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档案》失

19、第十九章

　　最初的最初，他是个杀人不长眼的魔鬼。不，应该说最初的最初，他是个孤儿。他从不记得生母的样子，因为他被抛弃的时候，还只是个躺在摇篮里的婴儿。
　　这个世界上大概有18.27亿个孩子，其中有上千万个孤儿一出生就没有父母。大概是不到1%的比例，成为孤儿的几率渺小到可以忽略，可是对于是孤儿的孩子来说，那大概是用一生时间都无法丈量的不幸与绝望。
　　尹斗俊从小就跟着孤儿院的老院长，院长说把他捡来的时候他的名字就绣在包裹他的被子上。想必他的父母也是爱他的，只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把他送到了这里。
　　对此尹斗俊没什么感觉，他没有愤怒不想抱怨也不想恨谁。因为不知道父母应该怎样爱自己的孩子，所以有没有爱，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人们不都说得到的越多，失去的越痛么。尹斗俊不痛，大概是因为这个世界，只给了他一个名字。
　　后来，一个叫凯布恩的人来到孤儿院，他看中了自己的坚硬和冷漠，领养了自己。之后自己进入了一个从未接触过的杀戮的世界，意外的是，自己居然适应的很好。
　　他改名叫D，他按照收养自己的人的要求暗杀了一个又一个的人。按凯布恩的话来说他很优秀。他没有牵挂，没有心软。
　　因为他不懂。
　　不久老院长过世了，他曾专程祭拜了那一方小小的墓碑，并在那里留下了他的最后一丝温情。
　　之后特工界内流传着这样一个人物，他完成了一个又一个高危的任务不留马脚，他没有人的感情，人们只知道他叫D而不知道他的样子，因为见过他外貌的目标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事实上尹斗俊不觉得自己有外界形容的那么传奇。他只是觉得他没有活着的真实感，他只是想让自己沉浸在危险与紧张里以确认自己还活着，或者说他不过是想找死，可惜每次死掉的都不是自己。
　　那日凯布恩又给他派了一个任务。尹斗俊站在他面前翻看资料，浑身上下都是□□一样狂暴而冷硬的戾气。凯布恩很满意这样的结果，似乎尹斗俊变得越不像人，他就越开心。
　　“D，这回的任务很简单，完成之后你可以休息一段时间。”
　　尹斗俊没说话，他只是放下资料退了出去。回到公寓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前往日本。
　　事后想想，如果可以重新选择，那么尹斗俊希望自己搭乘的那架通往北海道的飞机失事，因为这样他就永远不会见到那个人，他就会结束他无情而冰冷的一生，他就不会疼。
　　然而现实是他安全抵达了那个国度，没什么困难的找到了目标，开始了跟踪。
　　他要杀的是个一脸无害的少年，少年似乎很喜欢花，托他的福，尹斗俊跟踪的几日里顺便欣赏了不少花园。
　　来之前他一直以为只有普罗旺斯有薰衣草，却不知北海道也有一片薰衣草花田，它拥有着完全不输于普罗旺斯的忧伤气质。代表安静，和等待。
　　那个男孩子就坐在这样一片花田前瑟瑟发抖，雨水浇透了他的白衬衫和画纸，可是他就是坐在长椅上不走，像是和那些沾上雨滴的花瓣一样守候着什么，看样子要哭出来了。
　　尹斗俊坐在咖啡厅里柔软的布艺沙发里喝着摩卡。隔着落地玻璃窗和层层雨幕，他默默地看着那个男孩子在雨水中坐了整整一个下午。最后尹斗俊推门出去，把手中的伞撑开，在他身上投下了一片不大不小的阴影。
　　“这样才出来，还真是狠心啊你。”那个孩子仰起脸，语气似有抱怨。
　　“我们，认识吗？”
　　“装，你就装。”梁耀燮把身边快要被冲烂的画纸丢给他。斗俊接住，发现那上面是各种风格的自己。学生，侍者，白领，邮递员···那些正是他之前的乔装。
　　“不要试图隐瞒一个画画的人的眼睛，人体的外部轮廓和气质你是无论如何也隐藏不了的。”
　　他站起来拉近两个人的距离，漫不经心的盯着自己的眼睛“你是杀手吧，派来杀我的？”
　　斗俊没有说话。
　　“怎么哪儿都是杀手？真烦。是物价太高把你们都逼疯了么？”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尹斗俊再回想起这一幕时，才真正明白这句话到底代表了什么，那代表永远不会停止的追杀和同样永无止境的逃亡。因为他是那个全加拿大最大的□□组织头目的儿子，他是Underworld未来的继承人，无论他愿与不愿。
　　只可惜那时的他，不会明白。
　　“喂，你怎么不说话？”梁耀燮撅嘴“我被淋成这样你是要负责的。”他拿起斗俊的手放在自己的前额上“我发烧了。”他的声音软软的，分不清是因为虚弱还是在撒娇“你来照顾我好不好···”说完他就真的晕过去了。
　　尹斗俊很无措，现下的状况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至少接受特训时，没有人告诉他目标和自己撒娇该怎么办···
　　直到现在他也不懂，为什么梁耀燮会那样相信自己不会杀他，那样放心的把自己的安危交给一个杀手。这样的信任很沉，沉的叫尹斗俊至今都会被它压到喘不过气来···

