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的加冕》Attire

40、The Lost Hope

　　“要塞塞亚兰东行五里的迷之城堡卡契提斯？四年前我曾经带兵在塞亚兰驻扎抵御帕勒德斯的军队。”珊道。
　　“……你如果早说的话，我想我们就不用浪费一个月的时间渡海了……”墨勒斯干笑道。
　　“为什么这么说？”
　　“这么说吧。梅斐尔族的族人天生对时间和空间有着掌控的能力。对于普通的梅斐尔族人来说，可以使用空间的咒术将自己瞬间传送到他们曾经到达的地方。但是对于那些没有到达过的地方，则是不行的。我来到克雷西亚大陆的目的，就是卡契提斯。本来准备靠自己问明方向，再用风系魔法日行万里。没想到你竟然曾去过？”
　　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是啊……传说中梅斐尔族的能力……你大概需要我替你指路吧。”
　　“是的，珊，请你将你的力量借给我。”为了大陆的和平，为了你的情人，也为了我的弗莱尔。

　　“父亲。”珊转向克莱因兹公爵，水一样冷静的眉眼间多了几分不舍。父女俩才重逢不到半日，却又要离别。况且自己此次一去，即是踏上历代光之守护者的征途。也许……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自从通过了莱布拉的试炼，水的本质也更能在她身上体现出来了。流动的，温柔的，冷酷的，严苛的，相反却又调和的。珊温柔而悲伤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刚刚和珊与墨勒斯吵了一架，此时此刻若让克莱因兹公爵立刻低下头扮演一个慈父，估计是不可能的。然而克莱因兹公爵也不是那种只要面子的傻子。他收起犀利的目光，平和地打量了女儿和站在她身边的男子。一年不见，珊的容貌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却已经大大不同。她的气质以前是冷若冰霜的利剑，能将温柔的水冻成冰剑刺伤敌人；然而如今她的身上则多了五分的温和。温和并不是柔弱。正如莱布拉曾经说的那样，水的本质是包容。而包容的力量，即使毁天灭地的湮灭。她比以前更强大了，也更出色了。当年影月祭司墨勒斯离去后，便留下了光之守护者的传说。如今，她真的要踏上千百年前的征途了吗……
　　而站在她身边的男子，一身亚麻制成的洁白的长袍将浑身上下一丝不露地掩盖了起来，徒留尖尖的下颌和线条优美的唇。如果不是他梅斐尔族首领的身份，这个对自己女儿有大恩，后来又不辞辛苦为女儿熔铸圣剑的男人，他又怎么会不心存感激……

　　克莱因兹公爵别过脸去，似乎不希望他和她看见自己眼角闪烁的泪光。

　　珊注视了他良久，向墨勒斯点了点头。
　　银白色的光芒从两人的脚下延展开去，与惨白的天光融合在一起，一晃一晃地，消失不见了。

　　要塞塞亚兰，东行五里，卡契提斯城堡外。
　　废弃的城堡如同一个沉睡千年的坟墓，在暗淡的天色下更显得阴森诡异。曾经也许宏伟壮丽的石柱上攀爬了青苔与爬山虎，湿润的气息夹杂着一些虫鸟尸体腐烂的味道，与空气中的尘土气味混合在一起，如同最腐朽的死亡。
　　这个城堡四周终年笼罩着雾气，将这个本来就已经废弃的城堡更是与外界隔绝了起来，仿佛一个孤岛。在迷雾里的东西总是似真似幻若隐若现的，因此克雷西亚人给它取名，迷之城堡。

　　“就是这里了。”站在已经被腐朽成两半后坍塌的石门前，弗莱尔若有所思地看着城堡的内部。曲曲折折的走廊和甬道四通八达，前面的笼罩在白色的迷雾中，后面的则笼罩在黑色的黑暗中。无一不昭示着诡异阴森的气氛。
　　他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确定被德里克派来跟踪自己的个小女孩没有跟上来后，他束了束黑金属制成的铠甲，这是他紧张时候的下意识动作。
　　如果圣月之魂真的沉睡在这里，那么便可以斩断墨勒斯和自己于黑暗的牵绊。当年自己为了与光之守护者的转生相遇，将灵魂奉献给了影月之神，换取了无休无止的生命，让尼弗雷姆族背负了黑暗的罪孽。而墨勒斯……似乎成为黑暗三族的首领，并不是他的意愿。

