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8.美人何故含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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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石镇不愧是赵国边境上最繁华的一个大镇，土地庙修建地堂皇又气派。
两间屋大小的主殿，门前灰白色的麒麟石雕有足足一米高，石阶下还种了棵通灵的行愿树。秋叶落尽，枝上的红绸却鲜艳依旧，随风而动。
昏暗的殿内香火不断，云烟缭绕，连奉上的茶水都带着郁郁的甜香，即浑又浊。我轻抿了一口便放下茶杯，不再碰。小白龟和我一同坐在黄花梨木的矮桌一侧，正捧着一块栗子糕磨牙。矮桌的另一头坐着离石的土地神，一个柳眉杏目粉颊樱唇从发丝到鞋底都一尘不染一丝不苟的女人，名叫妆离。
我抱着小白龟刚进入土地庙，妆离就现身了。有小白龟在，我随口扯自己是一游历凡间的小仙，偶然救下小白龟却无力照顾，望土地神相助。她闻言只是点了点头，没有深究，全部的精力都放在端详小白龟上了。小白龟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躲在我身后之探出半个脑袋一条尾巴。
忽然，妆离扶着发髻的手顿了顿，面色恭敬地福身道：“妾身离石土地神妆离，恭迎露霭小君。”
我：“……”
小白龟当然不可能姓宝名宝，在我看来，他的名字还挺好听的，叫露霭。妆离唤他露霭小君，因为他是江北水君唯一的公子。
初听到此消息时，我对于为什么江北水君这位管辖江水以北所有水路的龙王殿下的唯一后人是一只娇小玲珑的小白龟怀有难以掩饰的诧异。
妆离见状，目有深意地端起茶杯，深紫的宽袖遮住嫣红的唇，品茶的姿势优雅异常。
我不明所以地朝她眨眨眼。
她垂眸看茶杯里漂浮的叶片，淡淡道，小君的母亲是个凡人，故而龙生九子各有千秋。
闻此一言，我下意识地低头去看露霭。心里啧啧道，这就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种族内遗传性基因突变啊。露霭似乎感受到了我灼热的视线，用余光回视我，一口小白牙依旧粘在栗子糕上，不留缝隙……唔，原来龙族喜欢食栗子糕。
我轻声问妆离：“霸下么？”
妆离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我在问什么，微启唇角，笑不露齿道：“妾身并不知晓。不过。”她顿了顿，一双柔荑端起茶壶为我和露霭续水：“传说中，霸下是玄色的吧。”
我：“……”
原来不仅有遗传性基因突变，还有非遗传性基因突变。
妆离见我和露霭都不说话了，略沉吟后起身行礼道：“小君稍等片刻，妾身暂离席，去与江北水君联系。”说完，从容转身，踏着婀娜的碎步渐渐消失在殿中。
望着妆离的消失的方向，我在心底微微叹道：神仙，就该是这个样子吧，什么时候都光鲜亮丽，进退得礼，唉，不像小咸那死小孩，比寻常妖怪家的小孩还没教养……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妆离还未归来，我无聊地顶着露霭眈眈的目光从桌上的青玉盘中取过一块栗子糕吃。
糕点吃到一半，妆离出现了，步履急中带乱，脸色也不太好看。小跑过来，拉起我出了庙才压低声音说：“江北水君离世了。”
我一愣道：“回天上了么？什么时候会回来？”
妆离皱起她描画精制的眉毛，音量略大道：“不是，是再也回不来……唔。”
我急急忙忙捂住了妆离的嘴，可惜还是晚了点，甜糯糯的嗓音颤颤地由远及近：“什么再也回不来了？”
手下的妆离一僵，挣开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半蹲下道：“……那个，风筝呢，妾身放了个风筝再也回不来了。”
露霭鼓着脸，不相信道：“哪有人隆冬放风筝……”
妆离从绣着蝴蝶的袖口里抽出一条浅紫色的手绢，擦了擦唇上被我捂花的胭脂，和额上的汗珠道：“小君有所不知，妾身就喜欢……“
露霭撇撇嘴：“不信。”
妆离求助般地回头看向我。
我沉默着，思绪却不停息。
一个龙王，管辖江北至少几百年了，什么原因能让他这么忽然地就离世了呢？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理由。在这个理由下，小白龟会流落到离石镇也说得通了。思定之后，叹了口气，拍拍小离的肩道：“告诉他吧，把你知道的都告诉他。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我们都没有权力向他隐藏。”
妆离神色挣扎，道：“可是……”
我打断她：“没什么好可是的，露霭早晚要长大，既然已经发生了，他就应该记着那些疼痛的记忆，更记着他父母给他两次生命的恩情，坚强地成长。”我的目光转向露霭，声音尽量放柔和：“宝宝，你不是完全不知道发生过什么的，是吧？不然，你不会扯着第一次见面的我说，姐姐走了，宝宝怎么办。”
