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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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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车依依呀呀地唱着永远也唱不完的曲调,头顶上传来温柔的呢喃。能听到女子绵长的温度和声音,水车渠渠,有凤来仪,水车渠渠,凰可寻兮……一个宽厚的手掌抚在额前,印出男子的笑脸,小家伙要长成男子汉了……
“教主,你醒了。”
尹凰猛地坐起来,扭头看了看身边的人,舒了口气,微微勾起嘴角:“师兄……”有些不适应这明亮的光线似的,尹凰微微用手遮挡了一下,望了一眼窗外,“我如何回到青琊的?”
赵泽郱平点点头,眼中有些担忧:“是罗刹少主差人送回来的,教主昨晚中了毒……教主,这是怎么回事?”
尹凰想了想,是了,昨晚到了罗刹门前似乎就昏迷了,看样子是颜少主帮自己解了毒吧,不觉轻笑:“没什么,遇见一个奇怪的剑客罢了……”顿了顿,尹凰微抬眼看向师兄,“对了……你可听说过宴之敖这个人?”
“宴之敖?”赵泽郱低头微微思索起来,许久,突然抬头,“教主可是说当年长乐宫陆梦兮的丈夫?”
“丈夫?”
“正是。他怎么了?”副教主有些不解。
尹凰微笑了一下:“没什么……想请师兄帮我好好查查这个人的资料。”说话间脸上闪过一丝阴霾,瞬息即逝。
副教主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再问什么,只是应了一声,依旧静静垂手立在床边。
“师兄可还记得我娘么。”尹凰突然开口。
“教主是说师母?”赵泽郱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顿了顿,微笑,“自然记得。师兄为何会突然说起师母?”
“也没什么……只是,突然梦见了吧。”尹凰淡淡地笑了笑,掀开被子下床。副教主拿了挂在衣架上的外衣给他穿上,仔细系好了衣带,又递过水盆。尹凰接了水洗漱,心里不禁有些奇怪,为何好端端的便想起了母亲呢?一袭微风顺着敞开的门帘吹入,随风飘来的几根羽毛打断了思绪。尹凰扭头看去,一只雪白的信鸽落在门外回廊的栏杆上,伸着红红的喙正嘀嘀咕咕的向里探头。
“教主,这是……”
“取来。”尹凰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继续洗自己的。
赵泽郱将信鸽抱进屋内,取了绑在鸽腿上的纸卷,双手递上。尹凰用绢布帕子擦了擦手,打开纸条,一朵奶白的山茶赫然印入眼帘。微微勾起嘴角,尹凰将花捏起,随手放在桌上,抬眸瞥了一眼:“师兄可知……这是何意?”
“不知。”副教主摇了摇头,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山茶,又望向教主。
窗外山林中的鸟鸣声隐隐响起,伴着草丛里悉悉索索的动静。“兄弟……阋墙啊……”一声轻喃随风而逝,埋在寂静的山谷里。
江山拖着疲惫的身子下了早朝,转身进了后殿御赐的歇脚处,便一头栽倒了罗汉床上,整个身子陷了进去。“真是的,喂个鸟也叫本王去……”
“皇弟。”一声略带慵懒和俏皮的声音俯身传来。感觉到一把被人抱住,江山猛地跳了起来,回头瞪眼:“皇兄!我迟早叫你吓死!你怎么也在这里?”
藏饕嘿嘿笑了两下:“同是先帝的亲骨肉,许你来,就不许我来么?”说着又懒懒挥手,“我这不是对皇弟爱的表现么,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了,你还没习惯?”
江山若是在吃茶,定会一口喷出来,他挑了挑右眉,威胁似的哼了一声:“皇兄,你说什么?”说着一个翻身扑到他身上,对着双手哈了两下就向人腋下挠去,挠的藏饕直叫唤:“没大没小!没心没肺!没轻没重!”
“行了,我有正经事要和你说。”江山突然收敛了表情,坐端正。
藏饕被他这么一正经吓了一跳:“怎么了?”江山瞅了瞅四下没人,压低了声音:“今早我路过泰宁宫,听到人说当年因勾结乱贼被斩首的赵宁成……其实另有死因?”
“赵宁成是谁?”藏饕本能的问了一句,遂即又反应过来,“哦!我想起来了!你是说被定了叛国罪的那个尚书么?怎么?不是被处死的?”
江山眯了眯眼,往人跟前凑了凑:“我听他们说……其实赵尚书早在狱中就已经被人所杀。”
听到这里,藏饕摆摆手,不在意地笑:“恐怕是他的仇人吧,这种事也是会有的……倒是皇弟为何如此在意?”
