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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The Dead Lover ...

  •   墨勒斯赶到满月之阶的封印之间的时候,一切已经太晚了。

      弗莱尔静静地倒在封印魔王的石棺上,炽热的如同琥珀一样精致的瞳仁微微放大,皮肤如同死寂一样苍白,似乎看到了人间最恐怖的景象,又仿佛是一直被死神残忍地扼住了喉咙,然后一点一点地气竭力尽而死。修长的睫毛在美丽又魅惑的眼仁中投下微微的影,如同倒映着疏影的湖泊。原本如同火焰一般飘逸的长发此刻毫无生气垂落着,在没有风的空气里几乎保持着诡异的静止,就像是自黑暗的海底蔓延而出的阴冷的海藻,只能随着洋流的波涌而随波逐流。

      他的铠甲,连带着护手和护腕,也都是清一色的黑。但是此时此刻,侧腰坚硬的铠甲几乎已经被撕碎。并不是用刀剑兵器砍碎的,而仿佛是某种巨大的野兽用牙齿咬破的。铠甲碎裂的碎片在日光下仿佛最阴毒的暗器一样泛着点点森冷的寒光,丝毫没有阳光应有的炽热和温暖。

      但这伤口还不是最恐怖的。在他的左侧小腹,三支尖锐的石剑直接从下而上将整个人贯穿了。大理石一样古朴洁白的颜色,让这几支杀人的凶器看上去似乎一直存在着,它们的历史和月之塔本身一样长久。从弗莱尔现在的位置,就好像是厮杀扭打之时,他不慎跌落,然后被这三支石剑贯穿了身体。

      鲜血顺着狰狞的伤口流淌下来,将他身下的洁白色的大理石染成了嗜血的嫣红。在通体泛白的塔内,蜿蜒的鲜血如同绽放的莲花。血液喷溅在对方如玉的脸颊上,如同沾染了瑕疵的完璧,让人心痛不已。

      整个满月之阶都飘散着腥浓的血腥气息,空气中几乎都弥漫着肉眼可见的血色,仿佛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血雨的沐浴洗礼。

      被白色亚麻制成的风帽挡住的眼睛依然让人分辨不出他的神色。但是他握成拳的双手,任谁都看得出他在极力压抑着着什么,几乎浑身颤抖,就像是被裹在巨大的斗篷里,被尖锐的、长着倒刺的绫带勒紧了喉咙一样。

      “……呵。”
      不知过了多久,他竟然笑了出声,喉咙里发出诡异的声音,仿佛是声带直接摩擦着颈骨,沙哑得如同铁链的鞭挞。

      那个自己守了两千年的人,也爱了两千年的人。本来从未真正奢望过他会放弃对杰拉尔的感情,一直是认为他辜负了自己。
      是在为即将失去的一切感到惋惜吗?又或者自己是在为了守候了一生,在近乎绝地的希望失去后,化为泡影的一切而感到不甘心吗?

      即使理智告诉自己他此时此刻,与其哀痛弗莱尔,还不如去思考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此他并没有被浪潮一样汹涌的悲伤、心痛和不甘冲昏了头脑,然后任由这些情绪麻痹自己所有的感官,他应该已经注意到了四周的情况。

      月之塔里充满了肆虐暴动的魔物。多年来,因为地理位置的险恶,几乎没有人胆敢踏足这只有传说中的英雄才能踏足的高塔。那些嗜血的魔物,嗅到了这样浓烈的血气,怎么可能还没有蜂拥而至,将男子的身体撕碎,然后如同贪婪的蚂蝗一样将他浑身的血液都吮吸殆尽;反而这一层却空旷得诡异,一点都不符合魔物们的个性。

      还有便是弗莱尔的动作。他静静地躺在那里,甚至连那柄战斗之时就一定要亮出来的长枪都没有拿起。似乎是对方的力量太过强大,压倒性的优势,几乎瞬间将对手杀绝。弗莱尔是飞龙族的首领,能将他逼到这个境地的,连历任的光之守护者,都是不可能的。

