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七章 留得残荷听雨声 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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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两人耳边响起了嘎查嘎查的木轮声，傅放松开与童谅相拥的手臂望去，果见修沉水在冷云练的推扶下向这边行来，身后跟着的是越逸，林星石等一干净元宫长老，堂主等弟子。傅放站起身来，冷冷看着他们，忽然，却见修沉水袖子一挥，除现任宫主之外的所有宫人皆向着傅放跪了下来，高呼：“属下恭迎少宫主回宫！”
傅放心下一凉，果然，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就在他面前发生了，连忙道：“你们别这样叫我！我并不打算……”
修沉水打断他的话头，道：“放儿，你累了，下去休息吧。等会我让冷长老把薇儿抱去给你看看……”
“宫主！”傅放高声道：“宫主，请别误会，我不想也不会是净元宫的少宫主！我和童谅不日便会带着薇儿回倾城山，然后在那里终老……我不会再和净元宫乃至江湖扯上关系了！”
“放儿……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叫我一声‘娘’吗……？”修沉水声音悲戚：“无论如何，我毕竟还是你的母亲啊……”
傅放闻言，摇头长叹，算是退了一步，含混不清地低声道：“娘。”
修沉水大喜，道：“放儿，时至今日，你我终于母子相认，过来，给娘仔细看看你……”
傅放没动，倒是童谅在他背后暗暗推了一把。傅放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走到修沉水的轮椅前，蹲下身来。修沉水将他面容细细看过，喃喃道：“像……真像……为何我先前竟未发觉，你和他……”
傅放心下苦笑道：“那时我年幼，长相不若现在，何况你又与我并不亲密，连看也未曾多看我一眼，怎可能发觉我的样子究竟像谁呢？”不过，他并未将这话说出口，而是在轻轻挣脱修沉水后，道：“宫……娘，傅放今后恐怕不能长伴左右，还望恕罪。”
修沉水沉下面色，道：“你不愿继承净元宫我还未说什么，怎地留在我身边让我享受天伦之乐也不成么？”
傅放沉声道：“我与薇儿自会留一段时间陪伴您，但……我已与童谅说好，从今往后要在倾城山终老……还望母亲成全。”说着，他微微弯腰，却半天未曾听到修沉水的回应。
“你难道不想治好童少岛主么？”沉默半晌之后，忽然听得修沉水淡淡抛出这么一句。
“什么？难道……”傅放一惊，不知不觉踏出半步，急道。
修沉水却未看他，而是转向一边神色平静的童谅道：“少岛主，如果方才我未听错的话，你是说你练了无相无心诀？”
童谅一愣，想到自己先前与东方旭轩对话时的确是说了这事，便道：“不错。”
修沉水苦笑，仿若自言自语一般地低声道：“这难道就是命么……？众泽大哥……”她抬头看着童谅，道：“少岛主，是你将我从石室中救出来的，也算有恩于我，我便告诉你吧，由于放儿的父亲便是死于无相无心诀，因此我这十几年来，一直在思索有关这种功夫的破解之法，如今已略有小成。假若你愿意，我便可以在你身上试试看，帮你破除这害人功夫的禁忌。”
童谅还未答话，倒是傅放先一步上前，大喜过望：“娘，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修沉水点头微笑，对童谅续道：“不过目前我手脚经脉断了这些时日，就算有赖冷长老的医术，不及两月也是治不好的。假若真要帮少岛主，也得等到那时才行。接下来这两个月，你便留在非离山吧，养足精神治病，也算让我与放儿薇儿一道共享一阵子天伦之乐。”修沉水道。
傅放闻言，眼望童谅，欲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童谅自然明白傅放的为难之处，但见到修沉水注视傅放目光中的温柔慈爱与期盼之色，便将心中那点不安暂且压下，作揖道：“反正在下这身子也已算是残破之躯，既然如此，那便死马当作活马医——就有劳宫主与冷长老了。”
童谅如此说话，傅放也不好反对，便答应下来。
