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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五章 月又渐低霜又下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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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之扬抢上前去,将那幅画像细细看过,惊道:“难道这便是那幅传说中的‘倾城图’么?”
童谅将修沉水交给冷云练搀扶,自己走到那幅画之前,仔细看了那画和画边的题字,接着将画一翻,这才发现不同寻常之处:“不错,假若反过来看,这幅画的确算得上‘倾城图’了。”
“此话怎讲?”
“你们看。”童谅取下那画,将背面展给大家看:“袁蔚前辈在前朝曾被称为‘倾城太子’,后来他居于‘倾城山’,又号称‘倾城一剑’。那么他的画像,当然就是‘倾城图’了。”
“画像……倾城一剑的画像,便是‘倾城图’了么?!”荆之扬不断摇头,似乎怎么也不愿相信。
“若只是画像便罢了……只是这画像好生奇怪,为何一面是倾城一剑,而另一面却是‘剑圣’呢?”冷云练问道。
“这……我便不得而知了。”童谅苦笑着转头问修沉水道:“沉水宫主可知道些什么?”
修沉水并未回答,而是凑近了画像,喃喃道:“这张双面的画像确是义父亲手所绘,只是……义父真的只是在这里放了这幅画像么?”
童谅看着画像一面那张修漫山的像,只觉面熟。不过想来也知道,修漫山正是傅放的亲生父亲,面貌相似乃是自然。他执着画像,反复检查,最终在那张画卷装裱的卷轴之上,发现了一个豁口。他用手去掰那豁口,发卷轴竟是空心,随即便从那卷轴之中,取出一封卷起的信来。
众人越看越是奇怪,荆之扬劈手抢过那封信笺,展开阅读,只见他面上表情竟是变幻莫测,待将那信看完,他狂笑几声,随手要撕,却忽然见得几道黑光闪过,竟被点住了穴道。
一见那几道黑光,童谅便知定是傅放来到了附近,见情况不妙,才在千钧一发之际发黑棋子撞了荆之扬的穴道。知道傅方安好,他心中顿时宽慰,一日以来脑中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松了下来,浑身也轻巧了几分。
信纸飘飘落在地上,被人捡起。众人回头去看,便见傅放几乎是无声无息,面无表情地出现在室内。
荆之扬一时无法动弹,见傅放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张口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傅放不再理睬,刚要对童谅开口,却见修沉水推开搀着自己的冷云练,蹒跚地冲上前去一把抱住傅放,哭道:“放儿,我的放儿!我是你娘,我是你娘啊!”
傅放表情诧异,看着童谅,只见对方面色平静,却是缓缓点了点头。
“沉水……宫主……您这是……”
“你还叫我宫主!我是你娘!放儿,你快转过身去!”傅放不知所以,愣愣地转过身,修沉水便拉开他的后领,找到那个流水纹样的胎记,泣不成声地将全身靠在傅放背上,泪水滚烫,似乎要灼痛儿子的肌肤。
“这到底是……”
“个中缘由,容后再解释,你先看看那信吧。我猜……应该是袁蔚前辈写给你的吧?”童谅与傅放分别将近一日,经历大起大落,一时间心情激荡,胸口又不由自主地疼了起来。他多想立刻亲近对方,无奈此时境况特殊,便只得努力抑制心海波涛,维持着淡淡的表情和语调。
傅放在这一日间也是数经变故,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此刻见到童谅,也是恨不得立刻就能将其揽进怀中。见童谅如此说话,才稍许控制情绪,一手扶住抱紧自己不放的修沉水,一边快速浏览了一下那张信纸。
而他看信的速度在看到一半的时候便慢了下来,越看越是神情复杂,时而泫然欲泣,时而惊异,而最后看完,他更是说不出什么了。
这封信的确是袁蔚给傅放的留书。
当年袁蔚自倾城山不告而别,惹傅放心神不宁,火急火燎地下山寻找,并非毫无用意。其实袁蔚早已料到傅放接下来的举动,而他自己内心亦是矛盾重重。
袁蔚在信中写道,他自己在国破之后曾为太祖的囚禁,后受太子钢的帮助才得以逃出宫去。不久之后太子钢被后来的太宗毒杀,他为了报答太子,便找到了失散民间的太子世子并收其为徒,即修漫山。漫山年少成名,却不满足于已取得的成就,于是便通过佛经的启发,自创了一种叫做“无相无心诀”的武功。这种武功威力奇大,缺点却是只要练功人动情便会遭内力反噬,乃至祸及生命。先前几年漫山清心寡欲,倒也无事,但在他二十八岁那年,遇到了一位让他无法自制的女子,最终由于动情太过内力反噬发作而死。漫山死后,袁蔚不想让无相无心诀危害世人,却又不忍毁去爱徒毕生心血,因而将心法送到天同岛上托曾被自己救过性命的童洋保管。
若信的内容只是这些倒也罢了,接下来的袁蔚在信中却将自己在漫山死后调查的结果告诉了傅放——他四处寻访,终于弄清原来当年漫山与那女子曾育有一子,而这孩子几经辗转,却正是如今的傅放。袁蔚共花了十年时间弄清这件事并找到了他,为了照顾好这修漫山留下的唯一骨血,他便收傅放为徒。不料傅放才拜入倾城门下,却遭俞曾暗算,中了阴阳双极蛊的剧毒。虽然保住性命,却在体内留下了病根。袁蔚带着傅放生活了几年,终究放不下心,便决定下山,走遍江湖,寻求解救之法。在信中,袁蔚并未提到导致修漫山动情而死的女子是修沉水,想来是为了不刺激到傅放,才没有全说出来。但傅放却知道修沉水乃是自己那位“大师兄”的亲生妹妹,因而放下信笺,细细一想,对比面前这位沉水宫主紧抱着自己不松手的模样,便猜出了来龙去脉。
太多的真相一股脑袭来,却容不得他晕头转向。他喃喃道:“蔚,不过是这些事,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么?为何要转这几个弯子?若非机缘巧合,我又怎会看到你给我的这封信?”
