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章三 嫖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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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事务所偶尔也会接待活人，大多是为了寻找前世的记忆。前几日，就有个自称是汉武帝转世的人来找我，非要我帮他找李夫人。
刚开始我很是不屑。那人是个十足的混子，整天游手好闲，比我还大一岁，还在上高中，也不知道留了多少级。他父母也处处纵容着他，几乎是说一不二，要星星不给月亮。一天他做了个梦，醒来后非说自己前世是汉武帝，闹着要找倾国美人李夫人。他父母二话没说带他找了高僧，高僧也看不出个一二三四，便介绍他来到一位世外高人——也就是我这里。
“槐山路302号，驱魂事务所，看来就是这儿了。”他双手插兜，一副痞子相，邪邪的笑着看我，“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高人？长得还不赖。”
我强忍住心中的厌恶，礼貌地说：“高人不敢当，不过确实可以略窥魂魄之相，先生若有需要，我自当尽我全力相助。”
“哈哈，小美人说话倒是有趣。”他突然凑过来，“我叫刘澈，清澈的澈，你叫什么名字？小美人，我们交个朋友吧。”
我心说，你不过取了个同音的名字，就敢说自己是汉武帝转世？那少恭要是改名秦始皇，上辈子还统一六国了？但不管心里多鄙夷，我还是礼貌地回答：“我叫苏离。先生请随我来窥灵室。”
我本以为这次的任务会非常简单。这小子多半是从什么地方知道了汉武帝名叫刘彻，便突发奇想把自己当成了他的转世，我只消测出他的前世是哪个阿猫阿狗，告诉他打发他走了，也就可以交差了。可出来的结果，却让我大吃一惊。
——这小子，居然真的是刘彻的不知多少代转世！
我心说，这不科学啊，汉武帝千古帝王，文韬武略，怎么会转世成这个样子？
但不管多么不可置信，既然这小子是个真货，我就得认真对待。
“先生，经鉴定，您确实是汉武帝转世。”
“真的？哈哈哈！”他一拍大腿，高兴得手舞足蹈。“我就说嘛，我就是汉武帝转世！班里那群混小子还说我异想天开，这下打脸了吧！”
“咳咳，”我出声提醒他，“先生您是要寻找李夫人转世？”
“对对，就是我的那个亲亲老婆！”他色眯眯地笑，“电视剧上演的，李夫人可是大美人呢！等我找到了她，再续前世情缘，嘿嘿……”
鉴于他的语言内容过于黄暴，在此不再复述。
我心说，汉武帝都转世成您这样的人了，那李夫人还指不定转世成啥样呢。万一像《古剑奇谭》里小梦一样转世成了男人，您还前世情缘？
不过为了我的业绩考核，我还是答应下来。“请先生少留几日，等我找到李夫人转世，便来通知您。”
管他呢，只要他在我这儿呆满七天，不管找不找得到人，我都算完成任务了。
我似乎说过我很讨厌刘彻的转世？
不过，我却十分感激他，他的出现，让我遇到了做梦都不敢想的几乎是最好的事情。
我见到了霍去病。
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转世，而是封狼居胥、横扫焉支、威震大漠、马踏匈奴、战无不胜却又英年早逝令人扼腕的真真正正的战神霍去病！
眼前的少年未着甲胄，只穿了一身白衣，身材并不魁梧，还有几分少年人特有的单薄。我却知道，那便是霍将军。
就像他并不高大的身躯，却站成了中国军事史的巅峰，冠古绝今，无可超越。
他眉目寡淡，并不十分英俊，想来是没有他弟弟霍光的风神如玉，以致太史公的记载中也没有对他外貌的描述。他的面容被大漠风沙早早磨去了稚嫩，磨砺出了属于将军的刚毅与坚韧，黑亮如星的眸子，即使沉寂时，也闪烁着纵横千里一往无前的火焰。
我的心猛地一紧。霍将军就算未飞升仙道，为何也没有转世轮回？
“小公子？”他似乎被我瞧得有些尴尬。
“我觉得，将军便是我心目中的样子。”
他笑了，这一笑，便带出了少年人的稚气与过惯了大漠生活的爽朗。“是吗？我还以为在你们心中，我该更俊朗一点。”
我却想，不是的。不需要浓烈的剑眉，不需要凌厉的鹰眼，所有的张扬狂傲，全都刻进了骨子里。这个沉默寡言少年老成的孩子，只在敌人面前，才是一把出鞘的利剑。
“将军已经十分俊美英朗。”
他便抿唇笑了，两个酒窝若隐若现。或许没有人相信，这个早熟、孤僻、坚忍、像狼一样用锐利的爪牙刺破敌人喉咙的将军，会在受到夸奖时腼腆地笑，带几分自豪和羞涩。
到底还是个孩子。
