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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转 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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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碧辉煌、香烟缭绕的芳兰轩里,太上皇后吴氏捻着茶盏静静出神。谢贵妃见自己一番说辞仍没得到回应,也不敢多嘴,只得有一眼没一眼的窥看娘娘的反应。
十年了。
本以为十年时间可以模糊、甚至改变人的记忆,从而遗忘。
但是自从见到李云秋她就知道自己错了。
由始至终,皇上心里从没放下过郭怡然。
不论是她生前,还是死后。
难道自己当年真的做错了么?
过了很久很久,吴后才开口,声音里有着从没出现过的虚空:“你还是算了吧。”
谢贵妃登时凉了半截。
吴后转过脸来:“比起太上皇,皇上清心寡欲的多了,总不能让他不近女色吧。”
谢贵妃不敢再多嘴,再说下去便是有违后妃之德了。吴后显然也没有再继续的打算,转了话题:“方才你说那个明月夜象谁来着?”
“象郭怡然。”
吴后骤然转身看向门外:又是郭怡然!莫非她是打不死除不掉的妖孽?
忽然想起一事,问:“那么这个李云秋呢?你怎么看!”
“她不过是个有点傻福的丫头罢了,除了样貌类似外,没有半点象郭怡然的。本不值得娘娘担忧。”
“这么说倒是应该注意一下那个明月夜了,对不对?”吴后的声音忽然转柔,而且甜腻的足以将人溺毙。谢贵妃一颗心立时高高悬起,只因她实在太清楚吴后的性情了,哪里敢不及时回答问题:“娘娘如有命,臣妾无所不从。”
这半日的漫步游历,对于少年陈汝能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愉快,西湖虽早就赏玩多次,但此次显然不同既往,旁边多了个何碧霜后,处处都是诗情画意,苏堤春晓、曲院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柳浪闻莺、花港观鱼、雷峰夕照、双峰插云、南屏晚钟、三潭印月等著名景致由她温婉的声音解说出来,便多了种绮丽神秘的人文色彩,再不似往日单纯的自然景观。难怪她能有才女之名,果然家学渊博、不同寻常裙钗。
眼看将至正午时分,明月夜忽然嗅到道旁点心铺子里芳香四溢,忍不住调转身形踱了过去,陈、何二人茫茫然跟上,没想到才进门,少年就被明月夜当作了奴才跟班,无可奈何的接下她不断丢来的点心盒子。转眼间双手已被占满,渐渐高耸至鼻翼。
陈汝能忍不住抱怨道:“你一个人吃得了这许多吗?”
明月夜笑成一朵花道:“就算自己吃不了,也可以拿回去喂我的狗啊,”说着便随手拿过两只芙蓉糕,没头没脑的塞进少年嘴里,又道:“乖乖的听话啊,千万不要乱咬人。”
陈汝能登时大怒:原来她把自己当狗来喂了!双手松开,堆积如山的糕点顿时漫天飞舞,明月夜眼明手快,及时抢救回自己最爱的几味精致吃食,没好气道:“都说了叫你不要乱叫了,偏偏不听话!”
这时候店里的小二们早赶过来围攻叫嚣,认定了他们是来砸场子捣乱的下三滥。
明月夜皱眉道:“你们见过这么好看的狗狗么?”说着指了指陈汝能,随即点了点自己的小鼻子:“而且还有个美女在耶!”
她却忘记了自己还带着脸纱。
几个店小二哪里顾得了这许多,一迭声的催促他们掏银子赔偿,否则便要报以拳脚。
明月夜眼珠一转,伸指道:“你们看,付钱的人不就在那儿吗?”
但是这几个人却非良善脚色,只有一两个人傻乎乎的望过去,余者仍虎视眈眈的围着催讨。陈汝能袖起手来作壁上观,一心看她的笑话。倒是何碧霜见不得这般混乱场面,遂自袖里取了银钱出来,轻轻松松打发了店小二的鼓噪。
明月夜倒不好意思起来,俏面飞霞,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何碧霜毕竟年长两岁,一向当她是小妹妹来疼的,见状自然而然伸过手来拍拍她的头:“左右不过是些零碎吃食,何必如此在意?”