修沉水闻言道:“放儿,当年义父离开倾城山,先你一步到了这里,设好这些机关后,不仅连我也不准打开,还让我对你保密,并说假若他十四年之后还未现身,便开启密室,将里面的东西交给你。”
傅放苦笑道:“蔚他行事向来不羁,那些棋盘珠子什么的随便给了别人,也许再也找不回来,如此一来即使过了十四年,我又如何有机会看到?他到底想做什么,我是在猜不出。”
听了傅放话语,几人都大惑不解,却听得童谅微微叹了口气。那叹息之声并不大,但在一片沉寂中却颇为清晰。
“童谅,你想到什么了?”傅放上前一步,注视着他。
“没什么,不过随便猜猜罢了。”傅放靠近,童谅立刻心跳加速,面上微红,却将脸孔转了开去。
“你到底想到什么了,快说呀!”傅放握住童谅双肩,盯住他,急切地道。
明知这种时候矫情毫无益处,但童谅却明白自己的猜测并非没有可能,想到真像或许会是如此,他便心中一痛,面色黯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此刻,忽听得有人声隐隐传来,唤道:“宫主!遥护宫!冷长老!大事不好!有人攻上非离山啦!”
“什么?!”沉水宫主一惊,与冷云练对望一眼,道:“这种时候,怎会发生这种事?”
傅放倒是面色不改,冷笑道:“来了么?”
修沉水惊道:“你知道是什么人?”
“净元宫征服了这许多江湖门派,早惹得人心惶惶。荆之扬在净元宫中又已众叛亲离,出这种事不是迟早的么?至于究竟是谁……我们出去看看便知道。”傅放道。
冷云练扶着修沉水出了石室,傅放牵住童谅,挪到石室入口,方转身以黑棋子解了荆之扬身上穴道。荆之扬一能活动,遍向傅放扑来,傅放足下一点,掠出秘道,于荆之扬房中站定,叹道:“之扬,你还不放弃么?”
“我早就知道了。”荆之扬冷冷地道。
“知道什么?”傅放皱眉。
“我不是沉水宫主的儿子,你才是。”
“什么?!”
“你忘了么?我们曾有数度肌肤之亲,你身上哪一处我没看到过?只是先前从没人告诉过你,你背上有那个流水纹样的胎记吧。”荆之扬忽然面色发赤,以手按住胸口。
“之扬,你的身体……”傅放见他面色,心下一凛,急道。
“放,你毕竟还是关心我的,是也不是?”荆之扬面色凄然,喃喃道。
傅放话语一梗,停了半晌方道:“再怎么说你也是我兄弟,我不过问问,你少做猜测!”
荆之扬苦笑数声,续道:“亦英自幼身子虚弱,我们一起玩耍之时从未见他脱过衣服,因而不知其身上也有这个胎记。而数月前他重病发作,我让他脱去衣物为他疗伤之时,才发现他的身上也有这个与你一样的标记。宫人都说我是修沉水的儿子,但她却从未对我有过一丝母爱,我早就心生疑惑。而直到那时,我才确认我不是她的儿子,你才是。若不是这层关系,怎可能身为数代单传的修氏一族继承人的身上有跟你一样的胎记呢?不过有件事情我一定要告诉你,只是先前没有机会说……”
“荆之扬,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情!”
“放,你先听我说。若你真流着修氏一族的血统,那么你一定要注意……”
话未说完,忽然听得一声轰隆巨响,石室被震得落下不少砂石。傅放心中一急,只冷冷看了眼荆之扬,便不再理睬,而是飞奔出去。童谅转身望了望荆之扬,略略点头,也跟了出去,徒留之扬一人怔在当场,方才赤红的面色渐渐苍白。
出了石室,便能发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尘土味道。傅童二人一手掩住口鼻,向着刚才那阵巨响传来的方向奔去。童谅身子大不如前,加之先前脱困消耗了不少力气,便走不快,傅放搀住他手,感觉冰凉似雪,心下一痛,担心地道:“你还好吧?”童谅的手被傅放握着,触觉一片温暖,不由回想起当年二人躲避追杀之时,也曾牵手在月夜的树林下奔走,心底腾起一股暖意,摇了摇头,道:“我没事。你先前……到底去了哪里?”
傅放一笑,也不多提,只是道:“说来话长,有空我便与你细细道来。你那里……”
“薇儿现在冷长老处,之前受了点寒,目前已无大碍。抱歉,是我没照顾好她……”童谅歉意地道。
“我不是问薇儿,我问你。”傅放忽然停住,定定地望着傅方憔悴消瘦而依然带着寂灭神情的面容。
他忽然将二人互相牵着的手举到眼前,问:“你看这是什么?”
“这是……你的手。”
“不,是你和我的手。”傅放道:“我想过了,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不能在一起的人,而你现在居然在我的身边,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幸事?……我,以后绝对不会再放开你的手。所以,原谅我,之前居然几次弃你而去。从今以后,我们绝对不再分开了,好不好。”
傅放话语平淡,但眼中却是几乎从未有过的认真,而童谅不免为这种认真震撼。他望着那张无数次被自己反复回忆的容颜,荡漾着的暖流融化了心中的苍凉,一点一点涟漪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