此时，荆之扬已不知所踪，加之天下令的威力烟消云散，先前聚集起来待命的八帮九派与三十六岛的众人自然一哄而散，其中更有相当一部分为了投奔天同岛已追着童洋下山去了。留在山上的圣心，永宁等派，见情势如此，自然也要下山。倒是修沉水口称赔罪，邀请众门派留在山中休养一段时日，并命宫中弟子对这些人好生招待，还拜托在江湖上声名颇佳的傅放以净元宫少宫主的身份招待。修沉水虽不奢望取回净元宫全盛时期的霸权，却不愿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再继续得罪江湖众人。自从修沉水十几年前执掌净元宫以来，虽未曾犯过众怒，却也给人留下了行事偏激怪异的印象，而如今正是个改变这种印象好机会，加之又有机会对人宣扬傅放是自己的儿子，以便就算傅放不情愿，也要把“少宫主”这个名号坐实。傅放自然知道修沉水的用意，因此坚持不肯用“少宫主”这个称号。修沉水无奈，只得暂不强迫，但傅放帮忙招待众门派弟子，也还是忙得不可开交。众门派受了招待，得知遥护宫之乱并非出自于修沉水的本意，加之主犯已与净元宫脱离关系，修沉水又保证今后必会尽量弥补先前的过失，便也买了个面子，休息几日之后口称往事既往不咎，这才下山离去。唯有丐帮，在傅放的挽留之下多呆了些时日，也有机会让赫连铁与傅放这两个少时便结下深厚兄弟情谊的好友喝酒叙旧。
春天的夜晚，和风温暖，月白如雪，却也凄凄。两人对坐亭中，饮着由非离山中泉水酿成的清香美酒。
赫连铁放下酒杯，对傅放道：“兄弟，在你这留了这些时日，我也该下山了。”
傅放笑道：“大哥心思我自然知道。这段日子，皇城中的动向想必你一直很关心才是，把你拖了这么久，实在是我的不是。”
赫连铁哈哈笑道：“话可不能这样说，与兄弟你一道喝喝酒，倒解我不少心中烦忧。”说完，他面色一正，道：“不过臭小子，我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嗯……大哥你想让我知道多少，我便知道多少。”傅放嘿嘿一笑。
“哼，仗着认识刺东府的人，就了不起了么？”赫连铁撇了撇嘴，径自喝酒。
傅放望着赫连铁貌似毫不在意却隐隐浮现无奈苦涩的面容，忍不住道：“大哥……接下来的日子会很辛苦吧？”
赫连铁抬头，自嘲的笑了声，道：“只要我把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撒手不管，或者他别心心念念他的家国大义，要一辈子相守却也不是不可能。但我毕竟身为丐帮帮主，眼下丐帮初定，不管是面对那群兄弟还是武林同道，我身上背负的责任便决不允许我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来。至于他……他已是天子，天下都在他的肩膀上，更不可能抛得下。现在想来，他流落民间，受尽磨难的那些年倒是我们之间最好的日子。”
傅放直直的看着自己的兄弟：“那么你们……就不曾留个念想么？”
“我跟他说了，我等他二十年。二十年后，我差不多可以放心把‘绿竹令’给下一个人了，他也应该能放下他的江山社稷了吧？而到时候我就带他远走高飞。到时不管他肯不肯跟我走，我也非要‘犯上’一回。”赫连铁咧嘴一笑，口出惊人之语。傅放却知道，以赫连铁向来不羁的性子，二十年对他来说差不多已是难以想象的极限了。
果然，赫连铁下一句话便是：“不过，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等到二十年……哈哈，走一步算一步了。”说罢，他发出几声比哭还令人心酸的笑声，大喝了几口酒。
傅放闻言，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言辞，只是道：“瞧这话说的……倒也真像大哥你的性子。”
赫连铁不知为何摇了摇头，并未出声，径自喝酒。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干喝，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便都有些醉了。傅放忽然想起他的另一个兄弟和任予。许多年前，他离开非离山，凑巧进入宁真派中做编外弟子，某个夜晚，也曾与和任予如今日一般，喝了个酩酊大醉。那时他还不知道小和与圣心门楚三侠之间的纠葛，现在回想起来，当年两人都喝得神志不清之时，似乎是在自己兄弟的面上隐约见到了泪痕。而如今，不管是和任予还是楚越铭都已长眠坟茔，两人之间的事迹也成为了江湖上的一大奇谈，而说起这件事的人们，往往都带着鄙夷和不屑，两人甚至都成了各自门派恨不得予以抹杀的耻辱……虽然傅放并不愿意拿自己与楚和二人的悲剧相比较，但不得不承认，即使当中波澜重重，但自己与童谅现在毕竟是在一起的，这与面对生离的赫连铁与早已死别的楚和二人要好上不知道多少。
那边厢，赫连铁已趴在石桌上昏昏欲睡。傅放知道自己这个大哥酒量其实很好，但今日如此不堪一击，不过还是由于心结罢了。他苦笑着伸出手去推了推现在若被下属看到模样绝对会大失所望的丐帮帮主，赫连铁哼了几声，却忽然坐起身来，口齿不清地说道：“兄弟啊，我真羡慕你……要对少岛主好一点知不知道……”
“是是……”傅放一边架起赫连铁的身子，打算叫丐帮的人来把自家帮主弄回去好好休息，一边口中应承着，并未注意大哥究竟说了些什么。