      虽然他已经将月之塔的表层修复了,但是完全修复内里,对于一个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月之塔是往昔之民载蒙斯族的奇迹,是月神露娜迪亚的眷顾。即使时至今日,这座高塔依然被神秘的元素力量加护着。毁坏也许远比重建和修复要简单许多,因为若想完全将这座神佑之塔摧毁殆尽,只需要大面积地轰炸,或者释放魔法力量。但是若想将这上古神迹修复到完好如初,几乎无异于痴人说梦。

      满月之阶的封印之间并没有因为珊与噬灵藤萝的战斗而遭到毁坏。与之相对的,即使满月之阶和半月之阶的其他部分已经坍塌得不成样子,但是封印之间却很诡异地保持着它的完好。彩色的琉璃窗子在被血染红的大理石地面上投射着阳光柔和的色泽,但是这本来慈悲的颜色照射到象征死亡的血色上,竟然让人觉得更加讽刺,同时又有些悲哀;四周的神像静静地伫立着,却无动于衷。他们冷漠而森然地注视着倒在血泊中的红发男子,对发生在眼前的惨剧置若罔闻。
      又或者因为他们是露娜迪亚的侍者,对于迪亚兰那的使徒,是永远不会伸出援助之手的,即使对方已经背弃了自己发誓效忠影月之神的誓言?

      而弗莱尔身下的,平白无故长出三支石剑一样的尖刺的地方,则是千百年来魔王宙尔梅斯沉睡的石棺。石棺也是用洁白的大理石制成的。在如此圣洁的颜色上,却用极其华美的笔触描绘着一出出黑暗的戏码。贪婪的国君,暴虐的杀戮,傲慢的神祗,饕餮的野兽,放荡的嬉戏,妒忌的人臣。洁白并不适合这样的画面,唯有如今鲜艳的血色,才将这不祥的石棺赋予了本来的光彩。让它看起来就如同一个染血的祭坛,一张野兽的血盆大口,时刻等着吞吃活人的生魂,引诱正直的心灵,将一切都收归黑暗的旗下,让一切都归于宇宙最初的混沌。

      墨勒斯站了许久。他一身洁白的长袍纤尘不染,几乎让他看起来如同伫立在封印之间的其他雕像没有什么区别了。
      他雪白的长靴已经被情人的鲜血染成了蔷薇。

      然后,几乎没有动静一般,几滴清色的泪落在了他脚下的血泊中,与早已冰冷的鲜血融合在一起,水乳//交融,不分彼此。

      终于,他举起颤抖的双手,抚上了风帽的边缘,似乎在犹豫是否要将之取下。
      白皙得没有血色的指骨青筋凸显,静脉脆弱地涌动着,震颤着,如同他的内心。

      弧线优美的唇此刻已经是病态的颜色。他嘴角挂着苦笑,眼泪毫无控制地从亚麻的边缘流了下来,如同蜿蜒的溪流淌入苦涩的嘴角。

      无数尖锐的爆炸声倏然破空响起,如同利剑划破了空气和盾牌。
      下一秒,无数血管一样的东西仿佛从地下生出的,蔓延着沾染了鲜血的靴子,毛线一样的东西,爬山虎一样纠缠上来。

      熟悉的感觉忽然间又蔓延上了全身。
      有声音贯穿了她的脑海,在心脏深处回荡着。频率是尖锐的蜂鸣,一下一下地震颤着。
      墨绿色的眼瞳仿佛深海闪光鱼类般的光束。这是一直出现在她脸上的表情,仿佛自开天辟地之初,便站在风雪的中央。看似迷茫,因为纤细的身影和单薄的衣衫几乎快要被掩盖在铺天盖地的白色中;又看似犀利,因为在别人都匍匐在雪地中永远无法醒来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茕茕孑立孤苦伶仃,没有像其他的懦夫一样选择勇敢地死去,而是坚强地活着。

      她一直觉得月之塔就是一个牢。从她有记忆的第一天起,她就站在那里。
      我从哪里来,又要去往何处?
      像我这样出生的人,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

