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五前][翳溟]王道》清梅竹

6、陆

　　“道者，万物之始，是非之纪也。是以明君守始以知万物之源，治纪以知善败之端……”

　　魔界没有四季之分，自然也不会有春天不是读书天之类的俗语，但两眼无神的龙溟无师自通领悟了这句话的真谛。

　　魔翳醇厚的念书声入得他耳中，像是催眠咒语，又像是不识趣的蝇虫在嗡嗡嗡，比敌人出手时诵咒的声音更令人难以容忍；而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简直是一群蠕动的虫子，让他瞪眼看了许久也不明其义。

　　悄悄伸手抚摸臂上绑缚的袖箭，龙溟忧郁地想，这比三年前母后把他一个人丢到魔兽群集地，让他拿到一百只魔兽耳朵再回宫更让人疲惫。面对敌人，他越战越勇。面对书本，他只想把它们统统烧来烤野味。

　　可惜，碍于母后的面子，又顾及身为太子应有的气度，这些念头他只能放在心里想想就算了。

　　魂游天外不知多久，龙溟突然听魔翳说道：“殿下，今日的课程便是这些，请殿下回去后勿忘温习。”

　　龙溟如闻大赦，长长松了一口气：“多谢舅舅教诲。我还要去弟弟那里，先告辞了。”

　　无论如何，今天总算又过去了。但这样下去始终不是办法……

　　目送龙溟一脸如释重负地走出书房，魔翳若有所思。

　　龙幽年纪尚幼，便由魔翎带在身边照看抚养。龙溟来到皇后寢宫，听侍女报说龙幽还在睡觉后也不离开，径自趴在摇篮边看着熟睡的弟弟发呆。

　　见状，侍女不禁很是意外：若是以前，酷爱习武的太子殿下得报后，多半为龙幽掖掖被角，或把他滑到摇篮外的尾巴放好就赶回去练武了。怎么今天却耽误了这么久，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这么想着，她不禁问道：“我看殿下愁眉不展，莫非是有什么烦恼？”

　　“……没有。”龙溟闷闷地否认了一句便离开了。被治国大义熏陶了半个月的他此刻觉得心里闷得慌，但又不知从何说起，甚至连最心爱的长枪也不想碰。整个晚上，他就躺在床上盯着枕边泛出莹莹微光的两颗碧珠暗暗出神，同时慢慢下定了某个决心。

　　次日清早，魔翳来到书房，意外地看到龙溟竟比他早到。

　　“舅舅。”龙溟仰起头，直视魔翳双眼：“放眼夜叉国，乃至整个魔界，皆以武力为重，力强者尊，是吗？”

　　“不错。”魔翳不动声色地回答。

　　“身为一国之储君，我国历代太子皆苦练不缀，只为拥有足够强大、足以保卫国民与疆土的实力。”

　　“确是如此。”

　　“那么——”龙溟话风一转，道：“为何我跟您学习的这半个月以来，您都只教授我一些晦涩难懂的古籍，对于武学之道，却根本不加以指点呢？”

　　一口气说完，龙溟不禁悄然捏紧了拳头。对于雷厉风行的母亲，他自小又敬又畏。对他而言，质疑魔翳几等于质疑决定让他教导自己的母亲，但魔翳的授课内容却由不得他不质疑发问。

　　他天性中自有明决果毅的一面，无法做到对不理解的事情隐忍不发。
　　注视着满脸执拗，一瞬不瞬与自己对视的孩子，静默片刻后，魔翳问道：“殿下可还记得，初见那日在下回宫时与殿下说过的话？”

　　“当然记得。但皇子既不能仅仅只是一介武夫，自然更不能耽溺坟典，成为无用腐儒。”

　　闻言，魔翳不禁失笑：这孩子竟是用自己说过的话来反驳自己么。
　　“殿下是觉得，在下教授殿下的皆是无用之物？”

　　龙溟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但那不以为然的神情，分分明明写在脸上。

　　魔翳与他对视片刻，突然微微一笑：“既然殿下觉得课业安排不妥，不如今天暂且休整一日。”

　　这退让的话让本来做好了据理力争准备的龙溟一时回不过神来。

　　只听魔翳又说道：“说起来，在下回来虽已有段时日，但一直无暇离开皇宫。十余年未归，祭都想必变化颇大，不知殿下可否带在下游赏一番？”

　　“这是自然。”龙溟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会转到这上头来，但仍是不假思索地应下。

　　看着一脸懵懂的小外甥，魔翳有些忍俊不住，便掩饰地低了低头：“那便有劳殿下了。”

　　魔族寿命较长，十年光阴不过弹指须臾。祭都的变化亦十分细微，他想要出游，其实根本无需什么导引。

　　种种托词，不过是想把小太子带到外界，给他讲一门特别的课程而已。

　　龙溟不明所以，一口答应下来，出宫后便一路为魔翳介绍：那边占地最广的院子是大长老闲茗的宅邸，横贯内城的主街自去年翻新后比先前扩宽了近一倍，九黎祠也是最近新漆过大门……

　　魔翳含笑听着，间或接上一两句话，但脚步却始终没有停过。

　　一个多时辰后，龙溟看看前方明显不若内城堂皇的道路，再看看魔翳：“舅舅，我们要去外城吗？”

　　“是的。”见他面有好奇之色，魔翳问道：“殿下很少到外城么？”

　　龙溟点了点头：“嗯，只来过两三次，每次都匆匆忙忙。”

　　“外城内城，皆是祭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适才我们已游赏过内城，外城自然也不可不去。”

　　“但凭舅舅喜欢。”话虽如此，龙溟对外城也是相当好奇的。之前龙翰和魔翎忙于国事，即便偶尔带他出宫游玩，也只限于皇族高官所居的内城。若是他自己出来时想到外城，怕他在鱼龙混杂的地方有闪失的侍从们，总会搬出陛下与皇后来劝得他打消念头。所以认真说来，他只对外城有个模糊的印象。

　　此时漫步街头，只见外城的建筑虽不若内城那么富丽，但亦是十分整洁。往来行人甚多，那份热闹劲儿却是内城远远比不上的。

　　为了防止有居心叵测的他国奸细混入，守卫们对进入内城的盘查相当严格，对外城的却宽松得多。是以无论是四处游浪的杂耍艺人，还是千里奔波的商贾，几乎都云集在外城，使这里成为祭都最热闹的地方。

　　“在下是摩侯族的舞者，初至夜叉国，特为各位献舞一曲。”前方红衣长发，貌若好女的舞者只一个手势，便吸引了许多人来围观。

　　“快来看啊，伽楼罗族最好的铁匠用本命火锻造的武器！每个勇士都该有一件！”这边坦胸乱发的壮汉手持长剑，随手将拇指粗细的生铁柱一截截斩断，以期招徕客人。

　　那边……

　　龙溟走在不太宽敞却被行人塞得满满当当的街道上东张西望，巴不得一口气把所有的热闹都看遍了，只恨少生一双眼睛。

　　当他在一套据说是龙鳞所制的银甲前站定打量片刻后，才突然发现有件事不对。

　　——不知什么时候，一直跟在他身旁的魔翳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