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桃子卿太太

5、缘错

　　【8】
　　她回去后像是脱胎换骨，再没了以前的任性跋扈，俨然端庄贤淑的贵妃模样。
　　“和亲职责重大，为名族之和，文化之交，古有昭君出塞，汉匈和睦数十载，如今我嫁到这里，又怎能只由着自己的小性子胡来？”她浅浅微笑。
　　君主面露赞赏之色：“公主不仅美丽动人，更有多才博学，近日来与我聊诗对歌，讲经论道，真真让人收获不少，能娶公主为妻，实在是一件幸事。”
　　“殿下过奖了。”清灵道。
　　底下开始有人赞颂两人的天作之合，南方端起酒杯时小心翼翼瞥过一眼。
　　她在高堂之上。
　　这不是私人宴会，在场都是正襟危坐的臣子，越发强调了身份的不可逾越。
　　隔着恭恭敬敬的距离，叫人不敢多看一眼。
　　和亲的公主，君主的皇妃，兄弟的妻子。

　　清灵也看过来，短短一瞥像一朵花绽放，穿透过除他之外的阻隔，隔着殿堂不可逾越的距离，像光的迅速，尽数落在他眼里，又瞬间逝去。
　　南方握杯的手轻轻一抖。
　　“南兄弟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声音打断了他，梁王近日心情愉悦，这本该庄重的场合上，今日也要求众人“不分彼此”，唤他“兄弟”而不是“卿家”。
　　南方身子一僵，不敢去看少年君主的眼睛。
　　“只是最近事物繁忙，被一些理不清的小事扰得疲乏罢了。”南方回答。
　　“那么，是些什么样的小事呢？”清灵笑问。
　　南方顿了顿，答：“不足挂齿的小事。”
　　“既然不足挂齿，南大人又何必为此伤神，快些将它放下，与众人饮酒说笑才是乐事。”皇妃面色不改，端起酒杯娓娓道，“说到‘放下’一词，我想起了以前书上看到的一个故事。”
　　“哦？说来听听。”君主望向她。

　　“一老一小两个和尚早上出去化缘，途中遇到一名俏丽的女子，女子脚受了伤行走不便，就像两人求助，问可否将她送回家中。老和尚想了一会儿后将她背起，到目的后作揖告辞。两个和尚到太阳落山后才回庙里，路上小和尚终于忍不住问：‘师父，身为出家人，您为何要背那位女子呢？’老和尚哈哈大笑：‘我早已将她放下，倒是你，一直都将她背在身上啊。’”她轻轻笑了，“南大人身上，又是背了什么没有放下呢？”
　　“我喜欢这个故事，”君主笑了，随后又故意眯起眼睛打趣，“罚南小和尚去深山修行，直到放下那女子为止。”
　　南方没有说话，旁边已有人哈哈笑着开了腔：“这话我可不同意，南方又不是真的和尚，他心里要有个姑娘没放下，我们也不能逼他呀！”
　　一伙人习惯了私宴上的随意，正为正宴的庄重大感无聊，见君主有说笑之意，也放下了故作的文雅，接过话茬笑了起来。
　　旁边又有人借此取笑，千方百计要打探出那个姑娘是谁，气得南方涨红了脸，差点就要拂袖而去。
　　“啧啧，你这人呀就是开不得玩笑，一点意思也没有。”旁边的拉住他，笑道。
　　“我倒觉得，捉弄他有意思极了！”另一个道。
　　清灵望向窗外，手放到了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你将会是被万千宠爱的小公主。”她心说。

　　春光正好，窗外有黄鹂啾啾，跳跃在树枝之间。

　　【9】
　　时至深秋，红枫落满庭院，风里带着凉意，管弦之乐和众人的嬉笑从屋内传出。
　　南方靠在舞姬怀里，哈哈笑着与一群酒肉朋友说笑，酒喝得多了，呛得咳嗽连连。
　　不久前他辞别君主离京，来到这偏远小镇，成为了这里最富裕的人。隐姓埋名，挥霍无度，吸引了一批猪朋狗友。
　　哪日他穷困潦倒，他们定会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南方也不在乎，被一群喧闹的人围在中间，总比一个人胡思乱想来得好。
　　“今日有名新来的歌姬，”一下人面带讨好之色，道，“正在门外等候，只等为大人们献艺。”
　　“还不快快让她进来！”一群人嚷着。
　　歌姬进来，先是叩首，缓缓抬起脸时南方一惊，竟然是清灵的面孔！
　　酒杯落到地上，身旁的舞姬忙问怎么了，他抬头，又是清灵！屋内所有的女子都成了清灵！
　　他惶恐又心跳加速，颤颤巍巍连站也站不起来。
　　他知自己中了自己的咒，无术可解，无人可救。他连连咳嗽个不停，双眼呛得血红，一阵愧疚的揪心。
　　自此南方不再饮酒，闭门不出，休养身体。他躺在塌上，心想原来世上真有相思成疾。
　　一病病过秋，窗外已是寒冬之景。

　　他断了与那帮人的往来，也不见来客，只有邻家的小男孩来时才会让他进来，教这个家里读不起书的小家伙写字认字。
　　今日，小男孩也来了，授课完毕之后央求师父给他讲故事。
　　“书上的故事我都听过啦，大人您就为我编一个吧！”
　　南方一愣，脑海中浮现清灵那句“那你为我编一个呢”，忽然就脱口而出：“从前有个来自李国的公主……”

　　从前有个来自李国的公主，一番远途为和亲而来，来到宫中后却波折重重。公主与术师日久生情，重病弥留之际请求男子带她离开。
　　术师雕刻出一个和公主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偶，让它穿上衣服上演了一场公主病死的假戏，术师法术高强竟无人看穿，大家为“死去的公主”举行了葬礼。术师带着心爱的公主远走他乡。公主的病本就是相思所致，她一离开皇宫的囚笼，不久就痊愈了。他们两个后来一直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他的故事只讲了一句开头就没有再讲下去，小男孩瞪大了眼睛问“然后呢？”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应。
　　故事就只是故事，假的真不了。
　　南方挥了挥手，男孩知趣得退下，屋内只剩下他一人。
　　门被推开一道细缝，露出女子身着红色披风的侧影，手腕洁白，褪下了披风帽檐，露出异国女子的发髻。
　　南方一颤，随即大怒：“紫衣！你好大的胆子！”
　　门外“女子”果然是紫衣，“她”推门入内，眼角有光，昂起了头道：“我只是替清灵公主不值！大人当初要是带她走了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您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三餐不食，夜深不寐，为的就是逃避现实吗？早知如此，就由我带了她走！您的胆小，我的可不！！”
　　南方气得发抖，连连咳嗽，几乎不能呼吸。
　　“你……你……”
　　他“你”了好半天也说不出下一个字，末了呛出一口血沫，栽倒在地。
　　“大人！紫衣不敢了！”紫衣这才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