明月夜身子一震:活了二十年,还从没有人敢拿自己当小孩子来抚弄!如果不是受到约法三章的禁锢,只怕立时便要施展绝活,将她暴打一顿出气。但是现在她却只是尽量“温柔和气”的瞧了何碧霜两眼,后者立刻打个寒颤,忍不住凑到少年陈汝能身侧寻求庇护。
陈汝能目光何等犀利,立时明了缘故,安慰性的拿住何碧霜的纤纤素手,一股子暖流传送过去,何碧霜方才恢复了常态,却又战战兢兢的不肯松手。
明月夜见状后目光越发冷冽,一声不出的掉头走了开去。
陈汝能心道糟糕:这丫头一定是误会了!等他摆脱了束缚追出门时,明月夜早消失在来来往往的拥挤人群中。虽然他是习武之人,但碍着人多眼杂,无法施展功夫,只能徒劳无功的四下里寻觅。
何碧霜慢慢吞吞的走出门来,看到陈汝能焦急奔走的背影后又是微微一笑。
任谁也想不到,明月夜这时候是在一辆马车上舒舒服服坐着,原来她虽然心情败坏,却没有失去理智,早估算到二人的反应,刚出得门来便随随便便捡了辆顺风车跳上去,舒舒服服坐好之后,才想起自己应该对人家表示几分感谢之意,遂看向对面的儒服年轻人,只见他相貌虽然俊秀,眼神却透着几分戾气,似乎不是什么好应付的主顾,却不知道为何不对自己强盗般的行径作出反应呢?照常理来说,这种情况下换了谁都可能抓狂的呀!
但是这人却非常的安静,只用清澈如水的目光看着自己。明月夜只觉着头大如斗,小心翼翼道:“冒然打扰,真是对不住。”
年轻人淡淡道:“不必客气。”跟着左袖扬起,以明月夜反应不及的速度拿下了女孩子脸上面纱。
明月夜只来得及“唉呀”一声,便无可奈何的现出庐山真面目。
年轻人露出狡猾的笑容:“这样才算公平嘛,对不对?”跟着两只眼睛便肆无忌惮的端详起来。
明月夜被他看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生寒,忍不住伸手便打:“你看什么看,再看本姑娘可真要给你点颜色看看了!”
年轻人诡笑:“我已经看到了,果然好颜色!”
他嘴里说着话,手里也没闲着。
明月夜话音才落,完全不曾看到他如何举措动作,人已莫名其妙的掉进年轻人张开等候的臂弯里,跟着便有一股子素馨花的香气直涌过来,他居然、居然在自己的脸上吻了一下!
明月夜向来是个行动派,想也没想便赏了他一记耳光,然后才指责:“你无耻下流 !”
年轻人却只按住自己的脸,像没事人般笑得更乐:“刚才也不知道是谁没头没脑跑上来坐霸王车,大家彼此彼此罢了。”说着直视着哑口无言的女孩子:“如今我不过是讨点车资罢了。”
明月夜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是呀,本是自己无礼在先,就难怪人家趁机报复了。可是年轻人的举动明明就是非礼、偏偏找个最荒唐的理由来说教,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再一次扬起了手。但这回年轻人却没让她打中,袍袖轻拂下,数道无形真气挥出,明月夜还没回过神来,身上的几处穴道就已被点住,登时老老实实软在锦墩上动弹不得。
年轻人随即翻开她的右手袖子,面色渐渐更变。
明月夜大感奇怪,循他视线看过去,只见腕上手镯闪烁虹彩,不由得心里一动:当日端木翠翘将镯子送给自己时,约略提及是上司烈焰的临别赠品。明月夜本不想留着,却因为无法取下才不得已保留下来。但是这个年轻人的表现显然另有隐情。
女孩子正忖度他的来路目的之际,那年轻人已调转了视线,看向她的脸,目光再没有初始时的轻薄之色,似乎可以看进她心里最幽暗处。
明月夜不由自主闭上眼:这目光太有穿透力了。
年轻人骤然伸手抱她入怀,在耳边轻轻道:“还没请教姑娘的芳名。”
明月夜没有任何反应。
年轻人皱了皱眉,手指有意无意拂过女孩子粉白颈项,明月夜心里一寒,张开眼睛,却见他眉梢嘴角均是恶意,无可奈何道:“夜月明。”心道:纵然我说出来真名,你个老不死的古人也未必知道!
