你回来了！这是谁？”
　　曾皓笑了笑，将身后的孩子拉出来：“这是，这是小东西。”
　　邵选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奇地打量小东西。眉清目秀的一个孩子，若不是太瘦弱了些，只怕还要好看；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那长长的睫毛像蝴蝶儿的翅膀一般。邵选自己也还是个半大孩子，门下师兄弟又少，平时不免寂寞，此时见了这般好看的一个孩子，自是欢喜，凑上去道：“小东西？怎么会叫这个名字？我叫邵选。”
　　小东西怯怯地看他一眼，又缩回了曾皓身后。邵选尴尬地抓抓头皮，道：“我又不吃人，你不用这么怕我吧？”
　　曾皓笑笑：“别逗他，还小呢。我们走吧。”领着小东西的小手转身便行，一面问道，“师娘在哪里？”
　　邵选做了个鬼脸：“在山上呢。”
　　曾皓吃了一惊：“在山上？难道你自己下山来的不成？三师弟，那可当真要恭喜你了。”
　　邵选又抓了抓头皮，忸怩道：“不是。是师父把仙舟给了我。”
　　曾皓笑道：“便是用仙舟，也须到第四重境界方可。我不过才走了半年，你的进步不小啊！”
　　邵选红了脸，却掩不住兴奋之色，只不好意思表露出来，岔开话题道：“大师兄，你要带小东西上山？”
　　曾皓低头看一眼紧抓着自己手指的小手，点头道：“这孩子无家可归，流落在外受人欺负，连名字都没有。我所以带他来见师父师娘。”
　　邵选等人其实皆是孤儿，俱为如今的师父师娘收养，听了小东西身世亦是如此，不由触动，绕过去拉了小东西小手，道：“别怕。到了这儿，以后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小东西这次没有缩回手去。邵选的手没有曾皓宽大，却同样热乎乎的，一直暖到了心里。那温暖许多年后都还留在他心里。

　　秋芒山草木茂密，偶有露出地面的岩石却是金铁之色。山下不少地方皆是矿场，只是主峰太过陡峭少有人踪。小东西走到此处已是气喘吁吁，若不是曾皓挽着他，少不得摔上几个筋斗。邵选走在他左边，肩上还扛着米袋，歪头看他，笑道：“走不动了？”
　　小东西点点头，连忙又摇了摇头，心想这个哥哥真是厉害，扛着那么重的米袋还走得这么轻松，只是前面看来已经没有路了，不知要走到什么地方去。
　　曾皓笑看他一眼，道：“可以了，此地应该不会再有人来。”
　　邵选笑嘻嘻自怀中摸出一物，看上去巴掌大小非金非铁，两头尖尖微翘，粗具船形。他拿在手上，却转头向曾皓笑道：“大师兄，你带了什么回来？”一双眼睛滴溜溜只向曾皓背上瞟。
　　曾皓笑道：“别看了，这东西在地下埋得久了，杂质不少，我尚未完全炼化，现在还不敢用。”
　　邵选笑道：“大师兄骗人。若遇不到我，难道你打算背着小东西爬上山去不成？”
　　曾皓笑骂道：“就你鬼精灵！”右手食中二指并起，虚虚向上一指，只听呛然龙吟之声，背后一道光芒直冲上天。曾皓将手一招，光芒疾转回落，浮在曾皓足前，离地一寸左右，原来是一柄宝剑，二尺长一掌宽，淡金色光芒却有三尺见方。剑柄之上两个籀金小字：纯钩。
　　邵选瞪大了眼睛，满脸钦羡之色。曾皓矜持地笑了一笑，道：“我带小东西用这个，你用仙舟。”
　　邵选嘻嘻一笑，将手中之物轻轻一抛，口中低低念了几句，白色光芒自仙舟上散发出来，过片刻已变作五尺多长两尺多宽的一条小舟。邵选将米袋扔进舟中，自己也跳了上去，右手结印向前一指，仙舟嗖一声向天空中直射而去。曾皓微笑着点了点头，踏上纯钩，将小东西也拉到身前，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腰，道：“闭上眼睛。别害怕，不会掉下去的。”