      她不清楚自己扪心自问了多久。也许一个年,也许十年,又或者已经超过了上百年。
      没有人陪伴的世界里只有日升月落,而没有时间的流逝。在克雷西亚的森林里,世间被书写在自然的年轮中。有些乡野猎户,一辈子也不知道自己活了多大。当吟游诗人问起的时候,他们会告诉你。
      他们每个人在初生的时候,父母就会为他们种一棵树。他们不会将岁月记载在抽象有空洞的年龄数字上。取而代之的,在树长到多高的时候,他们就该学习武艺了,该上山打猎了,该谈婚论嫁了,该生儿育女了。

      然而在赛普那大森林乃是魔魇之林。那里的树木,无论多少年过去了,都是永远都是郁郁葱葱。林间弥漫着惨白浓重的雾气,偶尔有弱小的动物凄厉的嘶声传来,却如同被这些雾气包裹一样,浸润在厚厚的水汽里,变成飘渺的震颤。

      而她的身体,也仿佛是受了诅咒一般。她永远青春美貌,却不知她已经厌倦了这张脸。
      后来的后来,一直到现在,她甚至连厌倦的感觉,都已经厌倦了。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似的低吟。然后一只戴着银白色腕轮的纤细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裸肩,触感冰凉得如同流淌的河水。然后那个人将自己拉近,自己的前额与她光洁白皙的脸颊触碰到一起。
      蒂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将耳朵贴在她的皮肤上,似乎在倾听对方血脉搏动的声音;如同一个还未降生的孩子,蜷缩在母亲的子宫内,带着些好奇地倾听着母亲心脏跳动和血液流淌的声音。与母体相连的血脉,让这些声音如同最甜美的摇篮曲。仿佛在母亲的怀抱里,一起都是如此的美好。孩子不需要出生,也许一辈子都待在母亲的身体里,才是最好的结局。

      “从神皇的宫殿出来了之后,你就一直看上去不太好的样子。”珊慢慢减缓了步伐,另一只手则抚摸着对方花瓣一样细嫩的脸颊。她的手指灵活地擦过对方的小巧的下颌,饱满的樱唇,最后停留在美丽的眼上。
      常年使剑的手,虎口之上带着微微的薄茧。稍微有些硬的触感滑过脸颊,却比最温柔的爱抚都要让人沉溺。
      “你为什么会看得出我不大好呢?”蒂丝笑了,修长的睫毛随着她的笑声而微微颤动着,珊只觉得手心仿佛是有羽毛轻轻拂过,柔软极了。
      “……我……只是这么觉得。”顿了顿,她还是说出了实话,“不知道为什么,你即使身份危险,是个极大的变数,但我依旧还是迷恋着你。”

      “我是为了复兴祖国和克雷西亚大陆,才只身前往月之列岛的。如果并不是被你这样的吸引,我想我一定会……”说到这里,她住了口,似乎想到了什么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了一样,自嘲一般地摇了摇头。
      “你一定会杀了我,对么。”蒂丝说,语气里没有任何的怨恨或者嗔怒。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被覆盖在掌心下的眼睛还是带着笑意的,仿佛只要是对方的决定,就算让自己赴汤蹈火,献出生命和灵魂,也在所不辞。
      “我愿意为了珊,奉献我的躯体和灵魂。即使万劫不复,堕入永苦地狱,我也无怨无悔。”

      然而珊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涌上万千柔情的同时,悲伤、哀痛以及惊恐也如同一张斗篷将她狠狠摄住。

      为什么,我们相识也不过几日,你便对我如此倾心相许,我也不顾一切地与你一夜缠绵,甚至如今还冒出了这样疯狂的念头,想要更加的了解你,想要爱上你,想要我对你的感情不止是灵魂上无法言说的迷恋,想要我们两个最终能白首不离,相偕到老?
      难道真的是因为你是蒂莱萨,而我是杰拉尔和尚恩吗?
      可是你明明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你的灵魂依然记住了我。
      如此说来,我对你的感情,岂不是也是因为灵魂的牵引。

      但是,这就是宿命吗?
      逃不出的,脱不掉的,太古之理吗……
      我一直相信命运在手,变化随心。母神露娜迪亚啊,难道您是为了扭转我的缺点,让我用自己的人生来告诫自己,宿命早已是写在了众神的卷轴上,无法改变的契约了吗?

