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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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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白昼的喧嚣,黄昏的嘈杂在灯火通明的衬托下,倒也显出另一番趣味。位于正一条街尽头的东篱馆外挂满了通红的灯笼,敞开的大门里一股扑鼻的香气袭来。“公子慢走呵~”一个打扮的有些花枝招展的女人站在门口,挥舞着一块手绢,眼看着不远处有人向这里望了望,便十分利落地迎了上去,满面的笑容堆在脂粉里:“公子哥儿瞅什么呢?进来坐坐不就知道了?”
那青年有些淡漠地看了她一眼,微微摇头,手捂着胸口轻咳了几声,转身便要离去,却冷不丁地被从身后窜上来一人。
“瞧你这身子骨单薄的,一看就是平时来逛少了吧!
是不是没钱?走走哥带你去好地方!”一个一身土布衣服的小伙子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拉住就往里进。青年一个反手挣脱开来,微笑:“多谢好意,只是在下与朋友有约在先,得罪了。”
那小伙子似乎颇为遗憾,两眼贼溜溜地转了几圈,大手一挥:“既然如此,我俩相遇也算个缘分,我叫无期,敢问公子姓名?”
那青年又是一阵咳嗽:“只可唤在下梦回便是。”四处望了望,青年又拱手做了个揖,“那朋友也快来了,梦回告辞。”说着便转身走开。
无期感叹了一回,只顾盯着人的背影咂嘴。边上那老鸨笑嘻嘻地指他:“人家一看就是良家少年,哪里会上你的当。”
无期撇撇嘴:“妈妈哟,我可是在帮你们拐人,好歹也帮帮我嘛!”
“呸,要是馆子真指望你,我们迟早饿死!”女人笑呵呵的甩了他一帕子。
“行,你继续,我去寻我的金主了。”无期瞪了他一眼,擦了擦拳头,便也走开去了。
老鸨儿依旧站在门口笑嘻嘻的迎客,渐渐的夜色便浓了起来,花市灯如昼,街上行人竟更多了些。正对着东篱的阳明湖上几艘小船划开了水面,传来依依呀呀的歌声。
“教主,你与人约在何处了?”赵泽郱环顾了一番,开口。
“不急。”树上传来一个悠扬的低音,“且看看吧。”
正说着,一个似曾相识的雄厚声音从湖畔传来:“千卿,你宁可漂泊江湖,居无定所,卖花为生……也不愿和我在一起么??”
紧接着,传来少年清脆的略带稚嫩的声音:“我本南疆卖花郎,只愿浮生伴流光,清秋锁却非我愿,敢叫春光绽穹苍。”
尹凰微微皱了下眉头,寻声望了望,一愣,继而随手捏起一片叶子,向那两人旋去。只听嗖的一声,叶子正巧从那二人中间飞过,那两人遂看了过来,都有些诧异。
“何人在树上!”那个男人有些警惕地开口,努力分辨着阴影里的人。
“侠士是不记得本座了么?”
“尹教主!”男人大吃一惊,下意识地一把拔出背上的剑,指向尹凰,“也是天意!叫我在这里遇见你!”说着就要冲过来。
“且慢!”尹凰一跃跳下来,轻轻勾起嘴角,“侠士莫要冲动,本座有些话想问你。”
宴之敖皱了皱眉,冷笑了一声:“教主啊教主,你中了我的毒,竟然毫发无损……你可知我可是在阎王殿里走了一遭才回来的,也不知教主用了什么法子!”
尹凰并不十分在意,走近了几步,轻笑:“不过是朋友相助罢了。”
“我听人说,若是想要得到点好处,难免要付出点代价……”宴之敖突然大笑起来。
“师兄。”尹凰并不答话,轻笑一声,瞥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副教主。“是。”话音刚落,只听嗖的一声,一道剑光割破空气,朝宴之敖飞去。
剑客侧身闪过,大笑几声,:“好!今日就再与你们会会!”说着,一剑朝人刺去,“看我万光残方剑!”赵泽郱一侧躲开,却没想到剑锋一转,直指他身后。尹凰一个点地跃起,踩着剑身向人踢去,翻身落在宴之敖身后。
“爱青剑兮人自屠,
夥颐连兮少一夫。
爱青剑兮呼不孤,
头换头兮人相屠。
一夫无兮爱乎呜!