　　“醒了？”尹斗俊背对着他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问。
　　“嗯，第六感还不错，看起来级别不低啊。”梁耀燮翻了个身。“我饿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你做？”
　　“救人救到底嘛～～”梁耀燮下床抱着腿坐在尹斗俊对面的椅子上。
　　“我想吃配天东草的弗洛伦撒煎牛排和红鱼子炸牡蛎。”
　　“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我是···”
　　“你是杀手，来杀我的，我知道。”梁耀燮打断他。“可是我饿了···”
　　尹斗俊完全受不了这人的诡异思维和可怜的眼神。“···我去买”
　　“你等会儿。”耀燮拉住他。“你的领结和领带不太配。”他一边伸手拆开斗俊领结一边说　　“你穿的是尖领衬衫，打平结太古板。而且你的领带很细质地又比较软，应该打亚伯特王子结···”
　　耀燮低着头，手指灵巧的摆弄着领带。从斗俊的角度，刚好能看见他小巧的鼻尖和精致的唇。
　　“打好了。”耀燮收回手“这样才好看嘛。”
　　“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
　　“如果我像表面一样单纯我活不到现在。”梁耀燮笑笑。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沉默了半晌尹斗俊才开口“我叫D。”他起身准备出去。
　　“我叫梁耀燮。”耀燮很认真的看着他，似乎无所谓那个奇怪的代号，他只是想单纯的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如此而已。
　　“D，你可以考虑在牛排里下毒哦，炸牡蛎味道有问题很容易就会让人察觉的。”耀燮歪着头看着他。“给你添麻烦了，不过谢谢你肯这样对我。”他笑得很灿烂，但尹斗俊莫名的很难过。他知道梁耀燮为什么不怕他了，因为他和自己一样，他们是同类。
　　末了，尹斗俊推门出去，临走前他说了一句话。
　　“我叫尹斗俊。”

　　梁耀燮吃完晚餐之后依旧活蹦乱跳，显而易见的尹斗俊也被没有在牛排里下毒。之后两个人就荒诞不经，顺理成章的在北海道那所房子里住了下来，他们的屋前还种着大片大片的薰衣草。
　　梁耀燮喜欢花。他曾经和自己说过，他在布拉格的时候，曾在日出前写生。那时他发现户外的那些花儿和自己所描绘的有些不一样，因为自己画下的是它们还是花苞时的样子，而它们，却在渐渐开放。
　　布拉格的暖阳扫过木屋之顶，落在梁耀燮颤抖的肩上。
　　第一次发现，原来那些干净的花儿，它们是活着的。
　　原来这个世界还有活着的生命可以陪在自己身边，不带目的。
　　之后梁耀燮去英国看了玫瑰，去荷兰看了郁金香，去德国看了矢车菊。最后他在北海道，遇见了肯为自己撑伞的人。
　　那像是一段偷来的日子。每天早上街边小吃摊旁人们都会看见一个长相英气的少年拉着另一个少年的手来买早点。清晨温暖的光洒在他们身上，一切都美好的像一个梦境。
　　这也确实是一个梦，只不过他们彼此都保持着很好的默契迟迟不醒。
　　他们都知道这是不能被认同的关系，知道不远处是什么样的结局。但是相爱的时间太短，短的没有时间可以考虑未来的诀别。
　　他们来不及。

　　“很傻是不是？”尹斗俊摩挲着手上的红水晶指环。
　　贤胜低头看着杯里碧绿色的茶水。他似乎有些明白尹斗俊的心情了。
　　爱是一种毒。
　　而早在父亲教他药理的时候就告诉过他，这个世界只有一种药可以药到病除，那就是毒药。
　　“我一直以为只要有我在，耀燮就会很安全。但是有一天早晨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屋外的薰衣草前还留着他的画笔和没完成的画，可是耀燮不见了。”尹斗俊接着说道。
　　“我跑遍了每一处我们去过的地方，一无所获后我回到了加拿大，去找了凯布恩···”