虽然只有一瞬，便恢复了刚毅冷硬。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为何还滞留人间？”
“我想守着这片土地。”他淡淡地答道，眉目一如祁连山上的冰雪。
活着一刻，便可令“胡无人，汉道昌”，令匈奴闻风丧胆“漠南无王庭”；即使□□已逝，不灭的英魂，也依然守护着这片土地与其上的人民，绝不容许敌人染指。
愿陪风雪，愿守太平，愿护得□□气象百世千万。
大汉曾有霍将军。中华何其有幸。
“嗯，小公子，陛下……来过了？”他的语气突然有些滞涩。
我回过神来。“啊，哦，是。”
他抿了抿剑锋一样的薄唇。“我想见见他。”
我心说，您最好还是别去了，相见不如不见，别再毁了他在您心中的高大形象。又想起来，这个点儿，那个刘澈估计还在与周公玩得happy，便点头道：“将军请随我来。”
到了内室，刘澈果真还在呼呼大睡，睡得像他前世的小名。
“那个，将军，这位便是……陛下了。”
我侧头看向霍去病，发现他的眼神已经胶着在刘澈身上。一瞬不瞬的注视，仿佛要将那面容镌刻在心底，从头到脚用眼睛细细勾勒，似乎多看一眼，都是弥足珍贵。
我不禁脑补出他心里的话：这熟悉的面容，分明还是眷恋了几千年的样子，一丝一毫都未曾改变……
“他长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咳咳。”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霍去病诧异的转头看我，我不知是否是他的失态，但我分明看到他的眼底闪过一丝令人心疼的无措。
“将军？”
他摇摇头，恢复了一贯的冷静镇定。然后，他只说了一句话：
“他总是说，我像他年轻时的样子。”
华灯初上，纸醉金迷，年轻的贵族子弟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将盛大的宴会点染得热闹非凡。
沉默的少年静静立在一旁，像一杆标枪，与这一片灯红酒绿的繁华格格不入。
他本是最低贱的私生子，靠着舅舅卫青才得以跻身贵族阶级，那些天生的王孙贵胄们，即使不轻慢，却也很少有人看得起他。
天子却看向了他。“去病，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玩耍？可是朕这宴会布置得不和你的心意？”
对于皇帝对这个卑贱少年特意施以青眼，贵族公子们纷纷流露出嫉恨不平的神色。霍去病却只是微微低了头，道：“小民不敢。”
“有什么不敢？你若有不满，尽管说出来，朕倒要看看在朕的眼皮底下，还有谁能欺侮了你！”
他却仍是淡淡的，没有惶恐也没有惊喜，拱手道：“并非如此。去病只是不习惯过于热闹的场合而已。”
天子微微皱了眉。“去病，你是在最该喜欢玩乐的年纪，想玩便放肆地玩，不需要总是闷着。你若不想同他们混在一处，便为朕舞一回剑，让朕欣赏一下你的剑法，可好？”
霍去病躬身领命。拔剑起舞。剑招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没有寻常剑舞繁杂多变的招式，却是凌厉潇洒。
潇洒得令人心头一颤。
天子抚掌大赞。“好，好，此子肖朕！”
下面有人轻蔑的冷哼。
霍去病却注视着天子岩石雕就般刀劈斧凿的面庞，有些茫然地想：我……像皇上吗？那么张狂霸气的陛下，年轻的时候，怎么会是我这个样子？
元朔六年,大将军姊子霍去病年十八,幸,为天子侍中。
长安年少羽林郎，骑射翩翩侍武皇。弓影醉开孤月满，刀头新买百金装。
出身低微的少年，终于成了长安城冉冉升起的一颗炙手可热的新星。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蹴鞠，游猎，纵马长安，那么多肆意挥霍的张扬青春，那样令人心折的锦衣少年。
谁曾想，那样寡淡的一个少年，却点燃了长安城最鲜衣怒马的一段岁月。
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对霍去病，也说不上是宠溺多点，还是纵容多点。
金银珠宝，肥马轻裘，这些自然是像不要钱一样源源不断地给他堆过去；即使霍去病冒犯冲撞了德高望重的老臣，天子也从来不加训斥，反倒是变本加厉地送过去更多新奇珍贵的东西，以弥补他因“受了那群老古董的闲气”而受伤的心灵。
他说：“朕就喜欢去病不羁的样子。”
他甚至想亲自教他兵法，却被冷冰冰的拒绝。“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
底下人诚惶诚恐，等待着天子震怒，降罪于这个不识抬举的少年。
