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的加冕》Attire

49、The Bittersweet Emotion

　　又是一天过去了。
　　影子骑士团和克雷西亚大陆，路易是会负责的吧？毕竟他是个那么有野心的男人。和他共事多年，她深知他的脾性。若不是条件实在不允许，说不定他会揭竿起义，将赫洛德的国王从王位上赶下来。
　　父亲那里……又要怎么交待呢？克莱因兹公爵是一位铁骨铮铮的名将。他年轻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敌国的将领在他的剑下饮恨。然而再英武神威的将军，也抵不过流年。

　　珊站在高高的落地窗前，遥望着漫天的星斗。天上悬挂着的月亮如同惨淡的纸张，发出微弱昏暗的白光，根本无法将漫天辉煌灿烂的星辰遮蔽。她知道那轮月亮象征着圣月之神迪亚兰那。她同样知道，在着深黑色的夜幕里，隐藏着另一轮血色的明月。她看不见它，但是她能感受得到它存在。

　　她在床前的座椅上落了座，举目扫过黑色的苍穹。露娜迪亚，创造了这世间万物的影月之神啊。如果我们真的都是您的儿女，您又为何让我们一次一次地毁灭、一次一次地回归黑暗的怀抱呢？

　　……
　　这一夜她想到了很多人，很多事。

　　她想到了早已亡故的克莱因兹公爵夫人。时年已久，她对母亲的印象仅仅止于温暖的怀抱和慈爱的笑意。她甚至已经记不清她的面容，但是却永永远远记得她的微笑。那是一个真正的、温柔如水的女子。她没有因为自己不祥的瞳色而如同父亲一样对待自己。相反的，她的温柔……几乎能让人落泪了。

　　她想到了赫洛德的王后陛下，美娜斯。当日她接受了她的命令，前去赫尔博港口镇压叛乱，却机缘巧合地来到了月之列岛，然后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总以为美娜斯姐姐永远会站在她身后，一面不加掩饰地嘲笑她天真的妄想，一面传授她剑术和武技，对她给予毫无保留的帮助。然而，又有谁想得到，那一别，竟然是天人永绝……

　　她还想到了蒂丝，那个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的，只会对自己展露笑颜的女子。每当精疲力竭、内心被绝望覆盖的时候，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的笑靥——仿佛常年雾气氤氲的湖面泛起点点美好的涟漪，然后自己的心就会不由自主地温暖起来。
　　珊知道自己是爱她的，但是却不知道从何时，又是为什么。她见到了她的第一面，即使内心没有前代光之守护者的记忆，却依然不可救药地迷恋上了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她一直在思考这是为什么，但是此刻，她放弃了——时至今日，深究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阖上眼睛，开始回忆她认识的每一个人。帕勒德斯的奥利兰女将军、她在王庭上的死对头李尔德男爵、她年幼时唯一的玩伴，后来患病夭折的杰克、水系元素魔法的导师、大贤者奥瑞拉……甚至是她所记得的仆人、小贩，还有些她只记得长相，却并不知道名字的人。
　　相识的与不相识的，熟悉的与陌生的，年长的与年幼的，活着的与死去的……所有人的脸孔带着不尽相同的表情在她的脑海内一一浮现，又一一消失。

　　她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放任黑暗将自己包裹起来，像在茧中的蝴蝶一般沉沉地睡了过去。

　　…………
　　克莱因兹小姐合衣稳坐在装饰贵重却并不浮夸奢华的天鹅绒躺椅上。深蓝色的长发如同丝绸一样顺着雪白的脸颊滑落下来，打着卷的末端像是大海卷起的波浪。削尖的下颌在洁白的颈子上投下一片阴影，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修长美丽的双眉隐没在柔软的秀发下，狭长的眼角安详地闭合着。
　　白皙纤细的右手按住别在腰间的三尺青锋。圣剑冰蓝色的剑刃在夜光下浮动下，闪烁着淡淡的锋芒，就仿佛这个它的主人一样，只等待晨光将她唤醒出鞘，然后化作制裁的锋芒，踏上千年万年来的征程，与宿命做最后的抗争。