“你小子太幸运了，碰到的都是些对你掏心掏肺的人……少岛主不说了，现在哪里去找能对你那么好的人？还有你夫人，戚家妹子，不也是对你没的说了？就算是荆之扬……”赫连铁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消失在轻微的鼾声中。
傅放听着这些话，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痛。是啊，自己何德何能，能有幸获得这么多人对自己如此关爱？而自己呢？荆之扬，自己确实对他不起；明珠为自己生下薇儿，结果连性命都失去了；至于童谅……念及童谅，他心中不由泛起一股酸涩，伴着带着点微甜的痛楚。
那个……自己最想也最应该好好呵护的人啊……
脑中不停的想着这些，愧疚越来越浓，最后竟如同被悲哀与悔恨的浪潮淹没，痛苦的感觉久久挥之不去。
第二天，送别赫连铁和丐帮弟子，傅放方有空好好去看薇儿。自己那自小被自己连累，吃尽苦头，却依然笑容满面的聪明可爱的女儿，如今在净元宫中确立了宫主孙女的身份，自是倍受宠爱。修沉水不仅找来了丫鬟和嬷嬷贴身伺候，还日日要她陪伴。但薇儿似乎对于这个祖母有着天生的恐惧感，好几日过去，仍是不太愿意与她亲近，却是依旧天天缠着童谅。傅放踏进薇儿的房间，果见自己的女儿正拉着童谅玩耍。傅放见童谅面色好了不少，知道修沉水毕竟还是对这个将她自己从石室中解救出来的“恩人”相当客气，派人好好招待了。
看见傅放进来，童谅站了起来，道：“你来了，将赫连帮主送走了么？”
“嗯。”傅放应道，却忽感感觉到自己与童谅之间似乎荡漾着一股异样的气氛，不由笑道：“你说话为何如此客气？”
“在如今的净元宫里，已经你是主我是客了，稍稍客气一些不是自然的么？”童谅淡道。
那种古怪的口气让傅放心下一冷，强笑道：“哪里的话，我可从未将这净元宫当作自己的地方，何来你我的主客之分？”说着走上前去抚摸着薇儿，笑道：“薇儿，爹来看你了，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听叔叔，冷长老还有奶奶的话？”
薇儿却不抬头，闷闷道：“爹都不来看薇儿，薇儿不睬你。”
傅放闻言不仅失笑，同时心里也是一阵愧疚，道：“薇儿，爹这不是来了么？来，抬头给爹笑一个？只要笑一个，爹就下山给你去买桂花糕吃。”
小姑娘终于抬头，却是转着又黑又圆的眼睛，扯出一个笑容来，完了说道：“薇儿笑了，爹要给薇儿买桂花糕吃。”说完，又低下头去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傅放霎时哭笑不得：“这鬼精灵……真不知道像谁……”
边上传来童谅忍俊不禁的声音，傅放转过头去，只见童谅稍稍有了些血色的清俊面容上荡漾出一股如春风一般的笑容，心下一荡，道：“你身体好多了？”
“算是吧，总算好些了，托了冷云练长老的福。”童谅淡笑道。
“那我将你拉上山来还算是来对了。”傅放回笑。
话说到此，却又断了，好像什么东西被拧断了一般的不协调感漂浮在空气中。最终打破这沉寂的，还是童谅：“薇儿这孩子真是聪明，我先前随便教了她些调息的法门，而她进步之快实在令我讶异的紧。”
“你教的调息法门……”
“放心，是天同岛原本的功夫，由父亲创的，我自小练的就是这种心法，只不过十一二岁之后才改练无相无心诀的。”
“哦……”傅放微停了一下，续道：“童谅，以后薇儿学武，交给你指点可好？”
“为何？你教她倾城一派的功夫不是很好么？”童谅不解。
“要练倾城一派的功夫，有些关节需要师父为徒弟渡气方可闯过。由于我身上有‘阴阳双极蛊’，平常帮你调息倒也无妨，但若是要帮薇儿渡气，却是很难。事实上我甚至为此至今无法练全本门的内功‘倾城诀’，一方面由于我身体的关系，另一方面则是这功夫迄今为止全靠我师父口授，并未留下记录，因此当年他不告而别后，我也无法再练下去。另外，倾城派至今的三名门人全是男子，我不能保证教给薇儿是否合适，而你天同门下却有何女侠这名女弟子，这样看来，自是由你来教薇儿比较合适。”
童谅沉吟片刻，道：“不过我已算是被赶出天同一门了，虽然父亲并未对天同门人的身份有什么限制，薇儿又骨骼清奇，是块学武的好材料……教是可以，但以后薇儿却是不便以天同门人自称。”
“这有何难。既然如此便说定了，待我们回到倾城山，便让薇儿拜师吧。”
童谅闻言，淡淡一笑，没有多说什么，傅放却敏锐的觉出那一笑中包含了多少特别的意味。他心中一阵不安，忽然拉住了童谅的手，道：“我带你到非离山中逛逛风景吧？”
童谅望着傅放认真的面容，心中却是一热，就算心中有再多不能言明的心绪，此刻也不忍拒绝对方好意。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七章 留得残荷听雨声 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