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的加冕》Attire

41、The Resurrected Soul

　　宙尔梅斯满意地看着极力压制着自己恐慌情绪的墨勒斯和一脸失魂落魄，难掩震惊的珊，嘴角微微地勾了起来，“墨勒斯，我的大祭司，千年的时间不见了。你过的怎样？”
　　“她”的语气听上去稀松而平常。如果忽视了“她”手里托举的那缕摇曳的光明。
　　“……”墨勒斯觉得，在这层风帽的遮掩之下，自己的脸色一定已经发青了。背叛魔主宙尔梅斯，与尼弗雷姆之主叛逃。这两条“罪孽”，无论哪一条，对于宙尔梅斯来说都是不可饶恕的。

　　“你那层帽子还真是碍事。看不清你现在的表情，真是枉费我特地带着圣月之魂来见你。”说吧手指一弹，劲风划过，卷起无数沉寂的灰土，墨勒斯遮住眼睛的兜帽被陡然吹开。
　　大海一样深邃的眸子里，惊恐的表情一闪即逝，但是旋即换上了愤恨，“宙尔梅斯……果然是你……”他突然张开右手，四象之圣典浮现在他的手里，书页沙沙地翻动着，“如果不是你，弗莱尔怎么会死，我又怎么可能会千年来过得这么凄惨！”

　　修长的手指划过一段咒语，墨勒斯闭合双眼正要咏唱，却被珊打断了。蓝发的女子握住自己的手，纤细却不失力度的手上传来安抚的温度。墨勒斯抬起眼，对上了一双悲伤却依然坚定的眼。
　　就在此刻，珊忽然一个侧身，看上去只是在阻止墨勒斯的吟唱，然而实际上，她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们两个打不赢他。先找个机会离开这里。”

　　珊上前一步，眼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失魂落魄。她冷冷地看着“她”，声音如同凝结的冰湖，“你是宙尔梅斯么。”话语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我是谁，你会不清楚么？”“她”巧笑着，向对方抛了个媚眼。这是美娜斯经常做的动作，如今被这个鸠占鹊巢的家伙做起来，真是有些不伦不类。
　　“美娜斯现在如何了？”
　　“我就是美娜斯啊。”血红的眸子慢慢闭上了。等到狭长的眼睛再一次睁开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之前的银白。素冷中带着如血的妩媚。一晃一晃，成为两人初见时她眼底的漫天飘雪。
　　“光之守护者难道忘了么？古代消失的载蒙斯族，都有连个名字。一个是平常使用的名字，一个则是表现其本质的真名。我的真名为宙尔梅斯，这你也是知道的。至于平常使用的名字，”“她”屈起手指，顶在自己的下颌上，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天真的女子，“我叫美娜斯啊。”
　　“……真是荒唐。”珊看着长身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熟悉的人。她长发飞扬衣衫飞舞，然而自己的心却一阵阵空落落的疼。
　　那个妩媚优雅的王后陛下，那个会毫不留情地指责自己的王后陛下，那个从来都是无条件支持自己的王后陛下……难道，真的已经不在了吗？

　　握住剑柄的手指狠狠地收起，微微有些尖的指甲陷入了皮肉里，鲜血顺着掌心流淌了下来。
　　美娜斯姐姐，我会为你报仇的。

　　珊低下了头，似乎是无法承受这样巨大的变故。在宙尔梅斯看不见的角度，她向墨勒斯使了个眼神。对方会意，然而在刚要发动空间魔法的瞬间，宙尔梅斯的下一句话却立刻让他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你们两个一走了之倒是无所谓。只是，影月祭司，把弗莱尔独自一人留在卡契提斯城堡，真的好么？”

　　“弗……莱尔？！他不是已经死了么……”说到这里，墨勒斯又一次情绪激动起来。若不是力量太过悬殊，他几乎就要扑上去咬死对方了，“都是你，封印之间的石棺上……我亲眼看见的！”他的话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我的确曾经杀死他。”说到这里，宙尔梅斯冷哼了一声，“当初他竟敢违背我的命令，待在尼弗雷姆山脉里不出来。我当初就发誓，他若再一次落在我手里，我一定要让他生不如死。不过这次他误打误撞，打碎了月之塔阁里的封印，释放了我的灵魂。我就勉为其难，没有折磨他了。”语气说得颇为大度，似乎用几把石剑捅死对方还是自己的法外开恩。
　　“但是在你们身后的这个城堡里，的的确确就是他的气息。来到了克雷西亚大陆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捕捉到了他的气息。本来我也不是很确定，后来便一直跟随着他。后来才发现他复活后，千方百计地前往一个叫卡契提斯的地方。于是我就跟着过去了，没想到竟然让我发现这个东西。”
　　他向前伸了伸手，那缕淡金色的光芒似乎受不住这样迅速的移动带来的劲风，被吹得左摇右晃，“虽然不知道弗莱尔是怎么知道的，但是没想到这个折腾了我成千上万年的东西竟然在这里。”说到这里，“她”的咬牙切齿，“我说当年翻遍了月之列岛都没有找到，没想到那该死的月神竟然将它藏到了克雷西亚大陆。看样子你们都是为了这个东西，很不幸的是让我提前找到了。”