　　啊啊，不管了。
　　只要能斩断一切，那么那些前尘往事，就让它们永永远远地被埋藏在被放逐的过去吧……

　　然而，此时此刻，他并不知道。
　　那个他朝思暮想的男子和曾经折磨了他多年的女子，以及赫洛德公国的王后陛下，都为了不同的目的聚集到了这个在迷雾中沉睡了多年的城堡。
　　仿佛有冥冥之中的力量在指引。所有的一切，被尘封的历史，将再一次被拉开……

　　凭借对风元素极为卓越的控制能力，她将自己的身形完全地融化在了风里。风所在的地方，即是她的领地。卡契提斯城堡内部，某个阴暗的房间内，忽然间被一阵扭曲的旋风席卷。古旧的木板发出吱呀的声音后断裂，原本用肉眼就可以看见的浮尘更是被扬起。待尘埃落定后，衣衫凌乱、浑身是汗的美娜斯扶住一个巨大的柱子，狼狈地喘息着。灰尘被吸到肺部，进入她的眼睛，让人感觉分外不舒服，但是美娜斯并没有闲情逸致去管这些事情。
　　她现在必须要找到弗莱尔。只有结合了她和弗莱尔的力量，才能让自己免于成为魔王灵魂容器的命运。她不想死是一方面，但是她最不愿意见到的，是那看似冷若冰霜的珊……和有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的宙尔梅斯作战。重感情的她很可能会被打败，自己不能让这些事情发生。

　　她的珊，是克雷西亚大陆上唯一的水之幻剑使，是克莱因兹的下任家主，是年轻有为的将军，更是背负大陆兴衰命运的，传说中的光之守护者。她怎么能允许她被打败？
　　美娜斯伸出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握紧长剑的右手紧了紧，迈出了那道内室的门。

　　她的脚边，有一道黑色的影子颤动了一下。猩红的瞳孔在暗处眯了起来，仿佛是在笑。一切如同幻影，一闪即逝。
　　她看不见。

　　幽黑的幽灵顺着她轻盈如风的脚步，一点一点地攀缠上她的小腿。美娜斯惊慌地挥剑，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那黑色的光芒如同嗜血的植物一样在她的身体里生长着，吸食着一切的力量。她无法聚起任何一丝力量，连握住剑柄的手都被迫地放松了下来。长剑掉落在地上，她连最后一层抵御的屏障也消失了。
　　黑色的雾气如同毒蛇一样围绕着她窈窕的腰身盘旋而上。上身化作宙尔梅斯的脸。还是那个宫廷侍卫的样子，然而目光中几乎在涌动的鲜血却让人一下子就能将他和那个尽忠职守的侍卫区分开来。他轻佻地伸出手，抬起美娜斯的下颌，学着她之前的样子，在她的耳边吐气：
　　“王后陛下，在人类中，你这么强，又这么美。就这样死掉了，我还真有些舍不得。”

　　美娜斯用力挣扎，却因为绸带一样的束缚而连剧烈的动作都做不了。绝望如同潮水一样吞噬着她的心。她从来也没有觉得自己是这样无力过。她自问自己从来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也想过自己这辈子也许不会有什么好结局；然而这个结局，却着实让她难以预料。
　　她宁可被车裂，被腰斩，也不愿意让自己的身体被魔主宙尔梅斯使用，当作与珊作战时的傀儡。

　　胸口所有的氧气已经被从肺部挤了出来。眼前已经因为死亡的迫近而闪现出无数苍白的幻影。她用尽全力睁大眼睛，不想被这无止境的黑暗吞噬。因为她知道，这一次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那些幻影逐渐变成了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传说在在冥河接引灵魂的亡灵使有一盏聚魂灯，能倒映出一个将死之人无限的前尘往事。曾经的回忆被以放映的形式在她面前一一闪现。年幼时在贫民窟挣扎的她，带领影子骑士团的她，为了物质而奔波的她……然而最终，一切的一切，全部回归到了一个人的笑容。

　　站在一片花海中，蓝发的女子笑得如同春天的花朵一样灿烂。她长发如丝，在风中唯美地飞扬。狭长的紫色眼睛如同美丽的紫水晶。她脱下了象征荣誉、责任与力量的盔甲，捧着洁白的百合花，天真烂漫地看着自己，笑得无邪。
　　风中忽然飘来了暗香，浮动在四周。混合凝炼了百花的香气，再动人心魄，也没有蓝发女子的容颜让人动容。