      但,即使如此。倘若我当真爱上了她,岂不是又要重蹈杰拉尔和尚恩的覆辙?如今我已经遵循命运之不可抗而难以自拔地迷恋着她,我已经失去了自己二十年来引以为傲的可以改变克莱因兹家族、赫洛德公国,甚至克雷西亚大陆的根本。爱上了她,我失去了我的理智,我失去了我的镇静,我失去了我的立场,甚至失去了我的自尊,愿意和一个女人共度一夜//欢情。
      如今的珊,早已配不上克莱因兹这个光荣的姓氏。我愧对自己的血统,愧对自己的信仰。我有一个背叛的灵魂,它左右着我的理智。

      蒂丝啊,你可知道,如果我没有一开始就这样被你以一种极其危险的方式吸引着,我会利用我们之间的牵绊,做一个娼妓也好,还是通过别的方式也罢。我也许不会杀了你,但是我会绊住你。我会想尽一切办法从你身上榨取一切自己可以利用到的价值,然后再把你无情地杀掉。

      不过,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这样誓死相随?
      即使是错信了你,又或者你的伪装太好,我竟然也心甘情愿地接受这样的下场和后果?
      如果我的灵魂是这样告诉我的,那么你的灵魂,是不是也在以同样的话语告诉着你?
      如果你真的只是执着于杰拉尔或者尚恩,那么又为什么要选择成为魔力之泉的生祭,永生永世地像一个魂魄一样停留在这个世界上……?

      “蒂丝……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珊的语气有些茫然,仔细听起来几乎是有些颤抖的,似乎是承受不了巨大的情绪潮涌,“你……到底是谁?即使你是蒂莱萨……那么蒂莱萨……她……到底又是谁?”
      蒂丝轻轻地笑了,轻轻地拿下了她覆盖在自己双眼上的手。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对上了一双痛苦、迷茫,却夹杂着爱恋的眼睛。
      “珊,你怎么了?”她的声音柔和得如同在空气中浮动的暗香,带着治愈人心的温暖,似乎能愈合一切的伤口。

      真是糟糕啊……明明是我想要安慰她,为什么如今,却反过来让她安慰我呢?
      还是说,当年那些自己引以为傲的品质,当真都已经离我远去了吗……
      倘若当初有人曾经告诉我,月之列岛上埋葬了这么多本来应该被尘封的往事,我宁可在克雷西亚大陆上庸庸碌碌地过完一辈子,每天焦头烂额地处理着一切我不能处理的事务,继承家族,再与一个我不想与之结婚的男子结婚生子,然后再在我不想离去的时候,含恨闭上双眼。
      这样,对于我来说,和平永远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幻想。

      但是,好歹,它还没有破灭啊。
      是我亲手毁了一切。
      我犯了罪,我是个罪人……

      珊满面泪痕地看着她。如有来生,我情愿祭献自己的一切,也要拜托着不祥的,又让人沉溺其中的宿命。我不要再爱上你,我不要再当克莱因兹家的家主。情愿化为一笔淡墨,一缕烟雾;蜿蜒在你的纸上,飘送在你的身边。

      “为什么要流泪呢?”蒂丝微微踮起脚尖,柔软的唇触碰到她的眼睑,轻轻地将她脸颊流落的泪滴吮走。没有任何狎昵意味,而是单纯的安慰,就像是在最要好的同伴受伤的时候,不离不弃地支持着。

      “我是永远开放,却无法结出果实的花朵。”
      “我的命运,就是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日复一日地等待着。”
      “如今束缚我多年的枷锁已经被你所粉碎。”
      “我将倾己所有来守护你……”
      “我不是什么蒂莱萨。”
      “我只有一个名字。在我记忆中,唯一一个可以被这样呼唤的名字。
      “我是克雷西亚的花之妖精。”

      “我的名字,叫做蒂丝。”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The Dead L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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