”宴之敖拍着剑身,哈哈大笑起来,“莫躲,莫躲!再吃我一剑!”说着右脚后退一步,又是一剑刺来。赵泽郱嗖的闪到尹凰面前,毫无表情的面容中透着一丝冷峻,只听的一声脆响,刀剑相碰,来来回回战了十几个回合,宴之敖见情况不妙,一个翻身跳开,赵泽郱刚想跟上一刀,却被人一把拉住。
“师兄,停吧。”尹凰微微勾起嘴角,瞥了他一眼。
“是”赵泽郱收起武器,退在一侧,有些摸不准教主的意思,不由得用目光询问。
尹凰上前一步,拱手:“侠士,前些日子与侠士的是个误会,还请侠士不要介意。本座也派人查了,侠士所言长乐宫灭门一案与青琊并无十分大的联系,那些的确是江湖谣传罢了。”
宴之敖眼神一凛,随即挥挥手:“我看教主也是个有涵养的人,何况当时教主确实年幼,即便有关,与教主也无大干系,是在下鲁莽了。只是……这青琊的武功,改日还是要讨教一番的!”
尹凰微微一笑,抬眼望了望被灯火照的波光粼粼的湖面:“正是。今夜良辰美景,侠士可要一同去喝一杯么?”余光却瞥向一直默默立在一侧的卖花小哥。
那小哥很识趣地含了下首,使了个意味不明的眼色,便要离去。宴之敖一把拉住他:“千卿,去哪里?何不一同去饮一杯?”少年只微微摇头,笑道:“不敢,千卿自有经营,多谢相邀了。”说着便疾步走开,混进了来来往往的人群。
尹凰向人消失的地方瞥了一眼,又看向宴之敖:“请。”便也不等人,自顾自地走进了一旁东篱馆内,两人随即跟上。
转过紫檀木雕的鸳鸯屏风满目的香褥暖铺,伴着橙红的烛光,整个馆里都显得暧昧起来。尹凰捡了一处僻静之地坐下,宴之敖也跟着坐在了一旁,赵泽郱垂手立在自家教主身后。小二见来了人,赶紧递上茶水,一边花枝招展的女人走上前:“几位公子是单纯吃饭呢?还是……要点人呢?”
“照旧便是。”宴之敖瞥了他一眼,那老鸨便退下了。不一会儿,一坛酒端了上来。酒过三巡,尹凰将手中杯子轻轻放下,眼角微微一扫,唇边扬起一个弧度:“斗胆问一句,侠士如此急切的想找到凶手,那长乐宫的二少宫主与侠士是何关系?”
宴之敖冷笑一声,心说你嘴上说着斗胆,满眼的漫不经心毫不在意:“在下说过,她是我的妻子。当年我们正是新婚燕尔,下一刻却听闻长乐惨遭灭门之案。”
尹凰敛了眸,只顾转动着指尖的瓷杯,看着在碧青的酒面上颤动的面容,微微勾起嘴角不语。宴之敖有些沉不住气,一拍桌子:“罢了,说这些做什么!小二,换几只大碗过来!教主同在下共饮了这坛吧!”
“本座只饮小杯吧。”尹凰举起酒杯么,淡笑道,“酒量不济,还请见谅。”
“请!”
不知过了多久,尹凰以时候不早为由,与副教主一同告辞。两人离开了东篱,又在街上逛了一会,东看看,西看看,尹凰随手买了跟银白的缎带,就将头发高高束在脑后。
“教主,我们该回去了。”赵泽平看着自家玩心大起的教主,再次催道。
“好。”尹凰终于点了点头,瞥了一眼街角,“师兄在这里等着,我去那边看看就来。”说着,也不等人回话便消失在了人群里。
街市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少年正举着竹篮,双腿耷拉着坐在高高的台阶上,目光随过往行人流动。
“卖花小哥。”尹凰微微勾起一个嘴角。
少年露出一个很爽朗的笑容,跳了下来:“原来是教主。今日要什么花呢?”
