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别梦之凤舞江湖》风浣裳

5、（三上）伤情女绕道水仙庵

　　晚饭时又问起朝中亲贵，自东平、西宁、南安、北静四位郡王以下，镇、理、齐、治、荣、宁、修、缮八位国公，其余侯伯世爵无数——那佛婆要卖弄识见，什么道听途说的传闻都搬出来夸耀，连城也记不得那许多，只听得北静王府老爵爷瑞其昌三年前便亡故了，心中又是一惊；又说现今袭爵的是其子水溶，如何人品清贵，礼贤下士，年方弱冠便已大有贤名，朝野称善等语。

　　连城听得父亲过世数年，墓木已拱，什么认祖归宗之事全成了泡影，登时心灰意懒，自己这一趟千里奔忙真是何苦来哉？除了伤心碰壁，竟无一丝半点益处。

　　夜来辗转寻思，生父既已过世，袭爵的兄长素不相识，未必知道世上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子。德清师叔若在世，还可作个引介，偏又圆寂了；妙玉师姐别说无缘得见，就是见了，以她的性子也帮不上什么忙。况自己素不惯觍颜求人，可见上天注定自己是个孤离之命，不可勉强的，这个身子竟不知飘落何方？可见是师父常日说的，万事皆空，有求便苦。不由又想到柳湘莲，越发辛酸难抑，自怜自伤了半夜，到四更天才朦朦胧胧地睡去。

　　翌日迷蒙间却被人声喧哗吵醒，睁眼看时，天色大亮，已过了辰正时分。连城急忙收拾起来，满院子只听得人说：“贾府的宝二爷来了。”人人趋奉，比活龙现世还要热闹。连城想起昨日佛婆的话，心道：这就是荣国府衔玉而生的那人了，豪门贵公子，自然人人奉承，我这穷丫头哪里还有人搭理？可见世态炎凉。

　　叹息一会儿，只得自己去后院井中打水梳洗。才收拾完毕要起身回房，就听得脚步声响，有人边走边道：“越不想见人越跟着，扰得人心烦。”另一个声音道：“这后园中还清静，已吩咐她们不叫一个人过来了。”连城听得是两个男人，并不想见，无奈被他们堵着路不能回房。听得前头那人道：“想拣一块干净地方儿都没有。”另一个道：“那边井台上还干净些。”两人竟往这边走来。连城无奈，只得闪身树丛之中，等他们走了再过去。

　　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厮捧了一个香炉过来，端端正正放在井台上。旁边一个少年公子，从身畔掏出几块香来，亲自焚上，闻得清芬扑鼻，显是十分名贵的香料。那公子一边焚香，一边却滴下泪来。

　　连城见他衣饰华贵，面容皎洁，料来便是贾府那位宝二爷。见他含泪站起来，整整衣衫，向井口深深一揖，却不言语，默默站了半晌，回身命收了去。连城见他神色凄楚，方知是在祭奠。不知他到这城外来一个人冷清清地祭什么人，看来倒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不似一般纨绔子弟浮华凉薄。

　　她这里暗自感叹，却见那小厮口中答应着，且不收香炉，却跟着爬下磕了几个头，口内祝道：“我焙茗跟二爷这几年，二爷的心事我没有不知道的，只有今儿这一祭祀，没有告诉我，我也不敢问。只是受祭的阴魂，虽不知名姓，想来自然是那人间有一、天上无双，极聪明清雅的一位姐姐妹妹了。二爷的心事难出口，我替二爷祝赞你：你若有灵有圣，我们二爷这样想着你，你也时常来望候望候二爷，未尝不可。你在阴间，保佑二爷来生也变个女孩儿，和你们一处玩耍，岂不两下里都有趣了。”说毕又磕了几个头。

　　连城听得这话，不由又是可叹又是可笑。连那宝二爷也掌不住笑了，伸脚踢他道：“别胡说，看人听见笑话。”那小厮道：“爷放心吧，这荒郊野外的一大早哪里有人？咦”原来他爬在地下，一抬头却看见花木底下连城的长衫下摆和粉底小靴，一看便与众尼姑的缁衣芒鞋不同，立时起身喝道：“哪里来的野男人躲在这里？”

　　连城被他看见，本来心中尴尬，听他说得不堪，振衣出来道：“这里莫非是谁家的禁地，别人来不得的？”那宝二爷忽听见有人，吓了一跳，待听得对方语音清亮，言词锋锐，又是这样一个清雅秀逸的美少年，不觉一呆，忙喝住那小厮焙茗，一拱手道：“不知台驾在此，下人无礼了。”

　　连城见他斯文有礼，也就回了一礼，道：“在下是昨晚借住庵中的路人，适才来打水，恰逢公子和尊管过来。因公子不欲见人，在下不敢惊扰，又无路回房，不得不在此回避，并非有意要窥视什么；今日之事，也全当未见，绝不会再与人提起。”

　　宝玉脸上一红，听她婉转解释情由，又答应此事决不再提，可见是极明白细致、善体人意的，心底嫌疑尽去，不由大生好感。见她言行俊爽，有若丹山雏凤，洛浦灵珠，一身家常布衣，愈显得风致楚楚，相形之下自己的华冠丽服倒觉俗厌。遂歉然道：“小弟也是偶来散闷，顺便了却一桩心事，倒耽搁兄台的正事了。”便侧身让在一旁。

　　连城一笑，自回房去收拾要走。不一刻却有个佛婆笑眯眯地进来道：“可是施主的缘分，前头荣国府的宝二爷来进香，听说施主在这里，打发我来请过去一同吃斋呢。这宝二爷可不是寻常人物，施主你若结识了他，日后要什么没有呢？”

　　连城本来见宝玉为人谦和，结识一番也无不可，待听得佛婆这般说法，不由勾起昨晚的不遇之感来，冷笑道：“他自是他，我自是我，任他富贵通天，跟我有什么相干？”那佛婆被她抢白几句，无可言对，嘟囔着去了。到前头一五一十回了宝玉，说连城山野粗人，牛心孤拐，劝宝玉别去理他。

　　宝玉听说，正合了他素轻富贵的脾胃，反赞他不肯趋炎附势，足见心志高洁。命焙茗将自己吃得合口的几样斋饭分出一半来，亲去送与连城，又嘱咐他“说我深慕高仪，并无旁意，知阁下高风逸骨，切莫为市井小人之言生了误会。”连城见他如此殷勤，毫无骄矜之气，反显得自己小气，便和颜悦色地接了，请焙茗转达谢意。

　　吃完饭起身进城，正巧宝玉主仆也要赶回城去，便互相厮见了，一路同走。两人并辔而行，宝玉便问她来京何事，自己久居此地，有事或能帮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