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桃子卿太太

4、寻芳

　　【6】
　　南方下一次来的时候为她带来了魔贝，他不擅长与人谈天说地，就让那贝壳去说。
　　那是异国的奇宝，小小的贝壳如栀子花般大小，光滑白润的贝壳里装的不是珍珠而是一个故事。只要一打开匣盖，故事中的画面和声音就会出现，在虚幻的光影里将它上演。清灵第一次见到时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这种贝壳很难得到，故事上演一次后便无法再现，她将它们宝贝似的收起来，又将胭脂装入贝壳里，每日细心涂抹红唇。贝的外形与蚌相似，质地却更为细腻滑润，即使不能再现那些奇妙的故事场景，用来当个装东西的小匣子也是不错的。
　　手指清沾胭脂，对镜细细抹匀，仔细瞧了一番后将贝合上，屋里有暖暖的馨香。
　　这样的贝她收藏了九个，南方这次为她带来第十枚。

　　“这是最后一枚了。”南方有淡淡的歉意。
　　她微笑着接过，望了望外面的阳光，道：“今日天气不错，可否陪我到外面走走？”见他面色为难，脸上带了几分让人由怜生爱的央求，“没有白梅可看的冬日没劲透了，我在李国就算受尽冷落，到了白梅盛开的时候也还是可以跑去御花园看的，那时，还有母亲陪在身边，我生于冬季白梅盛开之时，若是闻不到冬日的梅香，便觉得少了些什么，哎！”
　　她这一声哀愁果然有用，南方顿了顿，道：“那，就由在下带公主去看吧。”

　　他偷偷带清灵离开这里，去北边山上那片梅林，雪很厚，但白梅还没有开。
　　“过段时日，就盛开了吧。”清灵有些失落，却还是绽开了笑颜，那神情语气反倒像在安慰南方似的。
　　“这片梅林好大，到时一定梅雪连天，暗香扑鼻。”她边走边想象那副景象。
　　两人在雪地里安静地走着，天色不早后南方将她送回那里。
　　“这是最后一个故事了。”清灵捏着那只贝，神色惋惜，“以后就没有了。”
　　“在下会拿别的稀奇东西过来。”南方安慰她。
　　清灵摇了摇头，将贝捏得更紧。“南方先生，”她望向他，眼中愁雾淡去，瞳孔的黑白美丽分明，“你，有没有异国公主与术师相恋的故事？”
　　南方心一颤，动了动唇后回答：“没有。”
　　“那你为我编一个呢？”她走近了半步。
　　“在下何德何能。”
　　“南方，”清灵仰起头，目光直视他，毫无退怯之意，“我喜欢你。”
　　“公主已为皇妃，爱的应该是陛下。”他垂下眼眸。
　　“我被贬居此地，恐怕他早已将我忘了，皇家男子都是无情的。后宫是我母亲的囚笼，我不要与她一样以后也在等待中死去，我愿抛下一切，只求个一心待我的男子。”她定定望着他，“南方，请你带我走吧。”
　　“陛下并未忘记您，”南方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出极浅极淡的白烟，“殿下对公主，向来宠爱有加，前几日殿下还提起公主您呢。迁回栾雀宫是迟早的事，臣愿尽微博之力在殿下面前敬献美言，好让公主早日……”
　　“罢了！”清灵怒气冲冲打断他，南方依然垂着头，毕恭毕敬的姿势。
　　她的怒气忽然之间全被别的代替：“我要的是爱，不是宠爱。”相差一个字，却是谬之千里。
　　“殿下待我好，只因我是李国来的公主，他真心喜欢着的，并不是我。”
　　可是溪嬛？南方心想，她与梁王青梅竹马，后宫女子的情感真假莫辨，少年周旋其中，疲乏之时也只敢向儿时来最信任的人寄托真情了。
　　尽管，那女子未必如他想的那样美好无暇。他消灭那害人的小鬼时看到了瞬间的幻象，一双美丽的桃花眼带着仇恨的冷光。
　　“在这里，只有南大人真心对我好。”
　　南方一惊：“是臣唐突了。公主贵为王妃，微臣所做，不过尽忠尽职……”
　　他说什么清灵什么也听不到了，脑内一片空白，随后她回过身，道，“我累了，先生请回吧。”
　　南方逃也似得出了这里，神色狼狈。
　　紫衣躲在不远处偷偷看着，清灵手里那枚贝没捏紧，又或是捏得太紧反而滑走了，“咕隆”蹦到了别处，一路打滚滑行，撞到墙角后才停歇。清灵看着它，犹豫要不要过去捡。