　　然而珊的表情却是望着远方的，并没有看着自己。美娜斯顺着她的目光向自己的身后看去，一个黑衣黑裙的女子长发飘扬衣袂翩飞。她的身上流淌着精纯的黑暗气息。危险而纯洁，却安静得无害。黑暗的侵略和黑暗的安详同时在她身上得到体现。墨绿色的眼睛是无限的笑意。
　　看到她的第一眼，美娜斯就隐隐约约知道珊的决意了。

　　光之守护者的宿命，是暗黑之皇女。
　　绝大多数人，既不是无暇的光，也不是无暇的暗。
　　那样精纯的力量，那样纯洁的黑暗，那样无暇到纯洁的黑暗，是自己终其一生，也永远无法达到光芒。

　　她从来不记得珊曾经这样笑过。在她的印象中，她是个好强而倔强的孩子。
　　坚强的表情惹人怜惜，她只想守护着她。
　　虽然从来没有认可过她，但是美娜斯一直这样告诉自己，在心里。

　　她的目标就是她的立场。
　　她的坚持就是她的方向。

　　光怪陆离的景象在下一个瞬间全部消失，然后是亘古的大沉寂，无边的黑色梦魇。
　　身边仿佛有无数温柔的风在低声絮语。声音忽高忽低，如同风琴的声鸣。

　　原谅我，我不能再陪伴你了。
　　珊·弗蜜里恩·德·维斯特·克莱因兹。
　　我挚爱的姑娘。

　　此时此刻，卡契提斯城堡外。
　　“我们要来这里寻找的东西叫做圣月之魂。”看着阴森且庞大的卡契提斯城堡，墨勒斯对珊说道，“传说中圣月之魂是月神露娜迪亚……不。”想到了那日在亚特帝斯汀遗迹的最底层听到爱丽丝说的惊天动地的言论，他改口道，“也许是迪亚兰那。我不能确定。总之那是圣月之神给人间留下的最后一点救赎。每当光之守护者和他的同僚被宙尔梅斯打败的时候，圣月之魂就会化作月神的样子，代替月神行使神圣的威光，制裁笼罩大地的黑暗。两千年前是如此，一千年前也是如此。”
　　“既然这样，光之守护者的意义，就是尽量减少月神对这个世界的干涉么？”
　　“是的。神创造了世界，却无法干预世界的发展。因为当世界过度依赖神的力量的时候，这个世界就会崩溃。”
　　“对于圣月之魂的处所，你知道？”珊看着巨大的城堡，“如果让我们一寸一寸地搜索，肯定是不可能的。卡契提斯城堡太大了。”

　　“何必搜索呢，我不是给你送上门来了。”
　　熟悉的语调在墨勒斯耳边响起。他永永远远，即使被挫骨扬灰，也不可能忘记这个声音。
　　这个折磨了他数千年的日日夜夜的人。
　　这个自己曾经发誓效忠，又发誓背叛的人。

　　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保证自己不去颤抖。
　　而耳边又传来了珊惊诧又有些哀伤的声线。

　　“……王后……陛下……？”
　　墨勒斯猛然回过头去。

　　站在她们面前的女子，发丝还是如同白雪一样的银色，而瞳孔则已经变成了赫然刺目的猩红。并不像弗莱尔一样，美得诱惑、美的邪魅；而是一看便让人心生恐惧。那种红色，仿佛浸染了千万人断肢的血池里才能浸泡出来的颜色。只是一眼望上去，就足以让身经百战的将领浑身颤抖。
　　如果没有着一双连双手沾满鲜血和戾气的魔物都畏惧的双眼和气质，宙尔梅斯又怎么能统领黑暗三族的魔军。

　　修长纤细的手，鲜艳的指甲从来就没有这样像血。
　　而此时此刻，被她托举在手中的，是一缕淡淡的金色的光泽。几乎快要被浓雾浸染，虚弱地摇曳着。那缕光华美得如同最圣洁的阳光。仿佛只是看着，就能将心灵净化。一切人世间美好的东西，谦卑、圣洁、温纯、节制、和平、爱意、希望、美好……全部都能在那缕光泽中得到体现。极为圣洁的光泽衬托着美娜斯刺目的红色瞳仁，光与暗的对比从没有在这一刻这样浓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