　　“耀燮是你抓走的吧，他在那里？”
　　“我真的很失望，D。我记得我是派你去杀他的。”
　　“耀燮没有要掌控Underworld的意愿，我可以带他离开这儿，他不会对你造成威胁。”
　　“你太天真了···”
　　“天真的是你。”斗俊用枪顶着他的胸膛。“告诉我，他在哪儿？”
　　“为了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小子你宁肯背叛我么？别忘了你现在的一切是谁给的，当初是我从孤儿院收养了你···”
　　“然后把我当杀人工具肆意妄为么。”斗俊冷笑“您该知道我没什么耐性，同样的问题我不想重复第三遍。”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不如告诉你好了。”凯布恩凑近斗俊的耳边，露出一丝古怪的微笑。　　“他在，第四区的木偶酒吧。”
　　砰地一声枪响，斗俊扣动了扳机。凯布恩直直的倒下去，嘴角还维持着刚才的诡异。
　　斗俊拿着枪的手微微发着抖，他疯了一样的转身向外跑去···
　　第四区是人尽皆知的红灯区，而木偶酒吧，则是有名的同性夜店。
　　当他在那家夜店找到耀燮的时候，什么都已经晚了。
　　那个喜欢穿白衬衫的明净如水的少年赤裸的蜷缩在肮脏的角落。他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紫色的伤痕，手腕和颈部还留着束缚过的痕迹。地面上到处是被撕烂的衣物和沾有淫【和谐】秽气味的调【···】教道具。
　　尹斗俊站在地下室的入口，像在那里站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耀燮···”他只是慢慢唤着那人的名字，耀燮就拼命把自己缩成一团浑身发着抖。
　　“别碰我！你滚开！！”
　　“是我啊，耀燮你看看我，我是斗俊啊。”斗俊跪在他面前捧着他的头。“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你们骗我，不可能，这不可能···”耀燮呜咽着，他一遍遍的重复，似乎是神志不清。
　　尹斗俊闭上眼，眼泪顺着脸颊落在肮脏的地面上。他希望自已也傻掉就好了。
　　因为傻子不伤心，傻子不怕疼。
　　就这样，尹斗俊带着耀燮回到了北海道，回到了曾经住过的地方。
　　然而耀燮似乎没有清醒的迹象。他总是一边哭，一边用刀子划开皮肤，用力割身上被凌虐后的痕迹。越干净美好的的东西就越让他歇斯底里，他把他们一起种的所有花朵连根拔起，浇上汽油，然后看那些他曾经最爱的生灵在院落中燃烧。尹斗俊只能抱着他，听他一遍遍的重复一句话――我脏。
　　他疯了。

　　守着耀燮的那段时间里，斗俊发着狠调查这件事，似乎只有在沉浸工作的时候，头脑才会冷静下来。
　　慢慢的，他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Underworld作为一个杀手组【の】织，掌握着每一项交易的资料。这些证据中有一大部分涉及一些政府官员策划的不法谋杀案。这其中，就有凯布恩。
　　和其他人不同，凯布恩不允许任何能置他于死地的证据存在，哪怕Underworld在□□中是多么有威望的组【の】织。再加上凯布恩一直想扩大自己在加拿大的势力，杀掉掌控Underworld的人并且吞并其势力据为己有似乎是在合适不过的选择。
　　凑巧首领不久病逝，偌大的一个组【··】织就转交到他儿子梁耀燮的手里。于是就有了之后尹斗俊暗杀耀燮的事。
　　至于那家酒吧，尹斗俊也看过那晚的监控录像。
　　录像里被凯布恩找来的有四个笑容猥琐的男人按着耀燮···
　　“知道我们为什么知道他的本名叫什么嘛？因为尹斗俊这个名字他谁都告诉的，只有你这个白痴以为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吧···
　　“就是他让我们来的，估计和你玩儿腻了，哈哈哈···”
　　看到这里，斗俊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跌坐在椅子上。他终于知道耀燮为什么会神志不清了。比起身体上受的凌虐，精神上的刺激才更沉重。
　　斗俊并不认识录像里的那几个人，一定是凯布恩叫他们这样对耀燮这样说的。
　　他没有直接杀掉耀燮，因为他想折磨他，他也想借耀燮折磨自己。

