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的加冕》Attire

23、The Dubious Murder

　　那是一个黄昏的夜晚。战火已经开始在克雷西亚大陆上蔓延，但是赫洛德公国依然处于安全地带。腐朽的气息与贵妇们华丽的裙摆和蕾丝制成的网扇一样微微煽动着本就蠢蠢欲动的灵魂。遮掩缠绕的是欲望和虚假。

　　赫洛德公国，王后的寝宫里，如同血玫瑰一样艳红的地毯铺陈开来，一直蔓延到站在宫殿门口的那个影子脚下。在夕阳的余晖下，少女纤细的身影被薄暮的光辉拉得很长，似乎还再夜晚的熏风中微微颤抖的，如同一个未识人事的处子，懵懂地站在巨大的宫殿门口。红色的地毯如同欲//望的血脉，一点一点攀缠上她的脚。
　　侍立在两边的侍卫目不斜视，似乎并没有看到伫立在这里的少女。她看上去不过十八岁的样子，清秀的脸庞稚气未脱，但是已经可以看出再过几年她将出落成何等艳惊四座的美人。秀气的眉如同油画里的暮霭，略微有些狭长的眼睛是如同紫罗兰一样的暗紫。宫殿里跳动的烛光混合着看不见的暗影，与夕阳的余晖一道映照在她的眸子里，一晃一晃，成为旧时漫天的云霞，让人不禁看得有些痴了。

　　尽管年幼，但是她的身影纤长而挺拔。海蓝色的长发随着洁白的披风垂下，完美地服帖在她的铠甲上。女式的铠甲将她玲珑有致的身躯衬托得既有女性的柔媚，也带出了十分的刚强。她的腰间别着匕首、佩剑和军刀，随着她轻微的动作，与金属的绶带摩擦，发出清脆的声响。

　　珊毫不惊讶。她看着自己缩小了一些的手。五指白皙，但是已经有了因为常年练剑而出来而磨出来的茧子。虎口微微有些发硬，纤长的指骨，只要把它们握在手中，就能感觉到蕴含其中的力量。

　　这就是贤者之石莱布拉的试炼么……果然是让我回到过去。
　　回到过去，我需要明白什么？
　　还是说，她不过是给了我一次重新活过的机会是？
　　我现在，是在现实，还是在梦中。

　　那么这个时候是……

　　秀丽的眉毛微微蹙起。现在的场景唤回了她一直逃避的一个回忆。她并不以此为耻，她只是不知道当年，十八岁的自己是在顺应本心，还是在逃避着女人的本性。
　　她面部表情依然淡漠，但是右手却不自觉地摸上了军刀的刀柄后微微地攥住，左手微微握紧成全。
　　这是她不久后养成的一个习惯。每当她痛苦彷徨的时候，她就会不自觉地握紧自己的武器。仿佛只有感知到这些能发挥她力量的东西存在的时候，她才会略微安心，知道在这彷徨纷扰的世界，在这充满了痛苦和挣扎的思索里，她还有一份微薄的力量。
　　刀与剑是她的生命，魔法则是她的灵魂。

　　纤细的手指慢慢绞紧，微微有些长的指甲在手心上留下几道深深的凹痕。

　　除了力量，这绝对的力量，她还拥有什么？

　　如果她所坚信的一切都不过是自欺欺人，如果她所为之奋斗的理想不过是一个梦幻泡影，那么她的存在，到底是为何？

　　正当她心绪缭乱彷徨的时候，一个打扮美艳的女子摇曳着浑身的佩环装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的眉毛被细细地描绘过，眼妆也是精心地修饰过。修长的睫毛看上去是那么的美，但是仔细观察，却是一缕一缕凝结在一起，似乎是用了琼胶描长的一样。她的腮红美丽的如同春日初开的桃花。衣衫也是打开，紧身的丝绸紧紧束到胸前偏上的位置。弧线优美的手臂和繁杂的发饰在风中微微摇摆着，连空气中都飘送着她身上传来的熏香的味道。

　　珊认得这个女人。她是王后陛下的贴身侍婢，埃米丽。

　　相比她浑身的脂粉，和那几乎跑快了就会掉落一地的发饰和手环，珊不加装饰的面容显得更加天生丽质。
　　一个是美丽而强大的幻剑使，一个只是庸脂俗粉。

　　埃米丽轻笑了一声，过于柔媚的声线显得分外矫揉造作。这世界上总有很多女人喜欢用外界的涂饰和自我的各种雕琢，欲将所谓的女性特质带到这世界上。但是凭借女子沙沙作响的衣裙和各种胭脂口红，就能把这种特质带到人间吗，还是说她们所带来的不过是她们自认为的特质，屈从于主子审美观的？