年轻人却明显的愣了一愣,旋即故作无事道:“当真是人如其名。”抱着她的手却越发紧了,眼看着女孩子眉目精致,虽然年齿尚幼,却已清清楚楚展现美人儿的轮廓,若再过上两年,势必国色天香,思忖至此,情不自禁的俯首吻上微微颤动的小嘴。
明月夜那份气委实不是言语可以形容的,终于忍不住打算使用自己的专业技能,不然的话以目前这副皮囊的能耐根本不是这位登徒子的对手,可是这念头才冒出脑海,四肢百骸便如触电般剧烈的疼痛起来:锥心刺骨!
年轻人刚尝到登堂入室的甜头,就惊觉到女孩子的反应不对,转眼察看时才发现她居然昏迷不醒,瞬时间着实哭笑不得。
他向来自诩风流,生平经历的女子不知凡几,却还真没哪个在自己如火如荼的攻势下昏厥过去的人物,她还真是个异数!想到这里,年轻人唇边绽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如果精心调教的话,岂不是一颗非常有用的棋子!?对于暗中谋划的大事,说不定还会派上大用场呢!
明月夜自然不知道周遭发生的一切,但是时间并不因此而停止,她所有的任务从这一刻起不得不发生戏剧化的改变。
而这却仅仅是因为一次非常意外的邂逅而起。
因为她的失踪,大明尊教设在京师的分舵也就是周葵周大人的府上可是名副其实的鸦雀无声。左跨院花厅内,陈汝能不消说是急得满地打转,而化名为周葵的净风光明使常孟端坐品茶,脸上毫无表情。灵峰则凝望着天上明月不言语,一张脸黑如玄檀。其余三五个身份低下的教中头目见这三位不开口,也只好闷声不响的等着。
在这次选妃计划中,善母光明使座下的九圣女明月夜绝对是他们打入赵姓皇族内部的重要棋子之一,无论是美色抑或才智都为上佳人选,可是现在她忽然莫名其妙的失踪,势必影响大局。
常孟沉吟半晌后,终于放下茶盅:“其实你们不必如此担心,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说是么?绣娘!”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那里正有个袅袅婷婷的美人儿走进来,侧身施礼应道:“女儿来晚了,还请义父多多包涵。”
陈汝能犹犹豫豫道:“你就是师傅一直赞不绝口的绣娘姐姐?”目中所见的女子无论是面貌还是身段都与明月夜酷似,若非自己知道明月夜喜好男装的话,还真会张冠李戴认错人呢。
绣娘却只是随随便便瞟了他一眼,便扭过头去对常孟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后日德寿宫夜宴上便会公布三位王妃的人选。 ”
常孟扬了扬眉梢:“看来咱们不能再等了。”顿了顿才沉声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九圣女。”
绣娘闻言后只是不动声色的应答了两句,实则心里乐翻了天:自己再也不用当别人的替身,是否这就叫做熬出头?
陈汝能着急道:“可是月儿怎么办?她现还是生死未卜呀!”
常孟冷冷道:“ 你怎么知道她就一定会有生命危险!?说不定是她自己自动退出也说不定呢?不然的话,我教的眼线众多,若非有意回避,怎么会到现在还查不到半点线索!”
陈汝能闭上了嘴:难道月儿真是因为吃醋而做出这般不顾大局的蠢事?那样的话,也太叫人失望了。
灵峰却冷眼旁观,从始至终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