　　斗俊失魂落魄的回到家。
　　自从耀燮出事之后，他就像死过一样，但上帝不满意，上帝要他一遍遍的死。
　　浴缸里，血液浸泡着他，像是火红火红的大马士革玫瑰。梁耀燮躺在里面，苍白的面孔竟无比清灵。“你知道了吧，Underworld有很多政界要员的把柄，掌握这些资料的人就会被承认为领导者。父亲临走前把这些机密的证据放在了一个特殊的保险柜里。保险柜上有一个分析机，需要指定的DNA片段才能开启。”
　　他缓缓抬起手臂“所以这些血可都是钥匙呢。”
　　“你没疯，是不是？”尹斗俊捏紧了拳，多日来的疼痛和绝望让他爆发了“我不会在意这些的你到底明不明白！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
　　“呐，应该说我是疯了。”梁耀燮认真的看着他“从你手里的那把伞遮在我头上时我就疯了。”
　　他弯起嘴角，笑得刺目而苍凉
　　“斗俊，我是花一样的人啊。花脏了，就死了。”

　　斗俊沉默着把他抱起来，有宽大浴巾包裹他，却怎样也擦不干他手腕上源源不断冒出的血液。他杀人无数，自然知道失去多少血液的人救不了。耀燮似乎算准了时间，好让自己没办法阻拦他的离开。

　　他伏在他的肩上，声音很微弱。
　　“我们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从新来过好不好？”
　　斗俊没说话，耀燮就自顾自的说下去。
　　“我叫梁耀燮，你叫···什么名字？”
　　“···尹斗俊。”
　　“斗···俊啊，我饿了，我想吃···想吃苹果馅饼呢。”
　　“好，我去做。”
　　斗俊转身去厨房，他听到身后那个柔柔的声音微乎其微的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
　　“斗俊啊，我的墓···前，不要，放，花。”
　　之后，这个世界，没了声音。
　　尹斗俊拼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那之后，他只能一个人对着镜子打好领结。只能牵着若有若无的空气去买早点。
　　他替耀燮接管了Underworld，但他不允许别人叫自己的名字。
　　因为他答应过他只允许他一个人呼唤自己的名字。
　　因为他把那个名字，把这个世界赐给他唯一的东西，留给了梁耀燮。

　　“既然凯布恩知道你的身份，为什么还让我来调查你？”龙俊亨问。
　　“其实你猜得到的不是吗？凯布恩知道你在怀疑他调查他，你的存在对他来说已经不是工具而是威胁，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了。”
　　“所以他派我来调查你，一旦我暴露，刚好借你的手除掉我。若是我成功，还可以替他除掉你这个隐患。顺势吞并Underworld之后，他再来对付失去利用价值的我。”龙俊亨接着说下去。
　　“是一笔不亏的买卖。”尹斗俊不置可否。
　　“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我现在的身份无法接近凯布恩，我要你们帮忙把他引过来。”
　　“到这儿？凯布恩老奸巨猾，不会轻易相信我们到陌生的地方的。”
　　“这个你不用担心。”尹斗俊从冰棺旁站起来。
　　“我说过，证明凯布恩为权职杀人犯罪的证据藏在一个特殊的保险柜里，需要耀燮的血才能开启。凯布恩知道这个秘密时，耀燮已经不在了，所以他才有恃无恐。但他不知道的是，耀燮死后，我找人做了一个特殊的合金玻璃容器···”
　　尹斗俊慢慢伸出手，他无名指上那枚暗红色的指环正闪着妖异的光。
　　“他的血，一直在这里。”
　　尹斗俊放下手。“现在我们有相同的利益，怎么样，愿意帮忙吗？”
　　“当然，不过我希望您能明白，我们帮您不是为了什么利益。”
　　“这我知道。”斗俊笑得很有深意。“我指的是门外的两位朋友。”
　　吱呀一声，虚掩的门被推开。贤胜惊讶的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真的来了两位“朋友”，显然他们刚刚的谈话已经被听得一清二楚。
　　孙东云倚着门努力做出他自以为最“憨厚”的表情。“别看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站在他身后的起光似乎很想装作不认识身边这个神经病。他看了看贤胜，后者则用一种恳切的眼神回望他。
　　“这是你们中情局的家事，我没必要阻拦。”起光最终表态。
　　尹斗俊放下茶杯，偏头看了眼起光“总负责先生怎么知道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当初贤胜为了避乱躲到华盛顿却仍然被中情局找到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斗俊不再看向起光而是径直走到贤胜面前。
　　“你父亲的计划原本没有差错，被发现只是因为他的一位挚交为谋取高位而告了密。那个人在不久之后收养了我···”
　　“他叫凯布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