妆离的星眸闪了闪，压低声音道：“两次生命的恩情……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不动声色地吐出两个字“刚刚”，心下却一沉。果然是这个原因。刚猜到时，心里就微微泛疼，此刻猜想得到证实，心里揪得更厉害了。
妆离沉默了一会儿后，抱住咬着唇不出声的露霭，吐字清晰：“江北水君，私配凡人，扰乱人间姻缘，有违天纲，三十道淬火天雷劫劈下，他……未能撑住……露霭小君，你父王薨了。你是他拼死留下的唯一血脉，请千万珍重，节哀顺变。”
果然……
记得浑夕说过，神仙私配凡人的后果是二十道天雷全家承受，如今，江北水君和他夫人都灰飞烟灭了，露霭小君却活下来了，其中种种不得而知。
我摸摸露霭柔软的额发，低低叹息一声，提裙进了土地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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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自己家虽还在，实际上却已无家可归后，露霭一直这么面无表情不哭不闹的。给他栗子糕，他就捧着栗子糕磨牙；给他香茶，他就捧着茶杯磨牙；给他松果糖，他就捧着松果糖，呃，磨牙。
妆离使出浑身解数，又是跳让人有些昏昏欲睡的祭祀舞蹈，又是喊来看门的神兽满地打滚逗露霭开心，可惜招数太老，露霭不买账。这么折腾了好一会儿，她头上的花钗都歪了好几回，无奈之下，只能捧着茶杯坐露霭身边和他一起发呆。
我觉得还是应当带露霭回他家，给他爹娘立个衣冠冢，设个灵位祭拜一下。这么想着，门外传来了马车声。似乎有几个人结伴下了马车，正朝庙里走来。嘶嘶的马叫声，和凡人轻快的交谈声让妆离不得不打起精神。衣袖一挥，梨木矮桌并着桌上的青玉茶具和她一起消失了。我抱着露霭，一并隐了身，藏在角落里。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一个着深棕色锦缎夹袄的中年男子停在庙门口，皱巴巴的脸上笑容满满。我正纳闷这人怎么到了土地庙却不进来呢，却见他朝屋外欠身做了个“您先请”的动作。中年人这姿势保持了挺久的，伸出的手都有些颤了，门外才响起闷闷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像踩着节拍一样稳稳当当，不过响，却很有力。
终于，那人出现在视线里了，可惜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觉得这身量有几分熟悉。
待两人都进了庙里，中年男子殷勤地点上六柱香，递了三根与身边人，笑道：“离石镇地处西北，临近我赵国边境，繁华却不输赵都，原因都在于土地神的庇佑。不瞒戚兄，我赵国七□□城一百二十四小镇就数这离石的土地庙最灵验了，求平安，求姻缘都能成，您试试？”
“如此，戚某岂有不试之理？”
这嗓音低沉柔和，如殿内弥漫的袅袅烟云，使听者恍然若梦。
我挑了挑眉，靠近几步。啧啧，这个戚某果然是姜湛。
中年男子的心愿很简单。合家欢乐，财源广进，是个人都能想出来的愿望。相比之下。姜湛的愿望就显得有些不可捉摸了。居然祈祷下雪，祈祷江北自东而西齐、郑、赵、晋都降至少一场大雪。
我摸着下巴琢磨着，这人是傻蛋还是白痴，到土地庙求江北下雪明显的没用嘛。唔，其实也不是完全没用，有一种可能下会有用……
凑妆离耳边问道：“亲，你和江北水君很熟吗？”
妆离愣了一会儿，才举起袖子遮着脸说：“……君子之交淡如水。”
呃，那就是不熟嘛，姜湛果然是傻蛋加白痴……
那厢姜湛还在祈祷，这句话他已经反反复复在心里默念了七八遍了。我把露霭交给妆离，抬手划下一个结界，围住我和他。这么做完，妆离似乎面色有些不郁。我醒悟过来，也是，这是人家的土地庙，我这么把她拒在外面确实于礼不合。再一划，结界罩着我们四个，我朝妆离小幅拜了拜，做了个恳求的动作。妆离略颔首，默许了我的行为。
我清了清嗓音，悠悠道：“这儿是土地庙，为何来求雪？”
姜湛一僵，手上的香颤了一下，簌簌落下一节香灰，碎在地上。他睁开眼，扫了一圈土地庙依旧阴暗的陈设，又观察了会儿身边闭目祈祷的中年男子，终是，再次闭上了眼睛。
“……为国为民。”
“你是何人？”
“在下是官。”
“何官？”
“父母官。”
“……”
我有些无语了，可并不想结束这段对话，略沉思道：“你，不怕我吗？”
“……心中无鬼，自是不怕。”
“唔，知道了，可是抱歉，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半响才幽幽道，“无事。”
小白龟愣了许久后，扯了扯我袖子，一脸惊奇道：“姐姐，你道歉干嘛，不说话不就成了。”妆离冷冷扫了我一眼，矜持地拂袖而去。我望着黑洞洞的屋顶，没法辩驳。
丫姜湛就是我克星吧，怎么碰到他就管不住自己的言行了呢……丢人丢大发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08.美人何故含怨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