尹凰也不看人,指尖慢悠悠的拂过蓝中花枝,轻笑:“来枝杜衡。”
少年从篮中抽出一枝,递上去,又笑:“别人来买花,教主却每次都来买草呢。”
“好花总要绿叶衬,不是么?”尹凰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接过杜衡,递上银两,指尖有意无意蹭过少年的手心。少年微微一笑,收了银子,便哼着悠长的调子,转身离去。
尹凰的眼角一丝阴影被嘈杂的人群淹没,轻笑了一声,背着手随意混迹在人堆里。正走着,突然背后一人撞了上来,一愣,便哇哇大哭起来。
“少爷!少爷!吴期错了!不要赶走吴期!”一个小厮模样的青年看着就扑了过来。
尹凰本能地一侧身,那人扑了个空,细细思索了一遍,并没有见过这般人物,何况他口中所称少爷,肯定不是自己,想是认错了?只是……自己现下这般穿着,看上去也不过就是个平民百姓罢了,如何会错看自己?尹凰不易察觉的勾了勾嘴角,看来这里有些文章,想到这,他轻轻笑了一下:“这位先生认错了吧?我不是什么少爷,也不认得什么吴期。”
青年不禁苦着脸坐了起来,抬头看着尹凰:“少,少爷,我是,吴,吴期啊,你怎么不,不认识我了。我,我,你怕是又,又偷偷,跑出来的吧。吴期,吴期不会告诉老夫人,我,我很乖的,不要,不要赶吴期走!”说完竟还露出一脸希冀,两手不安搅着衣角。
尹凰看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一阵冷汗流下。他想做什么?难道真是认错了不成?想来这一代的富豪官吏自己还都是认得的,问问也罢,万一真他真是在寻人,正好可以卖个人情。想到这里,尹凰便微微摇头:“你若说你是吴期,可能把我爹的名字和身份报出来?你若说我是少爷,可能把我的名字报出来?”
“我,我,少爷,老爷……”青年说完埋头低语一番,下定决心一般抬头抓住少年衣摆,“老爷,老爷说,不,不能说,说了,会打烂,打烂,吴期的嘴巴。少爷就是少,少爷。只是,吴期,吴期经常听别人叫,叫,苏……少,每,每次少爷都,都应着,出去了。吴期,吴期每天每天,都等少爷回来。等到好晚。少爷还夸吴期,夸吴期乖。”
尹凰看他口中只管喊着写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觉皱了皱眉头。他是真疯假疯?可怜兮兮的摸样倒像是真的一般。苏家?原来是苏大公公的公子么?听闻苏家有两位公子,看来他所说的应该是二公子了。只是……原来二公子经常跑出来么?这倒是有些意思。案子思付着,行了个礼“不瞒先生,我并不是你说的公子,却和苏家公子相识。我也去过苏家,只是未曾见过先生呢?”
“公子,公子不要吴期了吗?我,我认得公子的味道,你,你就是公子!换了衣服,公子,还是公子!公子又,又说不认识,吴期了。吴期,一直听话的啊。不,不吵不闹,不回,不回老宅,不,不给老爷夫人看,看见。我,我都做到了!”那青年反而哭的更厉害了,梨花带雨的瞪着尹凰,两手紧紧拽着少年的衣服不让他走开。
尹凰心里有些诧异,依这人所说,他与苏少爷莫不是……想到这里,唇角微微一扬:“算了,我跟你回去便是。”
青年一个激灵,擦擦手里的泥巴,眼珠子飞快的扫视了一番,一把抓住尹凰的手:“少爷,少爷认得我了?少,少爷说,吴期在别院待着,就,就好。走,少爷,和,和吴期回家。”
尹凰轻笑了一下,便跟着男人向前走去。这里自己是很熟的,随他去哪里又怎么样。若是真能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事情,倒也不错。尹凰瞥了眼拉着自己的手,微微有点不舒服,只得忍了。一边符合的说:“不知道这是要去哪里呢?”
