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The Chasing Trac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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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剑没入了最后一个蜥蜴人战甲的薄弱处。传入手心的触感就像是将刀捅入了人的心脏。骨骼和血管随着剑的走势一一被刻画出来，血液在柔软的内脏里跳动奔涌着。无论人类也好，还是其他的野兽甚至魔物也罢，都是血肉之躯。
腥浓又粘稠的鲜血喷溅在她的脸上。珊漠然地转身飞旋，手腕轻扬，军刀的尖端沿着它持圆盾的骨骼勾勒开去。尖锐的嘶鸣声如同利剑划破了惨烈的苍穹。巨大的月晶石投下血色的倒影。地上散落着残存的尸块、断肢、内脏。鲜血被地上扬起的尘埃混杂，变成了一滩又一滩泥泞的黑红色水渍。柔软的内脏被蹂躏踩碎，如同刚出生即死的婴儿，还未剥离母体便沾染了尘世污秽的胎盘。
杀戮的血腥味弥漫在了整个月之塔的顶端。珊轻轻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看向了蒂丝的那一边。
通体墨蓝色的长弓在惨白的月色下隐隐发出诡异的光芒，似乎还在随着风势的走向而轻轻抖动着。女子浑身遮掩缠绕的黑纱被长风吹得几乎要掀开大腿的根部，但是却并没有给她增加任何可以被亵玩的气质。比起张牙舞爪，毫无章法扑上来的敌人，她就如同夜色中的女神一样静默地伫立着，黑色的衣衫几乎要融进四周的夜色。蒂丝天生似乎就是为了暗夜而生的。黑色的气息弥漫在她的周围，如同母亲的双手一样呵护着她，将她身周所有的部位保护得滴水不漏。
她轻轻扬手，几声箭矢破空的风声滑过，快得连连射的箭弩都达不到得速度。无数血雾一样的色泽在蜥蜴人的身上喷溅看来，直直穿透了坚硬的护身铠甲。它们没有一个能近她的身，因此她的浑身上下依然是纤尘不染。相比起珊的满身血迹，蒂丝就像是天上的神祗，即使是杀戮，也能如此的干净纯洁。
察觉到珊的目光，蒂丝收起了弓箭，微笑着向她走来。纤白的裸足沾染了地上的血迹，但是她似乎好不在意。
“你没有受伤吧。”她来到她身边，伸出手擦了擦她沾染了血迹的脸颊，有些痴迷地看着她。
“……我很好，没想到一直负责镇守封印的蜥蜴人竟然也是这么不堪一击。”对方的眼神太过炽热，她不由得偏过头去不看她的眼睛，“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你这个样子，好美。”白皙的手不顾对方身上的血迹，缠上了她的腰肢，淡色的唇痴迷地贴在了她的下颌上，墨绿色的眼睛如同漩涡一样，几乎能让一切的灵魂都沉沦。
纤细的手指勾勒着珊脸颊的弧度，蒂丝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语：“就是这个样子，我要等的……就是你。”
“什么意思？”她扶住她的手，有些疑惑。
“站在血和杀戮之中的剑士……”
听到这句话，珊默然了。
倾心于杀戮和血腥之美的人。果然，她是暗黑之皇女，载蒙斯族的魔力之泉，她就是黑暗的本身。
而自己，一直信奉的，则是和平和自由。战争的意义是结束战争，她纵然剑术高超魔武双全，但是她并不喜欢鲜血和黑暗。
此时微微有些遮蔽月光的黑云开始散去了。皎洁的月亮光华大盛，照耀在满是血迹的战场上，竟然如同水银一样的眼泪在流淌，显出了些许的圣洁。在月光的爱抚下，巨大的赤色月晶石开始发出暗淡的光芒。并不再是之前那样，有些凄厉的血色，反而显出了些许活物的温润，如同一个沉眠了多年的灵魂，如今正在慢慢地苏醒。
等到圣洁的月光完全洒下的时候，温润的红色晶石在被血液染红的战场上投下了深沉的阴影，如同悲哀的叹息。是在感叹大地即将经历的战火，还是在哀痛人类从没有停止的杀戮和背叛？
“纹章之子啊，你终于到来了。”
“我乃贤者之石莱布拉，已经等了你整整一千年。”
华丽的建筑钩心斗角，重重叠叠。说是鬼斧神工也好，看上去连绵一体，整个王宫的建筑群竟然重峦叠嶂，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起伏不定的山峰。奢华的宫殿被金石珠玉所装饰着，每一个雕琢都是极尽奢华，而每一点奢华都是极致的拜物与糜烂。