“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们却没有听先帝提起过,皇兄不觉得奇怪么?”江山怔了一下,“我便去查了一下卷宗,结果……”他忽然停住了,低头思索起来。
“结果怎么?”
“没有记录。”江山皱了皱眉头,“凡是当初与此案牵扯的官员,最后都被打发去了边关,唯一还留在这里的,就是皇兄。”
江山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人,令藏饕倒抽了一口冷气,慌忙摆手:“皇弟误会了!我当年可没有经手这个案子!关我什么事!”
“哎呀,我是说皇上!你急什么!”江山不耐烦地挥了挥,神色有些凝重,“当年赵宁成一事朝廷上闹的天翻地覆,勾结武林干政,又牵扯出大大小小好几百人,可罪首被杀居然就这么销案了……”
看弟弟一脸提刑官的摸样,藏饕笑了笑,拍到他肩上:“这里面的水深着呢,谁想篡就由他去,你啊……少操些心吧,最近可是又看多了侦探小说了?”
江山有些愤愤地瞥了他一眼:“亏你还是个王爷!这说的像话么!我是在想,这事或许可以成为一个把柄……”说着飞快的扫了藏饕一眼,看人没太大反应,又继续说,“现在朝中最得势的右丞相之父楚毓,就是当年参与此案的官员之一。 ”
藏饕笑了几声,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想搬倒他?”
“难道皇兄不想么?”江山眯了眯眼睛,“楚家三朝为官,位高权重,又得皇上信任。若是我们真的要……”说着他又闭了口。藏饕暗暗皱了皱眉,突然按住他的手:“皇弟,话不能乱说,你我知道就行了。”
江山看了一眼窗外,摆摆手:“放心,没人。”想了想,他又开口,“眼下世道不算太平,雪国与我国虽然是分江而治,只怕一旦出了什么状况,他们会攻打我们。这内忧外患先解决哪个……确实头疼。”
藏饕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敲了敲桌子,转身叹了一口气:“我啊……懒得管那些个破事咯!只是帮着你罢了……”
正说着,外面有人来报,说是右丞相已到。藏饕听闻,神色微微一变:“叫他来后堂。”说着理了理袍子便起身向外走。江山有些奇怪,却也不好跟着,便依旧坐在那里喝茶。
进了后堂,藏饕端坐在养暖阁内,手里攥着翡翠菩提玉念珠,闻着九龙卷云三足金鼎里燃着的最是温润祛乏的越邻香,挺直的背稍稍松了些,等了许久还没见人来,便渐渐的有些睡意,这右丞相少年英才,中状元时不过二十余岁,藏饕思索着右丞相前阵子还乡处理母亲的丧事后便再未碰面,方才还是皇兄多事,定要招来与自己见见,时隔多月,不经有些忐忑。正半梦半醒的想着,忽听门外侍卫一声报,藏饕顿时一个激灵,猛地立起了起来,细听那个人沉稳的的脚步声,心神一阵恍惚,感觉悬在空中已久的心,像落花一样,慢悠悠的的飘了下来,竟有些迷迷糊糊的。
“微臣楚仟寂参见南王。”
见藏饕一时没有反应,右丞相低首复又开口:“不知南王可知皇上此次召微臣所为何事?而人又现在何处?”缓了缓语调,复又淡言道,“若是南王也不知……还请南王殿下去休息。身体为重。微臣越踞,看南王您一脸倦意。替皇上分忧操劳政务也要注意身体才是,微臣定在此等候皇上不离。”
“相,咳,相爷不必多礼……”藏饕回过神来,本想故作冷静,没想到刚开口,声音便是沙哑干涩的。老是在他面前丢人,早已习惯了,而他总是谦逊规矩的,温和有礼,虽认识多年,所说之话不过寥寥数句,又无外乎朝堂之事,可这到底也有关怀之意,想到这里,自觉心里又苦又甜,勉强打起精神:“咳,本王无碍,今早王兄传了本王进宫用早膳,至于右相,本王也不知王兄所召何事。到是右相何时抵京?本王怎么不知?”
