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末叶柳

6、Chap 5

　　再也没有妈妈的絮叨生活也并不觉寂寞，何欢到了开始皮的时候，整日就是在顾家的大宅子里上蹿下跳，邓妍也就跟在他身后追着他为他收拾残局。过了几日，顾少爷的脸色便不好了起来——或许我也不该叫他做顾少爷了，可是还能叫什么呢，当年最亲密不过的时候我也没敢更僭越地喊他——我也知趣地同邓妍商量，让她和何欢住回市区里的房子去，我留下来照顾顾少爷。邓妍看了我，欲言又止很久，眼神里流露出奇怪意味，却还是应下。

　　确是有那么贱、那么微末的私心。希望他能在那日复一日的温存里记起我们梦幻一般的昨天。

　　直到邓妍打了电话来，几乎带了哭腔：“小欢发了高烧，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咳嗽……”我吓得半死，想去同他请个假便冲去送小欢，他却紧闭着书房门，并不理会敲门声。我突地恍然：我并不是顾家的佣人，哪里有这个年纪的男佣人呢。我也不是客人，他有何必要搭理我呢。

　　我出了门去，一路开着快车，闯了红灯也不管，径直往家里开。敲了半天门却无人应，才想起来这是自己家，我该是有钥匙的，上下翻了好几遍却也找不见。打电话给邓妍，才知道她等不及，已经拦车去了医院。待我一路问路气喘吁吁到了医院，找着邓妍，才看见小欢已经烧得脸色潮红，旁边医生见了我，不冷不热地扔过来一句：“真没见过这样当爹的。”

　　邓妍梗着脖子什么也没说，我却看见她眼底泪光。伸手过去想要搂她，却被她不动声色地避过了。

　　我给顾少爷发了短信，说小欢生病，我觉得还是回家住比较好。把邓妍支回家休息，我留下来照顾小欢吊水，小欢痛苦得皱起小小的白嫩的脸，梦里迷迷糊糊地喊着妈妈妈妈，我只觉心里酸痛异常。顾少爷……我这样一心思慕你，是不是只能落得一个家也不剩，一份感情也留不下？

　　我不知道……不，我早也就知道答案了吧。

　　“我在家也睡不好，给小欢煲了鸡汤，你也累了，多吃一些便是。”邓妍从家里过来，带了保温桶和勺子，拍醒小欢叫他喝汤。小欢烧倒也退了些，睁开眼睛见邓妍来了便要扑进妈妈怀里。邓妍被他抱了个措手不及，我伸手扶住她，看她笑得眉眼弯弯，格外温柔。我突然觉得这才是家啊。

　　“阿生，你是不是把钥匙丢在了顾家？我方才来的路上给你配了一把。”

　　我看着邓妍笑容恳切体贴，一句“谢谢”徘徊在唇角，终是咽了回去。

　　这是妈妈为我选中的妻子，她爱我，我也理当爱她，她怀里抱着我们共同的孩子，这是我的家啊。

　　第二天小欢的烧已经全退。小孩子好得快，邓妍还是不放心，给学校打电话请了一天的假，说在家里照看小欢。我从久违的家里出门上班，邓妍走过来帮我整好领带。这是与平时毫无二致的早晨，我不晓得这一天会是那么不同。我已跳了几回槽，顺利地做完新老板摊下来的工作，收拾了下班回家，在路上买了一只甲鱼，想回去给邓妍补补，她多日辛苦，眼睛都有黑眼圈。这样想着笑着，我开了门，家里却空无一人。

　　我只当邓妍出门买菜，不放心小欢带上他一起，可是短信也并没有回，我等到七点多，门锁里也没有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终于忍不住打了电话，机械冰冷的女声不断重复：“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我不停地拨打熟悉号码，心里发抖。我翻箱倒柜地找，也没寻见字条之类。想打电话给邓妍的朋友，才发现我根本没有他们的手机号码。好容易翻出一个，也是同我一样焦急地答：“阿妍没有来过我这里。”学校里只当小欢请假，也并不当回事。我焦灼万分，报了警之后在这熟悉房间里来回地走，来回地走。我躺在我与邓妍的双人床上仰着头看顶上的吊灯，那是邓妍极喜欢的，难得有一样装饰花了不少钱，妈妈还微有些不满过。我在这孤独焦心透顶的夜晚里难以入睡，想起邓妍曾经是怎样和小欢一同在我身旁入眠，我又丢给了她多少个孤独惶恐的夜晚，她明明是胆子很小的姑娘，却敢在大晚上一个人带着小欢去医院，又回家熬了鸡汤送来。

　　我辗转反侧，眼底湿淋一片。在床头随意取了邓妍平日看的书，翻开却是熟悉笔迹。心下突然剧震，慢慢就有些明白。

　　我惶惶然再次给邓妍拨了电话。“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我不知道她带着小欢身在何处，存折和银行卡都在家，我查了余额都没有少，除了庆幸并非劫匪所为，更深的担忧是他们要怎么过下去。这是我最后的亲人，你们要去哪里。你们也要抛下我么。

　　我只觉走投无路，终于去求了顾少爷。

　　我站在他落地玻璃办公室里，他的漠然如芒带刺，让我觉得全身的羞耻都爬了上来被全世界检阅。不过就是我让邓妍住回家后不久，那天夜里我陪客户喝醉了酒，回到顾家老宅里向他满脸是泪地诉说感情，如今想起来就和回忆一样虚幻。我满身酒气，抱着他丢脸万分地哭泣，蹭了他昂贵外套满脸眼泪鼻涕，早忘了自己说了什么，却如何能不记得他冰冷眼神。

　　“疯子。”

　　当真是如同十八层地狱。刻骨的冰冷和酒精的烧烫反复来回地碾滚，我在其间挣扎。那天夜里很黑很黑，一点星光也无，浓浓的乌云在后半夜洒下密集的雨水，终于看到自家门口时我腿一软便浑身湿透犹如流浪汉般晕倒在门前。

　　大病一场以后我知道我们终于是完了。平日隐藏再好也终有今天。这结局来得不算早也不算迟，只是余下人生，余下这惨淡人生，我终于没剩下足够感情重新开始。

　　“什么事情？”

　　他终于肯抬头看我一眼。

　　“邓妍和小欢不见了。”我小心地看他，只希望他贵人多忘事别记得我那晚失态，“我不知道能不能再麻烦你……”

　　“麻烦我什么？”他玩味笑容缓慢勾起，依旧是那么好看得如有魔力，我却只觉得浑身都冷了，“小哥哥？”

　　这三个字真真是五雷轰顶，我终于眼前一黑，什么也不再看得见。

　　顾一，顾一。你让公司裁掉我自是易事，器重我的老板也只能无奈地对我叹口气，小欢的奶粉钱还是得要，我不像你年纪轻轻就功成名就，我是被生活溺死了的，你看不得我这样死得轻松惬意么。你把我送来午饭扔进垃圾桶，你翻出我当年字字句句写你日记给邓妍羞辱我，你当我猜不出是你逼走我的妻儿么。每日是我收拾你房间，你偷藏了妈妈的药我怎能不知，我如何能不恨你，你还给我世界留几分余光。我在你眼里是疯子但我不傻。

　　顾一，顾一，顾一。我哪里负你，你这样对我？不是你薄情寡意，前尘往事都淡忘干净？不是你做尽这些事情，却又这样语气提起当年温暖，叫我爱不得你又恨不成你？你杀了我罢，你做什么不杀了我——若你恨我？

　　顾一，顾一？顾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