　　【7】
　　南方隔了几日才再去的那里，也不是出于本意，他本想一直回避，回避到忘记那天的事为止，却一直深深地记在心里。
　　他去那里是因为收到了紫衣的“有要事相求”的传书。
　　他一路忐忑不安又心怀期待，见到清灵时她正在伫立在院内，暖阳之下她缓缓地别过脸来看他，眉眼灵动像水波清荡的涟漪。
　　“南方先生。”她道，“请将这交给殿下。”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我想回到栾雀宫。”
　　南方小心翼翼接过。
　　“做妃子的不得宠，孩子将来是会受苦的。”她将手轻轻置于腹上，轻声柔语，“原来我肚子里已有了孩子。真希望是个女孩，我要让她成为真真正正倍受宠爱的公主。宫中我无依无靠，后宫之内又树敌众多，这封诉说思念和悔过的信，希望您能帮我交到殿下手上。”
　　南方捏着信说不出话来，只重重点了点头。
　　“好极了，”清灵舒了一口气，“有南大人的帮忙，很快我便会离开这里了。”余光又淡淡瞥向他，带着几丝期许，“离开之前，我想再去那片梅林看看，现在应该都开了吧。一旦回栾雀宫，便再无机会去了吧，所以，最后一次……”
　　“好。”未等她说完，南方便重重应了下来。

　　然而依旧不到盛开的时日，只零星几点白在远处，要不是那一点清香浮游，只错当成了未化尽的雪。
　　“踏雪寻梅，折几枝早梅也是好的。”她依旧兴致勃勃，要往林中深处去。南方跟在后面，看她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里小心翼翼的样子，几次想伸手拉了一把都停住了动作。
　　“这路一点都不好走，”她脸上是孩童一样的笑，“南大人竟也不拉我一把。”她停下，伸出手叫她牵，“本皇妃摔倒了，你能担当得起？”
　　南方看着她灿烂的笑颜，觉得有些过头的耀眼，眼睛于是一阵刺痛，犹豫之后终于将手伸了过去，却不敢再向那里看去。
　　“现在手缓和多了。”清灵道。
　　他们折了几枝要绽未绽的回去，天色寒冷，只有手上的温度是热的。她望了一眼无尽的晴空，忽然咬唇落泪。
　　“谢谢南大人陪我走过最艰难的一段路，现在，我要自己走了。”她彬彬有礼地道谢，随后将手抽了回去。
　　在那瞬间她想起幼年时光，端庄的母亲抱着她坐在长椅。“清灵，你若以后有了喜欢的男子，天涯海角，抛弃一切也要追随他去。不要像我，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到最后害了自己，也害了你。我宁愿你以后当一个素颜布衣的扫地农妇，也不愿你和我一样，在这深宫后院里度过余生。”母亲曾这么说过。她曾有过心爱的男子，做了周详的计划要带她走，她却临阵退缩，男子最后被当做刺客抓获，一杯毒酒命丧天牢，他死，她心亦死。
　　“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勇敢说爱。”那时幼小不懂爱情，然而母亲的笑容却印在了心里。
　　可是母亲啊，我勇敢说了心意，却无缘有个爱我的男子，您比我幸运。她心中低低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