弗莱尔已经离去。衣着高贵，神情冷艳的王后站在空旷的露台上。华丽的帷幔在风中沙沙作响，如同响尾蛇摇动不停的尾巴，提醒着观者这王宫的暗夜里充满了危险。表面上的奢华与美丽，是建立在蛇蝎爬行的地牢之上。
这世上，至高的神是大地的母亲，月亮的神祗，露娜迪亚。
人们用她的名字命名了整个世界。
美娜斯其实一直非常疑惑，为什么世人崇拜的是月神，而不是那光华可以笼罩世间一切的日神。
太阳是万物的根源。没有太阳慈爱又耀眼的光泽，麦子不会拔节，万物不会生长。河水不会蒸发，世间将不会有温暖。就像植物一样，人们在一天的清晨被太阳万丈的光芒唤醒，似乎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以极度饱满的精神投入了新一天的工作和生活。
而月亮则是太阳的影子。她的光芒不及太阳的万分之一。而且总是出现在漆黑的夜晚，如同一盏之路的明灯永远地悬挂在天际，似乎在给那些在夜色中迷失的人们指引回家的路。她的光芒是那么苍白而冰冷。她甚至没有力量去将自己的恩惠惠泽时间万物。夜晚可以没有月亮，因为绝大多数人，绝大多数圣物都不是在夜里完成一天的工作。即使月亮和太阳掌管大地的时间都是一样的，但是月亮却从来都不具有太阳的热情和力量。
太阳司掌的白昼是繁华而忙碌的，一切都似乎欣欣向荣。无论是下层民众还是王公贵族，在新的一天，看上去，至少是看上去，都是那么衣冠楚楚，似乎都生活充满了热忱。而月亮司掌的黑夜是静谧而危险的。无数见不得人的勾当在黑夜的庇护下开始如同藤蔓一样滋长。卖//淫，偷窃，乞讨，暗杀……而那冰冷而苍白的月亮只是静静地悬挂在天空，如同一只冷静的眼睛。她无言地洞察着一切，却把这罪恶的一切都淹没在黑暗的庇护中，与混沌最初的颜色融为一体。包容、同化和吸收便是黑暗的特质。
黑夜，她是一位睿智但是神色冷漠的艳丽女子。就像赫洛德公国的王后陛下，美娜斯。
她伸出手，刚才那柄匕首在修长的指骨里静静地躺着。匕首上下雕琢着精美的纹路，很符合赫洛德公国上层贵族的审美。但是在惨白的月色下，匕首泛出点点寒光。冰冷的白光映照在美娜斯银色的眼睛上。
她就在风里站了许久。半晌，朱唇轻启，她的唇角带着微不可见的笑意，和淡淡的惆怅。
你当真想颠覆黑夜的传统地位，让她与白昼并驾齐驱，让黑夜拥有与母神应当获得的权利吗*。
如果是别人的话，我一定会嘲笑她，说这是不可能的。
但是你的话，就让我拭目以待吧。
“不要让我失望，珊·克莱因兹……”
深红的颜色投射在珊与蒂丝的身上。珊微微放开了蒂丝，走上前去，对莱布拉行了一礼：“深感荣幸。我的名字是珊·克莱因兹。”
莱布拉的声音是个深沉的女音，此刻带了一点考究的意味：“果然，你的姓氏还是没有更改吗？”
“是的。”珊说，“飞龙族的首领和影月祭司也说过相同的话。我是艾瑞克·帕特拉基·德·维斯特·克莱因兹公爵的长女，不过是只身从克雷西亚大陆的赫洛德公国而来，希望来到月之岛上能寻求到解决大陆争端的方法。”
莱布拉的声音空旷而深远，似乎已经洞悉了一切：“你指的是龙骨之笛？”
“是的。”
“于是你开始猎杀飞龙，然后邂逅了弗莱尔·尼弗雷姆。他向你讲述了光之守护者的传闻和故事。你如今是为了能当年杰拉尔与尚恩的剑技而来。”
“是的。”珊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她想就算隐瞒也是得不到什么好处的，更何况对方既然是圣月之神露娜迪亚亲手雕刻的月晶石，那么自己……就算想要隐瞒，应该也逃不过莱布拉的法眼。
“你的灵魂，的的确确是纹章之子的气息。按理说，我也应该立即认可你，赋予你新的任务，让你重新踏上千年前的征途，完成你的使命。但是今生的你，身上已经有太多的变数，我恐怕不能轻易地将那名作新星雨的剑技传授于你，碍于你如今的身份。”
珊微微蹙了蹙眉，双手微微握紧，然后又放松。她相信自己既然已经被莱布拉亲口承认了是纹章之子，那么事情必然还有一线转机。这世上，只有光之守护者才能完成的斩杀魔主宙尔梅斯的任务。除了自己，莱布拉没有别的选择。
似乎是看透了珊的想法，莱布拉似也叹了口气：“你比你的两个前任……不，你比一千年前和两千年前的自己聪明了很多。在你还是男人的时候，你就像一个愣头青一样。两千年前为了平息战乱，在这里跪了三天三夜；一千年前为了你身边的蒂莱萨皇女，一股脑地去闯斑摩斯岛的奇岩城。”
“如今转生为女，你倒是比以前冷静了多少。大概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你今生修行的魔法吧。”