那青年面上十分高兴,转头看看,傻兮兮地歪头:“当然是,回家啦。公,公子说,城郊的,别院,别院,才是我的,家。嗯,我们,的家。”说着便努力拽着尹凰从人群中穿梭,来到东篱馆后门,手指南边,“公子,公子,北边,北边就是我们的家。”
尹凰只觉得眼角不自觉的抽了几下,他真是白痴么……抬头看着眼前一幢高大的三层小楼,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这不是东篱的后院么。哦?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且由着他领着自己就这么一路走去,渐渐进了个看似十分隐蔽的后门。尹凰轻笑一声,那么,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呢?
两人从隐蔽的后门进入东篱馆,径直走进后院偏院的一处类似柴房的茅屋内,青年一屁股坐进草堆里,一脸炫耀:“公子,你,你看,你走了以后,吴期有,有好好的,打扫房间。床,床是吴期,铺的,桌子,桌子也是吴期,擦的。你看,你看,房梁上还有,还有燕子……”说着他一手指向房梁,另一手暗暗摸了一把草堆。骤然间,门关,梁上草堆砸下,屋内灰尘四起,稻草中混合的醉心也一同弥散在空气里。
尹凰迅速一个侧身闪开,肘部顺势向着青年一拐,将人推到前面,只见哗啦一声,稻草全部倾倒在他的头上。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的气味,尹凰心下一紧,不好,这似乎是药吧。赶紧从袖中掏出一颗从朋友那讨来的定毒丹,虽说未必就对症,但是总还是好的,便依旧按兵不动,等着他下一步动作。
那人倒也没什么,甩甩乱糟糟的头发,一脸痴傻拔去发间的稻草,又胡乱擦了一把脸,仰面大笑:“哈哈哈哈,少,少爷,吴期的,烟花好看不,好看?吴期,和,院子里的师父,学,学了好久。还,还有香香,香的味道。院子,院子里的瑜儿,瑜儿,也香香!”
尹凰轻轻摇了摇头,笑了笑,随意单手撑在桌上。见他一动不动,便故作疑惑地开口“怎么了?”心里不禁有些犯嘀咕。这香气自己隐约是知道的,看样子是希望自己倒下么,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浮上尹凰的嘴角,只见他两眼一闭,侧身直栽下去。
“嘿嘿!少爷,你怎么睡着了?来来来,睡床上来。”青年表情一变,忽而伶俐了起来,一边将人拖至草堆上,脏手拍拍他的脸蛋,“玩了这么久,才骗得倒下,真是费力气!哎呦……头怎么晕起来了……那厮明明说过事先喝下菊花茶便没事了,为何还会中招……”说完青年便两眼一翻,倒在人身上。
尹凰的眸子微微动了一下,许久,猛地睁开,推开青年,起身理了理衣服,有些可惜的摇头:“原来只是这样么……本座还以为有什么更有趣的呢……”遂即勾起一抹轻笑,转身离去。
那青年在屋里躺了不知多久,醒来时夜已经静了大半。他抓抓脑袋,环顾了一下空荡荡的屋子,有些懊恼的踢了一下凳子:“呸!到手的肥肉给跑了!都是泽式那骗子!竟连我也迷晕了!”
“少血口喷人!我几时骗过你了!”门口,一个琥珀色瞳仁的少年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说曹操曹操到!”
少年就着月色走进来,捋了捋漆黑的长发,颇为不满:“我给你那药时就说过,这醉心是房内用的,既然是房内熏香,自然对两人都有效果。”说着又打量他,“无期,你搞得这么狼狈,也没拐到谁嘛。”
“不是我太弱,是敌人太强!”无期白了他一眼,心想这可是不怕虎般的敌人却怕猪似的战友!
“切,我看明明是你自己那副流氓样全挂在了脸上,所以是个人都会警惕起来吧!”泽式白了他一眼,“你去哪?”
“我去睡觉……大晚上的……吵什么吵什么……”无期打着哈欠,懒懒的走开来,少年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只好自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