　　见他几乎要捏碎那团光泽，墨勒斯惊慌道：“等一下——！”
　　宙尔梅斯闻言俏皮一笑，那神情一瞬间竟然像极了美娜斯。珊的心里又是一阵刺骨般的疼痛，仿佛被一把匕首割伤。

　　“不等。”
　　纤细的手指猛然收拢，那股本来就脆弱无依的圣魂顿时如同被熄灭的烛火。化作点点金色的碎片，飘散在空气里。

　　几乎在下一个瞬间，一道火焰缭绕的光泽从他们身后飞射而出。火焰所过之处，竟然将之前被雾气潮湿的树木瞬间点燃。无数猫头鹰哀叫着飞起，随之逃离的还有无数惊起的飞虫。受着本能的驱使，它们用最快的速度逃离这块是非之地。

　　熊熊燃烧的火焰将四周的一切都变成了炼狱火海。火焰灼烧的声音中，红发的男子手持长枪长身而立。火焰如同地狱深处的熔岩。而他和他，则是在地狱的最深处相会。黑色的战甲，鲜艳的长发，狭长的眼睛。
　　他侧过脸，深深地望着墨勒斯。纵然是意料之外的相逢，却并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目光交接之间，沉淀了太多旁人看不懂的东西。一份感情，经历了千百年的沧桑和锤炼，最终褪尽铅华。一片一片的灰烬慢慢地飘摇落地，剩下的不是初次试探时的无疾而终。

　　目光交接不过是须臾。他深深地望着他，目光中似乎夹杂了太多太复杂的感情，又或者他只是在望着他。

　　最终，他向珊点头示意：“好久不见。”
　　女子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却看向了宙尔梅斯：“你的身边，并没有魔力之泉蒂莱萨。”

　　“唰”的一声，圣剑流水陡然出鞘。琉璃一样通透的剑身如同冻结的寒冰，在她的双眼上打出了一阵寒冷的锋芒：“墨勒斯，以我们三个人的魔力，对他下禁制。”
　　今日必斩你于剑下。

　　美娜斯姐姐，你在天上看着吧。
　　我会用你教给我的剑技，斩杀罪恶的根源。

　　在美娜斯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远隔重洋的月之列岛上，沉睡的亚特帝斯汀古迹下，玫瑰色长发的女子的睫羽微微颤抖了一下。无比精纯的黑暗力量在她的神舟汹涌蔓延着，从雪白的皮肤慎入她的四肢百骸后又重新离开她的身体。在她的体内，所有强大到让人恐惧的力量被解除了封印。精纯的黑暗气息在她的体内开凿出一条又一条的河沟，而汹涌而来的则是刚刚重活自由的魔力。它们将她笼罩在中央，围着她的身体欢呼雀跃。
　　千百年时光的洪流如同一张绚丽的画卷在她的眼前延展着。画卷中的人们都是她熟悉的脸。她看到了被蔚蓝的大海拥抱的亚特帝斯汀以及周边列岛如同一颗颗绮丽的珍珠缀洒在海洋之上。亚特帝斯汀岛屿上的山丘、峡谷、断崖、海滩。若非亲眼见证，即使是最出色的吟游诗人也无法吟咏其千分之一的美丽，即使是最出色的画家也无法描绘其万分之一的色彩。
　　她还看到了载蒙斯王朝的兴衰，看到了那传说中的影月之神，露娜迪亚的眼。那双眼睛是她同样熟悉的魅紫色，如同暗夜的紫罗兰一样，几乎在风中散发着馥郁芬芳的暗香。她看到了她的丈夫，海神约书亚。他手持威严的权杖，和妻子站在一起眺望着蔚蓝的大海和美丽的岛屿。她看见曾经的自己，亚特帝斯汀最小的国王，也是后来统一了整个岛屿，带领载蒙斯族，站在无数的阴谋、血腥和杀戮上，走向了辉煌的鼎盛。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剑士。金属的绶带和他腰间的佩剑互相撞击发出铿锵有力的声响。他五官深邃，眉目英俊，就像是太阳神一样耀眼。他只身从当时尚且蛮荒的克雷西亚大陆远渡而来，手持着圣月之神迪亚兰那赐予的佩剑，斩杀自己。