　　当第一缕细微的晨光打在了她的衣角时，紫罗兰一样的眼睛缓缓地张开了。

　　女子慢慢地站起身来。随着她的动作，金属制成的铠甲发出碰撞的声响。她束了束铠甲，紧了紧腰间的束带，随手拢了拢略有些凌乱的长发。
　　她握紧了腰间的圣剑，力道大的几乎有些颤抖。

　　然后她站了起来，伸手刚要推开寝室的门，却发现路易站在门口。乌黑泛青的眼角显示他昨夜一定没有睡好，或者根本是彻夜未眠。

　　见到珊出现在自己面前，路易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然后又换上了无限的无奈和惆怅。看着女子清冷美丽的侧脸，他的唇抿了抿，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珊把门又拉得开了一点，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男子道了声谢，便走进门去。然而即使进了门，却又似乎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搁的模样，对于一个常年运筹帷幄的精英将领来说，这种表现可绝对只是因为没睡好。

　　珊抱着手臂，静静地靠在书架前，并没有催促，只是凝视着他。

　　路易踌躇了良久，才慢慢地叫她的名字，却又改口为敬称：“珊……不，克莱因兹小姐……”
　　“路易·塞缪尔伯爵大人。”

　　珊还是和往常一样，冷静的就像是水一样。路易皱起眉，深深低下头，似是吐出一口气，然后从上衣的口袋里取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他慢慢走向珊，在珊的注视下，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
　　“珊·弗蜜里恩·克莱因兹小姐。”他呼唤她的全名，“早在很久以前，我就爱上了你。就在那日你慷慨激昂地对贵族女眷们诵读《女性本质》的那一天起。老实说，我无法赞同你的观点，但是我却是全心全意地佩服……甚至是敬爱你……我承认你很美丽，但是征服我的并不是你美丽的容颜，而是你的真知灼见。你有一颗勇敢的心。”
　　“之前一直没有向你求婚，是因为我知道我们都还年轻，我本以为我们还有许多的时间。然而自从你失踪在赫尔博港口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不管你今日是要前去讨伐魔主宙尔梅斯也好，还是启程回到克莱因兹郡也罢……”

　　然后，他慢慢打开了那只精致的盒子，一只银白色的戒指静静地躺在其中，在晨光中闪烁着淡淡的荧光。上面隐隐约约有水蓝色的纹路，想来是经过了附魔，将水灵之魂铸造其上。
　　做为水之幻剑使，珊可以说，这枚戒指绝非凡品。若是让善于使用水系魔法的人佩戴使用，在战斗中将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他看向对方紫色的眼瞳里，慢慢吐出了那段令无数女子感动的热泪盈眶的话语。
　　“以圣月之神为见证。克莱因兹小姐，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无论富贵还是贫穷，无论幸运还是坎坷，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我的心都永远属于你。”路易温柔地看着她，眼角却渐渐开始湿润了。
　　他并不傻。先不论珊是否也同样爱着他。就凭她要走上千年前的征途，他便知道了。克莱因兹小姐……再也回不来了……

　　“路易。”珊静静地看着他，声音带上了些许温柔，“根据你刚才的誓言，如果我说‘怕我耽误了你’，那也是没有必要了吧。”
　　“即使你……在与宙尔梅斯的战斗中失败，我也不会再有任何妻妾。”他又一次重复了自己的誓言，“我会永远爱你。”

　　“对不起。”她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有了爱人。”

　　…………
　　远远就看到一袭白色的衣衫在清晨的凉风中翩然翻飞。白袍的祭司站在那里，仰面望着暖色的照样，深深合上了手掌。虽然他的眼睛被白色的亚麻盖住，然而弧线完美的唇却扯出了一丝不带任何戾气的笑。
　　向着照样的方向，他微微倾身，像是一个朝圣者在祈祷大自然的奇迹；而那一身洁白的衣袂也被光芒镀上了一层暖金。这样的他，哪里让人连想得到曾经在战场上取下无数人性命的梅斐尔族先知、露娜迪亚的影月祭司呢？

　　暖金色的光芒似乎也融化了弗莱尔唇角的弧度。他走上前去，墨勒斯回过头来，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

