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别梦之凤舞江湖》风浣裳

20、（十下）破迷关痴情求一诺

　　柳湘莲二人隐居于此，每日也不出门，连城便想法子做这做那给柳湘莲补养身子。二人闲来便讲武论剑，各谈些江湖见闻，日子倒也安闲快乐——说起别后经历，连城并不提与北静王的瓜葛，只说认识了宝玉等人。

　　柳湘莲与宝玉素来厚密，听得连城与他交好，也自喜欢。说来说去又说到湘莲定亲的事，柳湘莲想起尤三姐宁死不辱的刚烈性情，不觉垂下泪来。连城道：“那么你出家也是为了她了？”柳湘莲呆了一呆，却摇了摇头，叹道：“也不全为了她——我当时伤心欲死，只觉对不起她，这样绝佳的人品性情，生生被我给毁了。在北门外却碰到一个瘸腿道士，说了几句话，我才给点醒了。”

　　连城奇道：“他说了什么话？”柳湘莲道：“我当时浑浑噩噩，陡然看见了他，嘴里“好啊，了啊”唱着什么——那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邋遢道士，偏是如此快乐无忧；便问他“此系何方?仙师何号？”那道士便笑着道：“连我也不知道此系何方，我系何人。不过暂来歇脚而已。””

　　柳湘莲说到这里，抬头看了连城一眼，接着道：“你说这茫茫世界，我们偶得的这个身子，比之天地日月，几十年一晃而过，在哪里不是暂来歇脚？却整日追寻忙碌，所为何来？我当时听了这话，便如醍醐灌顶，寒冰侵骨一般，把一切都看得淡了。我父母早丧，一个人品才情俱佳的娇妻又因我而死，在这世上又无牵无挂，所以随着他便出了家了。”

　　连城这才明白过来，呆了片刻，点点头道：“我师父常说，万法皆空，人生如寄，也就是这个意思了。那后来呢？”湘莲道：“后来走了几天，那道人不知想起了什么，又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让我别跟着他了。我便一个人接着走，走到这里，便碰上这件奇祸。”

　　连城皱眉道：“那道人倒似预先知道这事一般，自己躲个干净，把你撇在这里受罪。”柳湘莲道：“所以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是我自己走到这里来的，也怨不得旁人。想是我命里合该有此一劫。我给人拿到牢里，一开始也是宁死不肯诬服，后来有一晚却梦到了三姐，哭着骂我冷面冷心，枉她痴心等了我五年，最后只有一死相报。我上去拉她，她反手推了我一把，我就醒了。我想必是因我欠了她一条命，她才来找我的。我既了无生趣，不如认罪一死，早日和她到泉下团聚。”

　　连城这才明白，他是为了尤三姐才甘心一死，旁人说他冷面冷心，无情无义，不知他真到动情处是连性命都抛得下的。这样的人品性情，才不枉自己终身托付于他。怕他又陷进去拐不过弯来，因劝他道：“我看你倒是误会了三姐的意思了，她原说是一死相报，既那样痴情待你，一心爱重，必不至来要你偿命。若是来索你的性命，怎么又不引着你走，反把你推开呢？冤鬼索命，是为了投胎转世；三姐那样的人品，死后必定是成仙去了，临行来辞你一声，你别想歪了。若是你命里该绝，怎么又能让我把你救出来呢？”

　　柳湘莲听她这样一讲，隐隐记得梦中尤三姐确是说过奉了什么仙姑之命，要去太虚幻境注销什么事。点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我这条命两回都是你从死路上拉回来的，以后就是你的了，你要他活便活，你要他死便死。”连城道：“呸呸呸，别再死啊活的乱说，这次还不够吓人么？二哥，你要真感念我救你的这番辛苦，以后就自己好好保重，咱们是起过誓的，只盼你能够记着——若是你哪天死了，我也绝不会再活下去。”

　　柳湘莲听她静静说出这番话来，决不是随口说的，心底禁不住一颤，涩声道：“连城，你待我这番深情厚义，我这辈子真不知如何报答。”连城站起身来，到桌边倒了一杯茶在口边慢慢啜着，半晌道：“二哥，我求你一件事，你肯不肯答应？”柳湘莲道：“你说什么我都答应。”连城道：“别说那样大话，免得到时候做不到。我只求你这一件，你答应了我，以后就绝不准反悔。”

　　柳湘莲听她说的郑重，正色道：“我答应的事决不反悔。你说吧，什么事？”连城低了头道：“我这个人性子古怪，经常说错话、办错事，你肯不肯答应我，日后无论我说错做错什么，你都不要怪我？”柳湘莲听她说出这番痴话来，当真是匪夷所思，心底既怜且叹，一时不知怎么答她才好。连城听不见回声，脸色一变，颤声道：“你不肯吗？”柳湘莲忙道：“不是，你这话让我怎么受得起？我连这条命都是你的...”连城摇了摇头，抬眼望着窗外,心中默默地道：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的心。

　　转眼十几天过去，柳湘莲身上外伤已愈，除了腿上伤了筋骨未曾完全恢复，行动基本上无碍了。他是喜动不喜静的性子，锁在院里大半个月早已不耐烦，连城见他实在闷得厉害，只得答应他离村出去逛逛。事先与他约法三章：一是腿伤未愈之前不可急着报仇；二是路上仍是隐藏行迹，以免引起官军追捕；三是诸事忍耐，三个月之内不许他和人动手。

　　柳湘莲知道她是怕自己不小心落下残疾，好容易能够出门，答应一切唯她马首是瞻。　　连城心想县城在西北，要不惹是非只有往东南行。一路上尽量不进城，只拣荒僻人少之处慢慢行来。反正也无定处，凡有可观之处便留连几日，兴尽再接着走，一路倒领略了不少山野乡村的田家风味。

　　行了两个来月，柳湘莲的腿也好得差不多了。这一日到了山东青州府地界，年关岁末，虽是荒村僻镇，穷家小户，也家家张灯结彩，准备过节，村里杀猪宰羊，扫房打酒，极是热闹。

　　两人躲躲藏藏，冷清了几个月，见到这喜气盈门的光景，也自喜欢。柳湘莲见到村里少年喝酒赌钱，也禁不住兴发，凑热闹玩了两天。到了节下，各村迎神赛会，搭台唱戏，更是热闹非凡。那连城生长山野，僻居深山，哪里见过这软红十丈的热闹？处处看着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