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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不如逃离 ...

  •   再次恢复独自一人的昆茨埃特,觉得这座生活了六年的城市一夜之间陌生了起来。
      他不记得这里的阳光有那么的刺眼,因为少年的金发在太阳下总是闪着柔和的光;他不记得这里的夜晚有那么的漫长黑暗,因为对面窗子映出的橘光总是陪伴自己入睡;他不记得这里的沙滩踩上去那么的坚硬冰冷,因为少年很轻易就能留下一串串好看的脚印;他不记得这里的海风像现在这般冰冷刺骨能割进心里,因为它总能温柔扬起少年洁白的衣衫和柔顺的长发,让他看上去就像迎风展翅的海燕……
      这种生疏让昆茨埃特彻底理解了儿时祖母曾经说过的那句话:这世上,所有对事、对物、对环境、对城市的感情,归根结底,都还是对某个人的眷恋。
      没错,有着难熬极夜北极圈中的故乡和充满只会令人恐惧病痛生死的医院,由于有了祖母的陪伴、父母的教导,现在都成了自己时常怀念的地点。而眼下这座原本可爱惬意的海滨小城,很自然因为佐伊赛特的离开,完全失掉了它原本的色彩。这种不期而至的黯淡最开始让昆茨埃特觉得失落,但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失落也一日日变成无休止的忧郁不断在心中堆积,除去每日晚上和少年通话的短暂时间,这种从未出现过的忧郁整日让自己一反常态烦躁不安。
      而后,盛夏带来的燥热更加剧了昆茨埃特本就很严重的焦虑情绪。终于,在少年离开的第三个月,医院中的他狠狠将那瓶配错了的针剂丢进废物桶,玻璃碎裂的尖锐响声随之传来居然令他有种莫名的快感。这已经是最近两周自己第十次犯这样不能原谅的低级错误了——他知道他必须要向自己妥协:医生,绝对是个容不下一点精神恍惚和闪失的职业。
      然而,很多事往往都是一厢情愿的想当然。假期并没有像昆茨埃特期待的那样缓解了焦虑情绪,相反,不再有工作压力的他很自然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对佐伊赛特的思念上:即使不出门,也将移动电话一直带在身上;晚上睡前,必做的一件要紧事就是将电话模式调成响铃加震动,生怕错过了少年的任何一条简讯、任何一通电话。更严重的是,有些时候,若是佐伊赛特因为忙碌没有及时回复,他就会什么也不做甚至是不吃饭不睡觉的一直等待,直到电话屏幕上再次出现少年那熟悉的号码。从医多年的昆茨埃特意识到,在面对自己内心顽疾的时候,哪怕是天神再世也是徒劳。
      休假的最后一天,午后的天气一改夏日的炎热,下起了小雨。昆茨埃特坐在一楼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屋外雨中朦朦胧胧的景象出神,握在手中的电话呀呀响着那段一直放在左快捷键上的录音——自从佐伊赛特真正走进自己的生活,这段模糊不清的录音就很少被播放了,时间的间隔使他注意到这段曾日日陪伴自己的声音其实是那么的模糊干瘪,与平日里少年坐在或者躺在自己身边时候的发音完全不同。
      或许到了离开这里的时候了,昆茨埃特心中仅剩的一点理智好心提醒着他。少年离开不过三个月,他就觉得这座城市好像长满了尖刺的刺猬,不管走到哪里看到什么都会将自己刺伤,虽然他极力保持克制。
      事实上,他一直不太清楚“离开”这样的词汇跟“逃避”有什么区别,也从不允许自己做出这样的选择:之所以不能呆在一个地方说到底都还是自身问题,不管表面上有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很显然,现在的自己已经明白了“离开”的必要性,道理其实很简单——如果你祈祷想要平静安宁的心境,却又不肯离开那些让你不安的事物,这样的愿望怎么会实现呢?就好比一个人躺在铺满荆棘的床上,他怎么能期待美美的睡上一觉呢?——只不过自己从未这样思考过或者说从未有什么驱使自己去这样思考罢了。
      这样的想法让昆茨埃特觉得像是获得了一份自己期待已久的批文,心中说不出的轻松。他关小手机上播放器的音量,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一下子清晰而欢快起来,惬意的闭上眼,仿佛回到了四年前杰戴特带着佐伊赛特前来寻求帮助的那个夜晚,那时也下着细雨,直至现在他还能清晰看到那扇闪着橘光的窗子、雨雾中翻动的白色窗帘、躺在沙发上少年像是睡着了一样苍白的脸,还有那个美丽的梦:有着开满亮叶蔷薇的海滩,深蓝色的海水没有波澜好像是一汪宁静的湖泊,里边有碧绿的水藻和五光十色的鱼儿,还只有十二岁的美丽少年就在一旁和鱼嬉戏……然而这次,少年并没有微笑着递给自己那块儿美丽宝石,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孩子,留着清爽短发,佐伊赛特牵着他的手来到自己面前,“我离开的这段时间,请一定照顾好杰戴特。”

