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公子何所事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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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领着姜湛走了一天一夜，才找到我记忆中那个背风的雪坡。只不过，游牧民族之所以叫游牧民族，而不叫牧游民族，就在于他们眼中游是基础，牧是根本，有游才可能有牧，逐水草才能求发展。
咳咳，说了这么多，其实我想表达的意思就是，今年雪下太大了，这片草场也难以幸免，所以那支人类部族游到别的地方去放牧了，我们连点能点火的羊粪堆都没找着……
姜湛的伤还没好全，大风里走了这么久体力已接近极限，可越是寒冷的时候越不能沉睡，因为很可能一个不小心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思虑再三，我只能在附近找了个废弃的狼洞，用法力拓宽了点儿，再下了个结界，把姜湛扶了进去。
刚进洞时，洞里弥漫的刺鼻狼骚味扑面而来，姜湛很克制地仅是皱了皱眉。我翻出包裹里的羊皮褥子，从中间撕开，一半铺在地上示意他坐下，另一半团成一团，淋上半壶姜湛清理伤口用的烈酒，点燃了，烤着捡到的湿木块和带出来的干粮。
羊皮燃起来的味道很不好闻，可条件简陋，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快速度燃起一堆火焰的唯一方法。姜湛脸色很不好，唇微微发紫，正闭目养神。我凑过去，扯开他衣领检查伤口，果然看到他胸前还有手臂上，雪白绷带已渗出斑驳的红点，深浅不一的赤色蜿蜒而上触目惊心。搭上他的左腕，闭起眼睛凝神细听。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薛姑娘？我有点冷，能不能先松开我左手，让我系好衣襟？”
我睁开眼，看他还是一脸轻松自在，忍不住开口质问道：“姜湛，你能不能爱护一点自己的身体啊？我救了你不是让你这么糟蹋自己的。”
他系衣带的手指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我继续：“难受了可以和我说一声，然后我就会停下来和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你想纠正我不对的想法我很感激，可也请你先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条件啊；装得一脸云淡风轻，你丫就是死撑；不要以为你毒解了，骨头接回去了，内脏不罢工了你就能活蹦乱跳了；觉得自己很厉害？呵，不要太天真了小屁孩儿……”
我越说心里越不是个味儿，觉得这人的思维真无法理解，我那么辛辛苦苦把他弄回这个世界上，他却一点不领情，丫真气人！
姜湛理完衣服，又把我当小孩子一样伸手拍拍我头。
我一巴掌拍下他爪子继续生气。
他低低笑出声来，嗓音柔柔的带点鼻音：“对不起啊。那，薛姑娘你说，这病我该怎么配合呢？”
我扫了眼打开的包裹，翻出还剩半壶的烈酒兑上点清水递给他，道：“喝了它。”
他眨了眨眼，接过。
我催促道：“快点喝了啊！毒不死你的。”
他又笑了，眉眼弯弯，苍白的脸上有了点生气，利落地仰头，一口喝尽。
酒劲很快上来，他白玉般的脸颊上泛起了两团红晕，微微眯起的眼中开始闪着迷离的水光，没多久就靠着洞壁安静地睡过去了。我解开外衣披在他身上，把烤干的木块都扔进火堆里，再设下一重结界，才离开了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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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湛睡了整整一天才醒过来。睁眼看着身上打着补丁却厚实温暖的被子，身下垫着的层层皮褥子，面前冒着热气的乳白色羊奶，旁边挂着的色彩艳丽却古旧的织画，和这面积不大但围得严实温暖的整个毡包，他的目光中透着难以掩饰的诧异。
我面上微微有些发热，不太自然地解释道：“咳咳……小咸来过，所以……”所以不下去了，只好别开视线。
他接过我的话茬：“这处人家……”
我抢答道：“小咸找到的！”
他问：“这身厚衣物……”
我继续抢：“小咸帮你换的！”
他接着问：“这伤药……”
我再抢：“小咸带过来的！”
他再问：“你的水晶花链子……”
我再再抢：“小咸拿走了！”
他：“……为什么？”
我：“……呃，其实链子给这户牧民了。”
他轻笑了起来。我低下了头。
手里的羊奶氤氲起淡淡热气又转眼消散，这样尴尬的沉默有些难捱。他拍拍我肩，让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的笑意比任何一次看到的都让我觉得温暖。
他说：“夭夭，我知道你功夫不错，嗯，走了一天一夜还越走越精神的姑娘也许已经不能用功夫不错来形容了吧，所以你找到这处人家，找人把我送来，我一点不意外。”