被提到名字的蒂丝毫不在意。察觉到珊微微有些不安，她又一次握住了珊的手，投以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
“还有你，蒂莱萨皇女。你难道忘记了千年前你的罪孽了吗？！”深沉的女音夹杂了许多的愤懑和气极。巨大的晶石闪现了夺目的红光，“如今竟然还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蒂丝怔了怔，却还是看着珊的眼睛。对方暗紫色的眼睛里闪过了许多的情绪，她没能抓捕得住。
“……我不记得了。”她低声说。
“真的不记得了吗？无论两千年前还是一千年前，在魔王身边的人，就是你。两千年前，你被魔王所驱使，为魔王提供无穷的魔力；一千年前，你又一次助魔王的大军把战火燃遍月之列岛和克雷西亚大陆，这些都是无法饶恕的罪孽。如今你竟然又一次轻言忘却？蒂莱萨，你还真是没变啊。”
蒂丝的眼神微微有些哀伤。她慢慢地摇摇头，低下头去没有看珊。
看到她柔弱的肩膀微微抖动着，珊不知怎的就觉得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她上前一步，仰面对着巨大的月晶石道：“莱布拉阁下，我想，两千年前和一千年前，蒂丝是受着魔王的控制的。这并不是出于她的本意。所以，不能拿这种身不由己的事情来怪罪她吧？而且，即使她已经铸成大错，如今和我在一起，她已经在努力改正了。”
“你还是爱上了她，果然是光之守护者的宿命。”
“这与爱不爱没有任何关系。”珊着实不希望再和莱布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明明让她认同自己就差一步了，怎么能功败垂成？
“请问，我到底有没有资格获得您的加护？”
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莱布拉慢慢地回到道：“可以。”
“……那太好了。”
“但是你的内心充满了痛苦和迷茫。你对自己的立场感到厌恶，却又为了古老的尊荣而不得不捍卫它。你坚持着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真理’，看似很有道理却又看似经不起推敲。你质疑自己宣扬的一切不过是出于自私的考虑，但是又觉得那的确是很大公无私的。你对你的父亲有着无比尊敬的亲情，但是你实在不能容忍他的某些方面与你的立场完全背道而驰。你热爱着你的臣民，希望他们能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但是见到他们做出一些没有经过教育的人才做出的卑劣行径时又无比的厌恶。蒂莱萨在灵魂上不能遏制地吸着你，你无法自拔地迷恋着她，却始终不知道这种感情是从何而来。你甚至觉得，如果不是这种自己都无法解释的灵魂上的悸动，你喜欢的人一定是飞龙族的首领弗莱尔。”
“现在的你，还不配拥有这样的力量。”
“……”良久，她又一次抬起头，紫色的眼睛依然如同紫罗兰一样美丽，蓝色的长发依然如同水一样冷静，“请贤者之石赐予我试炼。”
“果然比杰拉尔和尚恩聪明了很多啊。”深沉的笑声回荡在周围。与此同时，一个散发着洁白光芒的法阵从珊的脚下延伸开来。
身边似乎飘起了无数的风雪，目光被白色的光线所覆盖，吹成一片铺天盖地的雪原。
光芒倏然延伸，将整个月之塔的顶端都照耀得堪比天上的明月。
意识在一瞬间被光芒包裹，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陷入了一个无休无止的轮回。无数曾经遥远的过往此刻一一清晰地展现在她的面前，满世界都是那个年幼的蓝发少女，紫色的眼睛如同水晶一样剔透。
这……是曾经的我吗？
我也会露出……这样的笑吗？
无数光的河流汇集在她的眼前潺潺流过，如同时光的颂歌，缤纷的异彩。仿佛之前的一切，坚持的真理，深爱的情人，都是不真实的幻觉。世界分崩离析，因为承受不了太多的往事而分离。一切都回到了最初，人生的起点。那时一切还没有结束，又或者一切尚未开始。
忽然间，她想起了她已故多年的母亲，克莱因兹公爵夫人曾经说过的话。
不要在这大千世界试图探求你的真理。
亲爱的珊啊，问问你的本心吧。
作者有话说第22章 The Chasing Trac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