      自从那天送走佐伊赛特,敏感的杰戴特就知道,用不了多少时间,自己一定会被单独留在这座城市。从机场回来的路上,杰戴特看到倒车镜中映出昆茨埃特的面庞带着不同寻常的表情,难过、压抑、无奈,好像还有一点点欣慰。虽然他不知道该怎样准确表述这样复杂的神态,但这些已经足够让杰戴特明白,在没有了佐伊赛特的城市里,这位别人眼中神一般从不冲动的男人坚持不了太久。即使哥哥临走时很郑重的交代过他帮忙照看自己。
      当杰戴特得知昆茨埃特因为总是在工作上出现失误而休假在家时,这种快要被抛弃的感觉愈发强烈,时常让呆在设计院工作室中的他坐立难安。工作室窗外的玻璃暖房中培育着各种植物,最耀眼的就是那株四年前哥哥亲手种下的亮叶蔷薇。其实杰戴特一直很不理解,这样一株带着绒光、需要木栅栏支撑的柔弱植物有什么值得欣赏之处,他甚至觉得这种植物让自己心烦,因为它倚着栅栏妩媚盛开的样子,像极了自己无比美丽却郁郁而终的母亲。
      这样的感觉让他最终决定要为自己的心做些什么。虽然在想起会伤害到自己最亲爱的哥哥时,那颗心依然能够清晰传来阵阵痛楚,但对被独自抛下的恐惧还是战胜了一切顾虑与不安。杰戴特不断以各种理由安慰自己,何况母亲的例子就在眼前,做一个“圣母”有什么好处?如今她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人世,相比之下艾莫尔德夫人依然好好的活着并拥有一个还算完整的家庭。
      于是,杰戴特翻出了夹在书柜中的那个粉色纸包,里面裹着一种细腻的白色粉末,隔着包装散发出若有若无让人心醉的幽香。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有一次将这些细小的粉末加在香料中,调出的香水味道独特,带着让人欲罢不能难以抗拒的魅力。他清楚的记得那是母亲最后的作品——“爱上魔鬼”。
      在昆茨埃特休假的最后一天,杰戴特买来各色食材,换上哥哥常穿的白衬衫和黑色帆布鞋,之后小心翼翼将那粉色纸包藏在口袋里,顶着屋外细密的雨珠,敲响了隔壁院落的大门。然而所有用来说服自己不要胆怯的理由,都在进门的那一霎那分崩离析:客厅中的昆茨埃特仰坐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银白色长发有些凌乱不羁的散在脑后,似乎正听着雨声闭目养神,手中握着的电话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虽然音量很小几不可闻,但他还是很清楚的分辨出这就是四年前偶然听到并使自己的心跌入深渊的那段录音。
      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愧疚瞬间呼啸着喷发而出,绝望的阴云渐渐拢上心头,这一刻杰戴特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成功的可能。果然,站在厨房中拿出纸袋的他双手止不住颤抖,多年和哥哥相依为命的记忆像电影中的镜头一样不断在自己脑海中交替闪现,杰戴特最终哭着将那袋粉末倒进了洗碗池,并放开水龙头将它们冲的一干二净。
      杰戴特觉得这是自己有生以来吃到的最折磨人的一顿饭,明明如骾在喉难以下咽,却还必须表现出一副愉快轻松的模样,不仅如此,对面银发男人时不时投向自己的温和目光让他觉得犹如芒刺在背,好像那双透着英气的眼早已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然而比这更不幸的是,当杰戴特在厨房中拿着纸袋自我挣扎时,起身喝水的昆茨埃特恰好经过这里——从医多年的昆茨埃特自然知道这一幕代表了什么。于是心中最后一丝想要坚持留下的理由也被打破,第二天一早,结束休假来到医院的昆茨埃特在那张对外派遣援助医生的申请表中重重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再也没有任何顾虑,以及犹豫。
      一周后,再次来到机场的昆茨埃特微笑着向前来送行的杰戴特告别,银发男人一如往常的平静没有表现出任何波澜,只是在临行前,不经意般拦下了少年想要亲吻自己的冲动。然而杰戴特眼中毫不掩饰的难过,还是让他最终俯身拥抱了少年,之后,便头也不回走进了机场的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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