我：“……”其实我可以直接背你过去的，只是怕吓坏了牧民，他们反而不愿意救你了。
他说：“衣服你帮我换的也没什么，你也说过的，反正你都看过了，再看个一次两次的也没什么。”
我：“……”这话，还有这带点狡黠的笑容，呃，这就是传说中的调戏么……
他说：“你的伤药很好用，牧民常用的伤药加上岑草消炎，艾叶止痒，还有几味药不太常用，我认不出来。”
我：“……”你还有什么不太懂的东西么？
他说：“你链子上的水晶花很好看。回去后，我找人给你打副全套的怎么样？发笄，耳饰，项链，手链，脚链。送到你的小草屋去。女孩子这个年纪该打扮了。”
呃？还来我的小草屋？
我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你找不到我的，而且那些东西我都用不上。你离开了就当没遇见过我这个人就成，先把羊奶喝完了再睡一觉。我先出去了。”说完便放下羊奶，出了毡包。
姜湛这人还真是奇怪，不就顺手救上一救嘛，老这么报恩报恩的，多客气啊。人活在这世间上，不就是我帮帮你，你帮帮我，这伙人刚一起闹腾完，那伙人又开始闹腾了么？一点一点时间累积起来，是我帮你的多，还是你帮我的多，早成了笔烂账；是我和你在一起闹腾的多，还是我和他在一起闹腾的多，亦或是你和他在一起闹腾的多，又有谁分得清呢？
活得太清醒，徒增算计。人类不过短短几十年的光阴倒还好，要是做妖这么活着，早该被自己给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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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计划把姜湛送到他家门口再离开，顺带可以弄清他住哪，是干什么的，家里有哪些人，祖上干什么的等等。相处了一个多礼拜了，还觉得他是个厨师的话，我这一千多年的妖生就都白活了。
厨师是依附他人生存的。虽说是一勺掌酸甜苦辣五味调和，却得顺着食客的喜好，讨主子的欢心，所以，一个厨师不可能像姜湛这么有自我意识。
姜湛这人看起来温文有礼好说话的很，实际上举手投足间都在影响甚至左右着周围的人。更让我觉得他非一般人的，是他的底线。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凡与外界有接触的生灵都会给自己设各种底线，有意思的是，我总觉得姜湛的底线不是直的，而是曲曲折折虚虚实实的。
这样的人非常让人捉摸不透。由此也可以进一步得出结论，姜湛是个学识和阅历都丰富到复杂的人，而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个平民。简言之就是，姜湛不是个厨师，甚至不可能是个平民。
唔，其实我们也可以换个角度，逆否一下，再来论证这一结论的真理性。
该命题逆否过后就变成了：姜湛几乎可以排除是平民的可能，进而不可能是个厨师。而这，也是毋庸置疑的，因为贵族再落魄都不会做庖夫是这个社会公认的常识。就像宁饿死，不受嗟来之食一样，宁愿亲事田井，不屈尊侍奉他人是当代所有贵胄的信仰。
也许有人觉得这很搞笑很过时，我却很能理解这一古老的信仰。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没有骨气地活着不如不活着，没有尊严的富贵不如不富贵。活在这世间，我们总该有点坚持，有点不能舍弃的东西，有点珍惜它甚过生命的东西，才能走出别人的逻辑、别人的想法、别人的喜好，才能真正做自己，才能不枉来这一遭，看这一世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说了这么久，其实我还是没搞清姜湛到底是干什么的，因为我们刚到离浑夕山最近的赵国离石镇，进了驿站要了壶热茶还没开始喝，一个八字胡小眼睛的老头儿就带着一队浑身不是黑就是金属白的护卫冲了进来，然后护卫们排排站，老头儿凑他耳边唧唧歪歪了好一阵，他眉头越皱越紧，没等老头儿说完就起身出去了。走到门口，他好像停了一下，留了一半的护卫在驿站。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慢慢消失在我视线中，扯着护卫们问了半天姜湛的个人信息，结果没半个人理会我。他们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过我一眼。若不是站在最外面的那个拔了几次剑，不甚有礼地示意我不要离开，我真会以为这是一排有温度的雕像……
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个时辰，我的耐心耗尽了。
姑奶奶一只千年的妖精，区区几个人类怎么可能真的留得住我。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06.公子何所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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