　　他呼唤自己的名字，表现载蒙斯族本质的真名，“帝拉宜查。”
　　他说，“我为你的葬礼而来。”

　　那一站，两败俱伤，他终究将自己斩杀于剑下。对失败的不甘和对黑暗的渴望压过了爱意，自己向影月之神奉献了灵魂和身躯，祈求转生为黑暗之圣女，载蒙斯族的魔力之泉。这样她便拥有和他匹敌的能力。她便可以随心所欲地……支配自己的欲望。
　　月神的身份曝光，陷落的亚特帝斯汀，转生的剑士，如同孤魂野鬼一样飘零的自己。被魔王宙尔梅斯骗取了真名，她将战火烧遍了整个世界。黑暗的力量是包容的毁灭。当时她并不是傻子，尚且知道宙尔梅斯会利用她的力量做出什么，然而她依然将真名给了他。从此她便可以逃避，成为一个傀儡，让宙尔梅斯替自己行使毁灭的欲望，而自己依然落得个无辜的名声。

　　在那一刻，她终于明白。每一次光之守护者的转生将自己带向莱布拉的面前时，贤者之石为什么是那般嫌恶的表情。
　　即使失去了记忆，她并不是无辜的。
　　莱布拉已经将一切都看得透彻。

　　她是影月之神露娜迪亚的血裔，黑暗的烙印，杀戮和血腥的欲望，是印刻在她的骨子里的。无论几世轮回，都是无法洗清的诱惑。
　　那是黑暗的本质与黑暗的原罪。

　　载蒙斯王朝的兴衰，短暂的欢愉和长久的痛苦，以及只有寄托于杀戮与侵略才能弥补的欲望，和与光之守护者相形见绌的良知。由岁月积累而成的壁画，如同迷宫一样蜿蜒曲折的往事。带着让人沉迷的诱惑，那是沧桑与历史的美。
　　只是如果没有体会过这一切，又怎么知道这其中的滋味。

　　女子的眼睛微微地颤抖了一下，旋即缓缓地睁开。碧绿色的瞳孔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璀璨的金色，如同禁忌的金苹果一样诱惑而纯美。

　　她缓缓地站起了身，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白皙的手指纤细依旧，却已经蕴含了比以前强大数倍的力量。肉眼可见的黑暗气息如同几尾调皮的鱼，在她的指尖缠绕嬉戏着。她的目光看向远处，瞳孔微微收紧，流动的力量在身体里微微颤动了一下，前排所有囚禁尼克罗鲍尔孤的琉璃壁罩都应声粉碎。并不是只是破碎，而是变成钻石星晨一样的粉末。大量浑黄腥臭的液体散落在地上。

　　千万年的前尘往事，和如今的记忆共存于她的脑海。因为以前的记忆，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体内到底蕴含了多么强大的力量，也知道自己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才终于能接承这股力量。
　　双重的记忆似乎微微影响了她的性格。萦绕在她眉眼之间的，不再是雾气一样氤氲浓重的疏离感。取而代之的，则是些许极位者应有的，掌控一切的气质。那是她曾经身为亚特帝斯汀的帝王，用尽一切换来的荣耀，如同钻石一样光彩夺目，嘴角习惯性地噙起一丝冷嘲。

　　稍稍回想昏迷之前的事情，她大概明白了墨勒斯的企图。他将自己留在这里，是为了让自己的力量完全觉醒。同时他也曾说过，宙尔梅斯的灵魂已经前往克雷西亚大陆。如果魔力已经完全觉醒了的自己被宙尔梅斯发现的话，那么拥有自己真名的他一定会再一次操纵自己的力量去攻击珊。

　　死亡是黑暗的奥义。她能理解之前的自己为什么冒着被宙尔梅斯控制的危险也要和光之守护者一起去讨伐宙尔梅斯。若能让自己心爱的人接受自己的奥义，与自己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都融合在了一起。这是一种极致的变态，又极致的美学。

　　千百年前，她可以为了无上的力量而枉顾自己的爱人，奉献上身体和灵魂。
　　千百年后，她已经累了。
　　倘若能在这一切的风波之后，你我双全。宙尔梅斯永远地从世上消失，黑暗再次将侵略性掩盖在夜色一样弥漫的包容下后，我和你，是不是能放下一切重新开始？
　　不求千世万世的寿命，只求今生能够相守。

　　因此，珊，请你等我。
　　等我想到了脱离宙尔梅斯控制的方法，我将追寻你前往克雷西亚大陆，用黑暗的力量制裁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