　　“克莱因兹小姐，王后陛下让我过来问您呢。”她狐媚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眼角的光芒又转向了自己涂饰得花花绿绿的指甲，“既然来了，为什么在台阶前站了这么久？”
　　虽然用的是敬称，语气却分外的不屑。她的身高略高于当时的珊，因此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估计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在睥睨。

　　珊没有任何反应，目光凝结在她的脸上。从那白得如同刷墙的粉一样的面容，和红的几乎像染料的脸颊，她觉得她的外表就像是她的内心。
　　平心而论，埃米丽虽然不能算是太美丽的女人，但起码姿色也是中上。但是她偏爱把自己弄成这样，珊异常的反感这种女人。

　　见到她这个势力又虚假的样子，和几乎能呛死人的脂粉味，珊开始天马行空地想一个所谓的正常人绝对不会去想，但是却又值得思考的话题。
　　为什么只有女人愿意把自己画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为什么她很少见到涂脂抹粉的男人？女人把自己画成这样，到底是为何？是为了取悦自己，还是为了取悦主子，取悦男人？

　　见到珊迟迟不回答，埃米丽也开始不耐烦。露骨的厌恶在她的眼神中一闪而过，但是她似乎立刻发现自己做为一个柔美又弱质的女人不适合露出这种眼神，于是又立刻收敛了恶意，用眨眼的眼神掩饰了眼中的光芒，依然柔美得几乎像是水做的软体动物，没有骨头。

　　柔是好的。但是过头了，就是软弱和恶心，像是一滩涂满了脂粉的烂泥，明明恶臭不堪，偏偏还有脂粉的馨香点缀着。那又臭又香的味道实在让人纠结不已。

　　“埃米丽。”她终是开了口，声音意外的清冽，连自己都微微被惊了一下。看来这具身体的确还是年幼的。那年她才十八岁，还是一个只知道愤世嫉俗的，有了点力量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

　　“嗯～？”她向她投了一个媚眼，黏在一起的睫毛眨了眨。估计是下意识的动作，用虚假的美丽烟行媚视，已经成为了很多女人的本能。
　　“你为什么讨厌我？”她淡淡地说，似乎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但是这真的是一个她很想知道的话题。

　　自从她十六岁那年，正式成为水之幻剑使，代替自己的父亲完全执掌克莱因兹家族起，她便开始提倡女性的权益。但是权利和义务永远是对等的。珊没有奢望那些已经被古老的根深蒂固的文化浸润了不知多少年的女人能立刻变成独当一面的人，她只是提倡她们不要光顾着女性的传统地位而已。不明白为什么很多女人会讨厌自己，埃米丽就是其中之一。

　　“克莱因兹小姐怎么能这么说？！”埃米丽四下张望，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但是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惺惺作态，“克莱因兹小姐是赫洛德公国的骄傲，年仅十六岁那年，就成为了大陆上唯一的水之幻剑使。魔武双修，文武双全。克莱因兹的领地被您治理得欣欣向荣，埃米丽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怎么敢讨厌您？”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眼底的厌恶，这次她连掩饰都没有。仿佛说出这些话，不过是为了讽刺她。
　　有的人就是这么矛盾。明明很想让你知道她很讨厌你，但是又碍于面子、身份等等可笑的问题而不想让你知道她很讨厌你。欲拒还迎的心态就像是忽然间遇到邀请自己一夜春//宵的俊美男子。

　　珊看着她，眼光冷冽得仿佛有实质，就像尖锐的冰凌一样，几乎能刺穿人的内心，到达连那人自己都看不到的角落。
　　这世间上的真理和事件的本质并不以本质本身的姿态战线在所有人的面前，而是通过形形色色的人事得到体现。做为体现者的人许多时候自己是意识不到的。