　　“你看这轮朝阳，多美啊。”影月祭司怅然若失地笑道，“可惜……不知道明年的今天，我是否还能看到呢。”
　　弗莱尔淡淡地笑道：“那你应该去当太阳祭司。这样每□□圣都能朝到死，保证你一看到太阳就想吐。”

　　“太阳祭司？”墨勒斯笑了出声，“是谁的祭司，也许并不重要。你看看我，身为影月祭司，一直以为我信奉的人是迪亚兰那。可是真相又是如何呢？”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带上了些许无奈和自嘲，“原来我信奉了数千年的‘真相’，不过是两位月神的谎言——不，也许不能说是谎言，毕竟他们从来没有现身讲述过。”
　　“是人们的偏见啊。”弗莱尔笑笑，红色的发在暖色的日光里分外柔软。

　　弗莱尔身着的是黑金的铠甲，足跟是标准的战靴，将本来就十分高挑的身材提的更高。而墨勒斯本来就比弗莱尔要矮上一点，身上只是披了件祭司长袍，在风里的身影就显得有些单薄。
　　看着他抬头望向太阳的样子，弗莱尔只觉得心重重地痛了起来。他何尝不能理解这位黑暗月神的祭司呢？太阳的光辉象征生命，生命又是如此的鲜活美好——恐怕是那位黑暗的月神，也会不由自主地被这明艳的色泽吸引吧？

　　他伸出手臂，轻轻抬起墨勒斯的下颌。
　　风帽下，略有些惊讶的眼神一闪而过，旋即他闭上眼睛，伸手除下了自己的风帽。

　　…………
　　“原来如此……”路易并没有像寻常的男人，被心爱的女人拒绝了就备受打击。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跪了片刻，然后苦笑了一声，站了起来，将那盒子合了起来，“还好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你知道？”

　　“因为我是那么爱你。”路易自嘲道，“我还知道，你的初恋，是一个绝对不能爱上的人。她对于你来说亦师亦友，但是你和她的关系如果曝光，整个克莱因兹家族都要受到诛族之祸。”
　　珊点了点头。
　　“可是她已经死了……”路易低下头，“虽然她是一个能干的统治者，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但是我听到她去世的消息，却还是卑鄙地窃喜了。我本以为你就算不会立刻忘记她，也起码会接受我……”

　　“对于美娜斯姐姐，我早已不是当初的感觉了。”珊将手覆住心脏的位置，慢慢闭上眼睛，“当两个人相爱的时，你爱对方多一点，那么对方迟早会离开你；而对方爱你多一点，你迟早会离开他的。对于美娜斯姐姐，我这一生，都是注定亏欠的……如果可以，我希望来世，还能再续前缘，回报她的恩情吧。”
　　“你已经把王后陛下忘记了？”
　　“不，不是忘记，而是永远放在心底。”

　　“那么你现在有心爱的人了？”
　　“算是吧。”

　　路易别过头去，重重捂住了眼睛。又过了不知多久，他擦了擦眼睛，拉过珊的手，将那个盒子放入了她的掌心。

　　“那么，你收下这个吧。当不了定情信物，还能当临别赠礼。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只有这个附魔戒指，是你的恩师，大贤者奥瑞拉曾经佩戴的。他死后，所有的遗物都被他那个败家儿子败光了，而这枚戒指也流落到了我的手里。我想……它应该能为你的战斗……添一份助力吧……”

　　珊看着手中的盒子，和浑身略有些颤抖的路易，内心也有些沉痛。她上前一步，紧紧拥住路易颤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不要这样，珊。”泪水已经顺着他的脸颊落了下来，然而路易还是笑着，“你对我永远也不用说谢谢，你对我永远也不要说对不起……”

　　…………
　　等珊来到塞缪尔宅邸前，她与弗莱尔和墨勒斯约定的地方时，便看到一对情侣在晨光下拥抱着彼此。柔软的光芒几乎将两人的身影融化，美得让人男衣直视。

　　听到她的脚步声渐渐走近，两个男子终于分开，同时微笑着向她伸出手。然后，银白色的时空法阵在三人的脚下展开，在朝阳的光晕里明明灭灭。

　　终焉之战，就要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