楚仟寂双手握合,微弯身再度一拜:“回南王的话,微臣便是昨日傍晚回到京城,当时已晚又无要事,微臣便没有告知圣上和王爷。”顿了顿,敛眸,“是微臣的不是,还望南王不要怪罪才是……如此说来,此次远访,倒是带回了些补养的吃食……适才听得您咳嗽,微臣想,南王可借此调理身子……只怕是这宫中贡品甚多每一样都好上万分罢了。”
藏饕有些惊讶,心鼓胀胀的,努力地的把有些弯起的嘴角往下压,别扭的咬了咬唇,手里攥紧了念珠,使面上看上去尽是一片却不动声色:“怎敢劳烦右相……听闻高人多隐于民间,想必右相带回的东西一定不简单……”
正说间,突然一声御前大太监王公公来访,两人慌忙起身让座。王公公也不多说,将皇榜一拉:“右丞相楚仟寂接旨,右相此次远访雪国游历,甚是辛苦,特赐白玉龙凤佩玉一对,手抄金刚经书数本,绩溪玉蝉锦墨两枚,蕉叶白端砚一台,善琏狼毫两只,钦此。”
“臣谢主隆恩!”
王公公收起卷宗,笑了笑,“王爷,陛下让我转告王爷,陛下下了早朝后龙体略感不适,故不能与您共进早膳了,不过陛下也说了,正巧右相也在,王爷与相爷可在宫里用了早膳再回府。”
藏饕心里不觉有些疑惑,细细想了一会,冷冷一笑,王兄怕是知道了吧,看来上次中秋小酌也不像王兄所说那般的醉了倒头便睡。
王公公做了个揖,带着随从便又离去。楚仟寂目送了一会,复收回眼光弯看向不远处的人,眼角都带上几分笑意:“南王殿下……既然圣上开口,不知王爷肯不肯赏光……与微臣共进早膳? ”
藏饕抬眼向楚仟寂望去,黑发黑眸,长身而立,目光深邃且温柔,阳光自窗外照在他身上,一如初见那日。藏饕低头敛了神色:“若是右相赏光,便一同用膳吧。”
吩咐完下人,只见侍女入内将菜置于桌上,传罢,房间里只剩两人。藏饕疲倦的揉揉眉心,第一次单独相处,竟是因为王兄多管闲事,还以为一直默默的在远处看着他,不远不近,已是满足,现下这样的情况,当真是想都没想过,不知道该和那人说些什么,只得机械的夹起临近的菜色,沉默的咀嚼,房间里只有轻微的碗筷碰撞声,吃了一会儿,气氛太过尴尬,便故作不经意开口道:“右相此次出游半年可有什么收获?”
“在下此次出游,本是公事。只是若论了收获,倒数这为心爱之人祈福的指环了……”楚仟寂不禁柔和了面色,垂下眼扫向自己的食指,拇指指腹无意识的转动套于食指之上的草指环。
藏饕脸色有些僵硬,一时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遂放下筷子,左手攥紧了念珠,指甲刺入掌心,深呼吸一口,站起身来:“那倒要……恭喜右相了,觅得佳人,府中还有些事尚未处理,右相慢吃,本王先行一步。”说完,明知不礼貌,却看都不敢再看一眼,头也不回的匆匆走了。
楚仟寂有些茫然得待在屋里,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有些无趣的拨动着筷子,许久,轻叹一声,吩咐人收拾了桌子,便回去了。
与此同时,重重的帘幕之后,缭绕的熏香弥漫中,一个黄袍龙纹的身影静坐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把泼墨的扇子。
“皇上果真叫他们在一起用膳么?”身边一个悠扬随意的声音响起。
“尹教主,朕的家事你也要过问么?”榻上人眼角斜了斜,微微挑起眉角。
“草民不敢。”虽这么说着,尹凰的神态却依旧如初。
榻上人哼了一声,将扇子丢在一边:“对了,尹教主,朕叫你暗中观察东王的动向,进展如何?”
尹凰微微一笑:“回皇上,已派人混进了府里,暂无动向。”
“好。朕就赐你一块玉腰牌!你拿着,若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凭它就地处置便可。”说着,榻上人从腰中解下一块玲珑的顽石与他拿着,“朕如此信任教主,还望教主……不要叫朕失望啊!”
“草民定当结草相报!”
“行了行了,何必说些没用的。”榻上人伸了伸懒腰,“朕也乏了,你回去吧。”说着便转身踱入更里间。
待人走开一会尹凰方才离去,走出殿堂,余光一扫兽雕的屋檐,尹凰微微勾起嘴角,一跃跳了上去。
“教主。”
“走吧。”
“与东王联络的事情,皇上不知道么?”
“皇上如何会知道。”
“就这么两边都利用着么?”
“师兄。”尹凰突然顿了顿,转向身边一袭黑衣的男子,“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罢了。”
“属下多言了。”
尹凰抬头看了看天,又环视了一番威武雄壮的宫殿,摆手:“走吧。”便一跃消失在橙黄的琉璃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