他却只是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不错，去病果真同朕年轻时一模一样！”
同年，再从大将军，受诏与壮士，为骠姚校尉，与轻勇骑八百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斩捕首虏过当，及相国、当户，斩单于大父行籍若侯产，生捕季父罗姑比，勇冠全军，封冠军侯。
皇帝对他大加赞赏，称他“勇冠三军”，封侯封地自是不在话下。注视着这个淡静却执拗倔傲的少年的眼神中，也多了不一样的意味。
霍去病一向冷硬的面庞上没有笑容，心里的自豪却满的快要溢出来。就像一直追赶父亲背影的孩子，终于有资格和父亲并肩站在一起。
河西大战，霍去病闪电奔袭，六天转战匈奴五部落，并在皋兰山与匈奴卢侯王、折兰王打了一场硬碰硬的生死战。在此战中，霍去病惨胜，斩卢侯王和折兰王，俘虏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被俘虏，斩敌八千九百六十，并抢到了匈奴休屠的祭天金人。
同年夏天，就在祁连山，霍去病所部斩敌三万余人，俘虏匈奴王爷五人以及匈奴大小瘀氏、匈奴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共计六十三人。
经此一役，匈奴不得不退到焉支山北，汉王朝收复了河西平原。曾经在汉王朝头上为所欲为、使汉朝人家破人亡无数的匈奴终于也唱出了哀歌：“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燕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河西受降，威震匈奴。
元狩四年，漠北大战，霍去病率部奔袭两千多里，以一万五千的损失数量，歼敌七万多人，俘虏匈奴王爷三人，以及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使匈奴远遁，漠南无王庭。
我大汉民族最扬眉吐气震古烁今的一次战役，中华历史无可超越的巅峰。
“将军……”
霍去病恋恋不舍地看了刘澈一眼，道：“我该走了。我已看过了他，现在，该回到我守护的地方了。”
一身白衣的单薄少年，突然多了一身金色铠甲，金甲反射出的光芒，即使在昏暗的内室，依然熠熠生辉。
真正的，天神一样的男人。
“将军，……多保重。”
他凛然一笑。
“那个，将军，我曾为你写了一首诗，我现在，可不可以，念给你听？”
他有些惊讶，然后微笑点头。
我清清嗓子。“蹴鞠游猎少年骄，勇冠三军胆气豪。马踏匈奴燕然勒，此生唯慕霍嫖姚。”
我眨着满怀期待的眼睛望着他。“怎么样？”
“咳咳。”他尴尬的笑笑。“多谢。”
他推门而去，扬起的战袍，凛冽了几千年风雪。
我注视着霍将军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然后回过头，看到刘澈慢慢睁开双眼。
还是那不讨人喜欢的眉眼，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完全不一样了。
“去病……来看我了？”
我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他却点点头。“我知道了。”然后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下来，双手插在兜里，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痞子样。“我也该走了。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他插着兜走到门口，回头笑道：“他说要守着华夏土地千年万载，我虽然看不见他，却怎么着也要陪他一程。”
门外的光照射进来，我眯起双眼。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阳光灿烂的那么耀眼。
刘澈回去后，便报名入了伍。据说后来混得很不错，军衔挺高，就是一直没找对象，偶尔回家时亲友问起来，他总是笑着说：“像我这种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人，没得耽误了人家姑娘。”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章三 嫖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