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纪》荒凉

2、二

　　人鱼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
　　当然我不是指我自己，这是我观察其他人鱼而得到的结论。
　　她们对什么都感兴趣，而那兴趣简直比高深莫测的大海还让人难以领悟。可以短得像一片在岩石上摔打得四分五裂的浪花，也可以像会变色的章鱼那样静静地伏在海底，让人几乎不能察觉出那种存在，然而在千百年之后，那种埋藏在她们身体里的兴趣丝毫没有退去，反而像是酝酿了十多个世纪的风暴，突然加卷着咆哮袭来。
　　在去浅滩的路上，我都像提不起劲儿一样跟在她们后面，只是随着水波偶尔摆一两下尾巴。所有的人鱼们都是奋力地往前游，阿，她们都有多久没有这样奋力地游过了，千百年来这片沉寂的海域一成不变，然而今天不一样了，有一个消失了许久的物种回来了，他们的返回到底是这些人鱼的希望还是她们一时的消遣？
　　我才刚刚想到这里，就从水纹里读出了艾尔的声音：到了到了，这里是浅滩了。
　　确实已经到了浅滩了，探出头去就能看见水面上的陆地。我们散开了些，因为浅浅的水只要一用力甩尾就能打到沙地上。大家都放慢了速度等我追上，然后凯尔开口问我：你是在哪里看见他们的？
　　我犹豫了一下，就向着认识的那一丛礁石游去，然后攀着岩石探出水面。这确实就是我见到过的那片海滩，那个巨大黑色像没长好的海鸥一样的东西还在，但是这会儿没有阳光照在上面，没有那种晶晶的闪亮，让它看起来无以伦比的丑陋。这让我好受了一点，刚想要回头告诉凯尔我们到了，结果水面上一个人也没有。
　　只好再沉下水，发现她们果然都在水下面面相觑，似乎谁都不愿意做第一个探头出水面的。我简直都快要笑出声来了：人类没有尾巴，他们可是不会自己跑下来的。
　　我转身向浅滩游去，她们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跟上了，贝尔发出了一声简短的对沙地的抱怨，而后水就浅得让我们无法完全地容身其中，我用尾巴抵住沙地站立起来，刚想回头去看凯尔他们会不会因为太长时间没有使用过肺而被空气呛住，就突然听见短而尖锐的巨大一声，像是风被逼迫着从过于狭窄的缝隙中穿过。
　　我有些不快地煽动了下耳鳍转头去看，是个长头发的人立在岸上，它被包裹在我前面看到过的那种黑色的东西里面，只露出了一个头，长长的头发和胸前的突起让我好奇地歪着头打量，这是一个雌性么？
　　雌性也会出现在浅滩上么？
　　她一直张着嘴发出那种啸声，很快引来了其他的人，比她要高出一个头，短短的毛发，平平的胸，阿这是个雄性了。我刚想要回头去招呼凯尔他们，却突然看到那个雄性突然向我走过来。他的嘴一张一合地发出声音，那种高低起伏如同清风伴着海浪的声音。
　　我又抖了抖耳鳍好奇地看着他，他的眼里有狂喜的颜色，那种喜悦浓郁而激烈，如同狂风过境，让他周围的空气都激荡了起来。
　　这种尖锐的情感让我有些警觉，微微向后退了些，这个动作似乎让他着急了，连连向前跨了一步。那个雌性的动作更大，立刻从双腿边上掏出了个棍子一样的东西指向我，然后就是一声巨响，我下意识地一躲，却仍感觉手臂上被什么擦了过去，一麻之后就是陌生的疼痛。
　　那一声巨响就像是在海面炸开了，瞬间从白色的浪花里冲出来的是凯尔，愤怒得好似一头红发都烧了起来，她将我抱在怀里，然后对着岸上发出了一声长啸，那是对陆上生命最恶毒的诅咒。很快就看见雌性摇摇晃晃地似乎站不稳，手中的棍子也掉了下来，转而去抱着头。
　　贝尔从水中一跃而起，将她缠在手臂上的鱼筋甩出去，立刻就在那雌性的脖子上缠紧了，随着贝尔就被拽下了水。那个雄性想要站起来，看姿势像是要过来救雌性，凯尔却不会允许他，她又发出了一声尖尖的长啸，于是那个雄性只是挣扎了一下就晕了过去。艾尔游到浅滩，最后几乎是蹭着沙地上去，抓住了那个男人之后也一把将他拉入了水里。
　　凯尔哀哀地蹭着我：啊薇尔，薇尔，这些人居然伤了你。不可原谅，神将永远不会原谅。
　　其实并不是很疼，但是蓝色的血液顺着手臂流下来，让我心里有些不舒服。于是我蹭了蹭凯尔，低低哀叫了两声，又向浅滩上看去，因为我记得那天我还看到了另外一个雄性。
　　凯尔抱着我想要回去，贝尔拖着那个雌性已经不见了踪影，艾尔和菲尔一起拖着雄性，将他拖到离岸稍微有些距离的礁石上放下，人鱼们在边上围成了一圈。事实上刚才雌性激怒了她们，要让接下来的事情好办多了。人鱼们围着礁石甩着尾巴，随着海浪起起伏伏，耐着性子看着我。凯尔说：他们在等你，去吧，你将会是第一个。
　　我一点也不想做这第一个。
　　我在凯尔的怀抱里扭了扭身子，然后跳出来落到水里，对着大家说：浅滩上还有一个，那天我看到浅滩上还有另外一个雄性的。
　　凯尔看着我笑起来，蹭了蹭我的脸：阿，那个应该是薇尔的，整个都是薇尔的。其他的人鱼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一是因为我第一个发现了他们，二是因为我受伤了。
　　让人鱼受伤，是不可以原谅的。
　　可是那一整个我也不想要，连一个手指也不想要。我却只能掉头向浅滩游去，要是留下来的话他们一定会逼我做那第一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