　　小东西脸依在曾皓胸前，只觉身子一轻，心里扑通一声，双臂不由自主抱紧了。曾皓一手搂住了他单薄的双肩，有意将速度放慢了些。小东西到底是孩子心性，忍不住偷偷睁开眼睛向下一看，登时又闭上了眼，一头扎进曾皓怀里。原来纯钩已起到半空，连最高的树梢也远在足下，飞快向后移动；耳边风声呼呼，周围却满满地全是曾皓的气息，渐渐也就忘记了害怕，倒情愿这样一直飞下去。忽觉足下轻轻一震，曾皓轻拍自己肩头，笑道：“到了。”睁眼一看，已然脚踏实地，邵选负着米袋，正站在一边等着。
　　小东西游目四顾，却是站在一座极高的峰头上，四面山峰皆在足下，猜想大概便是在方才看到的高山顶上了。只见此处竹木丛生，幽静至极，竹林深处隐隐可见几所房舍。他到了陌生地方，心中不觉有几分害怕，情不自禁向曾皓靠过去。曾皓含笑看着他，正欲说话，忽听竹林深处一个女子声音道：“臭小子，买个米这半天才回来！咦？皓儿你回来啦！”红影一闪，一个三十出头的美貌少妇已到了眼前。曾皓和邵选一齐叫道：“师娘。”
　　红衣少妇一见曾皓，立时笑眯了一双弯弯的月牙眼：“你这个臭小子，一走就是半年，是不是连师娘都忘啦！”
　　曾皓吐吐舌头笑道：“师娘，我哪里敢呀。”
　　田中菡眉开眼笑，一眼瞥见曾皓身后的小东西，噫了一声道：“这是哪家的漂亮孩子？”
　　曾皓连忙将小东西拉过来：“师娘，这是小东西，是我在山下遇到的，那个……”
　　田中菡哦了一声，笑眉笑眼地过来拉小东西的小手：“原来是我们皓儿捡来的。臭小子你挺能捡呀，捡到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宝贝。”
　　“捡到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自后传来。卫然睁大眼睛，只见一个青衣老者缓步走过来，到了近前才发现他也不过中年，只是一头黑发却大半花白，远远看去便如老人一般。两道眉毛却是浓黑如剑，眼中神彩内蕴，自有一种威严。
　　曾皓和邵选见了他，立时收敛起嬉笑神色，垂手道：“师父。”
　　青衣人目光向卫然身上一扫，皱眉道：“皓儿，你又随便带人上山？”
　　曾皓低头道：“师父，小东西孤身一人流落在外，受人欺负，徒儿见了他，不由想起幼时若无师父相救，徒儿此时还不知在何处受苦，所以……”
　　青衣人嘿了一声，道：“你三不五时就捡回人来，我看倒不如你来做师父好了。”
　　曾皓垂头不语，眼睛直往田中菡处瞟。田中菡将腰一叉，道：“你好意思说！自己整天也不下山，要不是皓儿，你现在连徒弟都没有几个！我看这孩子投缘，你不要，我要！”
　　青衣人干咳了一声，道：“我又没有说什么，你又何必生气？看这孩子面相倒也聪明，先留下看看也罢。老三，把米拎到厨房去，大家都饿着肚子呢。吃过饭叫老四收拾间房出来—嗯，只怕地方陌生这孩子害怕，皓儿，老二下山去了，索性就叫他与你同住，你自己捡回来的人自己照顾。”说罢，整整衣裳转身走了，一面喃喃道：“孩子们也该饿了，早些开饭吧。”
　　田中菡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曾皓和邵选拼命忍笑，憋得两张脸俱是通红。直待那背影不见，邵选方笑道：“师娘，师父饿坏了呢。”
　　田中菡笑着一扬手：“没大没小，还不快把米送去！”转过身来牵起小东西的手，笑眯眯道，“好孩子，别害怕，这就是你师父韩不屈了，他这个人哪，嘴上虽凶，心却是最软的。走走走，让皓儿带你先去洗个澡，一会儿吃饭。”
　　小东西仰头看着她清秀的笑脸，左手握在她的手中，右手握在曾皓的手中，走在二人中间只觉莫名的心安，至于这条路前面会是什么，他已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