　　“如果我现在在这里杀了你，你说如何？”
　　不出意料的，她果然在埃米丽的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惊愕，然后便是本鞥的惊恐。有生命的东西，听到死亡这个词语，终归是会恐惧的，何况是一个对生死和人生没有什么看法的动物。某些锻炼到不能再熟悉的习惯和几乎动物性的本能驱使着埃米丽有些楚楚可怜地看着自己，眼里夹杂着水光，试图用这样的姿态和小女人的柔弱来为自己开脱：“克莱因兹小姐开什么玩笑啊，您对女性的宽容和热爱，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许多女人都因为这点很崇拜您，觉得您是保护神。您怎么可能为难一个女人？”
　　“你还真有自信。”珊冷冷地说，并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埃米丽依然微笑，却没有再继续下去这个话题，看得出她也确实有些怕了。水之幻剑使要是真的在这里大开杀戒，恐怕杀出王宫都不是什么问题。到时候没有人能立刻保得了自己，即使面对赫洛德公国的贵族军即使是珊也不得不缴械投降，但是自己的命确实是换不回来了：“王后陛下还在等着呢。克莱因兹小姐，您还是快些进来吧，让陛下久等可不好，即使您是赫洛德的骄傲……”
　　一边说着，她的眼光几乎没有再往珊的脸上瞟，尽管她一开始是多么肆无忌惮地看着她。她飞快地转身，一个不稳，竟然踩到了自己的裙子，差点被绊一个跟头。

　　没有人听到抽刀的声音。但是埃米丽本能地因为颈侧传来的凉意而挺住了。她浑身僵硬，连头都没有敢转过去。僵硬地张口，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不敢说出来。
　　颈侧的刀锋纤长而冰冷，就如同珊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埃米丽的额上渗下了无数的汗珠，一点一点地流下来，在厚厚地涂了一层脂粉的脸上流下了一道又一道痕迹。脂粉如同灰尘和墙皮一样被剥落。妖艳的妆容完全晕染开来，但是她不敢动，甚至不敢伸手去抹去自己的汗滴。因为她害怕自己一个动作，颈侧的刀刃就会划破自己的皮肤。

　　剑士的手都是极稳的。珊拿着军刀的手几乎都没有抖动。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明明如同天使一样清冽，却如同修罗一样可怖，“告诉我你为什么讨厌我。”
　　“……”埃米丽不敢说话。她平时以为克莱因兹小姐，因为她的各种提倡和各种行为，即使女子做的再不对，在她面前再放肆，她也不会为难同性。因此她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
　　但是如今看来，克莱因兹小姐的性子着实无常。万一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克莱因兹小姐一个不爽，当场结果了自己……

　　“你最好说实话。”珊说，“不然即使王后陛下宠着你，你今天也性命难保。王后可以惩罚我甚至杀了我，但是这不能挽回你的性命。埃米丽，我劝你想好对策。”
　　“我说了，您会放了我？”她苦笑。
　　“不一定。”珊据实回答。
　　“那我还是不说好了。这样，您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什么。”
　　“知道用别人的弱点来要挟别人达到目的。你觉得你自己是聪明还是卑鄙呢？”
　　“……”
　　“算了。既然你这么执迷不悟，就带着你的秘密去死吧。”珊的语气终于露出了些许鄙夷和厌恶。

　　但是下一瞬间，她竟然收回了剑。埃米丽还没有送一口气，她的颈子立刻就被珊扼住了。
　　渐渐放大的瞳孔里，最终倒映的竟然是冷静到冷酷的，年仅十八岁的，水之幻剑使。
　　“我不会用剑杀你，其实你刚才大可不必这样紧张。”珊看着她的脸，被汗水冲掉的胭脂露出了脸孔本来的脸色，因为缺氧被胀得通红，如同一直刷了白面的红色皮球，快要爆炸了一样。
　　“我怕脏了我的剑。”

　　纤细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发力。一声骨骼碎裂的声音过后，珊松开了手。
　　埃米丽的身体软瘫得如同一烂泥，又臭又香的，自以为是的，什么都不剩的。

　　旁边的侍卫目睹着全部的过程，却依然目不斜视，什么话也没说。
　　珊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径直踏过又粉又白的烂泥，再众多侍女震惊而恐慌的眼光下，走向了王后陛下的寝宫。

　　她绝对不喜欢杀人，尤其不喜欢杀女人。
　　但是有些人，尤其是女人……
　　难道是我错了吗？
　　还是说我坚持的东西，真的就是梦幻泡影……

　　军刀的刀柄上是女子的体温，温热的如同鲜血。
　　珊垂下了脸。在没有注视到的情况下，厌恶的情绪表露无疑。

　　她是在厌恶埃米丽，也是在厌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