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府内 ...
-
等轿子到了府上，天还未近午。有几个管事的事务官正在前厅里报着事儿。昱伦走上前，立在父亲身旁，听了一会儿。不防其中一个请着老爷的意思，父亲沉吟了一下，却拧过头来，问他：“你觉得呢？”
昱伦稍稍一呆，遂道：“原本这执事一职无足轻重，也问不到咱们府上，我想这是侍郎敬重着父亲的意思。”
侧了身子，半回话半回复来人地道：“就说挑个实务好的，还是学问好的，本就无关紧要。只是要觑着他们门儿里平日选人的眼色，老大人的意思无非是提着点儿醒，让你们今后用人取着长补着短，跑差事讲究着个衡平周正。”
父亲听了，点了点头，又把几个报过事还没报的一并斥退了，接了陆良刚端进来的甜汤，喝了一口，面上无波地道：“你这么说是好的，吕德盈那小子回去自然听得明白。只是换我说，这话还要重一点才行。说他不衡平周正？哼，用字还是太轻了。”
说着，脸上作色便欲发作。
昱伦忙起身细语道：“父亲还是莫气了，这种时候咱们宰相府里还是莫要声严色利的好。父亲以后也不要再对吕德盈那伙人参本，既然一击不倒，以后也要好好来往才是。”
父亲还想反驳，一直守在一旁的陆良忙插嘴道：“老爷，您看大少爷可说是聪慧内敛，稍加时日不可限量的。”
老爷听了也微微有些展颜，嘴边的话已咽了回去，只是并不言语。
昱伦这时就欠身告退，想了想又折回身留给他一句：“不知父亲记不记得外祖说过的话——宰府不出厉言。”
望着昱伦的背影，范大人怅然一阵，呆呆地说道：“你看他近日对我似乎好了一些了。”
陆良忙说：“大少爷也是成人了，多少想通了吧，不枉老爷这几年苦心孤诣、言传身教。今后少爷娶妻生子、加官进爵，以前的事情自然就淡了。”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老爷，公子这后一句话还望您细细斟酌啊。”
范大人摆了摆手，道：“倒是你刚刚说的，昱伦与圣上同年，已是弱冠之年，和司马家的婚事也该提上一提，况且紧接着就还有很多正事要办了。”
说着蹙眉望向园子，又嘱咐道：“夏天这就要过了，池子里的残荷趁早收拾干净，莫教这府里来往的人瞧出个习惯来。”
陆良觑了眼主子脸上的颜色，边谨慎答应了。
昱伦伏案临了会帖子，等了一回，韩方也就慢悠悠地踱了进来。昱伦眼皮没抬的问：“如何？可是真的？”
韩方面有丰润之气，意态又很是清幽，加之身量是极瘦的，罩了件天青的袍子，自带着几分仙风道骨。
看了桌上的字方才答道：“他们这伙儿里倒是揪出个绍兴师爷，吞吐的情状不假，现在还不能确知。”
昱伦浅笑了笑：“那只好请他吃一起子筵席，先生何须跟他客气。再说现下这人已被皇上要了，若是满身是伤、口不能言地送过去自没什么好说的，若是压住了人不放反而泄露了形迹。”
韩方讶异道：“皇上？是今上么？宫里那一位？”
昱伦着实笑了笑。
韩方立觉失态，含笑道：“端的是让人撞上墙摸不着头脑！说是老大人抑或那位吕侍郎盯上，我还会自叹我们行事不够隐秘。这位皇上……大少爷觉得是凑巧么？凑巧得也太巧了点儿。”
昱伦回味了一晌，慢慢道：“父亲看当今这位自是如意的，常说圣上纯真天性、有放浪形骸的侠气。”
韩方扑哧笑道：“不然却要找些什么词才能夸一夸吃喝嫖赌十项全能的人才呢？”
昱伦嘴角一抿：“现下对他是不用多虑，左右他对父亲言听计从，没见半分不敬，我却还拿他不准。办我们自己的事还是一样，总是要防患未然。今天能结就把这事结了，一个不少地送到七王府上去，至迟到明天，有信儿你就速来告知我。”
韩方笑笑，转身边走边悠悠地道：“少爷看来昨晚累得不轻，这几个字儿虽有些疲沓，却也有股缠绵之态，莫不是艳遇了？挂念伤身，静养一养神吧。”
扶着窗棂，续道，“这府里不比朝堂，却比朝堂断了更多的荣辱生杀；也不比江湖，却比江湖历着更多的权谋算计。”
昱伦望着窗外愣怔片刻，低头看了看桌上几个字，唇边一抹淡到没有的笑意，团了纸自去榻上斜卧了。
日已西斜，有人一路带风地向这进院子而来，人未进书房已先喊道：“今儿倒要瞧瞧是谁的酒量不甚好，昨儿个没我灌得多，今天却歇了整半日的。”
昱伦笑着放下翻了一半的书，就势歪在榻上没动弹，问道：“都安置好了么？可有什么不妥当的？”
昱唯进来，知他这书房里没有侍婢的规矩，自去倒了杯凉茶饮了：“平白的让你当甩手掌柜，我可是回营点了个卯就去做牛做马了。她们姐妹虽没什么行李，可那院子要收拾成个姑娘住的闺阁也费了我半日。”
昱伦攒眉道：“李福这小子平时最拿手这些的，怎的我亲自关照他还不甚上心么？”
昱唯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想想也是啊，他捧来给我过目的已是花了一番心思，是我瞧着不如我娘亲收藏的那些物什的万分之一，强他再去找更好的，当真为难他。回头我去翻找一些好的再送过去就是。”
昱伦沉声道：“你这么劳师动众，就不怕给知道了。”
昱唯呆愣了一瞬：“大哥不是说了知心好友，做这些并不过分的。”
“你只道是好友，我们这样的家世，她们又是姐妹俩，你却怎样解释？”
“这……这……左右你在父亲面前脸面大，你说的话他总是听的，我呢在父亲面前没什么脸面，却是个脸皮厚的，横不过牺牲我，顶着忤逆父亲的大罪，往我身上推就是了。”
昱伦气急反笑：“怎么个牺牲法儿呢？是说你在外面没法没天义结金兰，收了两个干妹妹么？还是……”
瞧了瞧昱唯面上大不悦的神色，续道，“还是说你在外面遇见红颜知己，要收房做太太的。”
昱唯脸上已是涨红欲恼。
“这也罢了，一收却是两房。这也罢了，你却还没问问清楚人家清清白白俩姐妹的意思，说不准嘴还没张就已经让人家暴脾气地一个耳刮子扇出去了。”
昱唯大大生了一会子气，却又反驳不出什么，只好低声下气地问：“那如今怎么办才好？”
昱伦沉吟道：“老爷子的脾气呢，就是听到了风言风语也不会这么快打问下来。我也堵了李福的口，那边的丫头妈子也是从外面招的，你常去一去照看照看是好的。我最近有事情忙，等她们亲戚的消息打探到了，看她们是去寻亲抑或留在此地，我们无非也是帮衬了着人送一送，或是在本地给她们置办点像样的产业。我看她们不像是家道破败，扶助着她们自立门户方算好友的作为吧。”
“这么说是在理，刚刚是我急糊涂了，以为我们什么都是富余，不忍她们没有，只当我的就是她们的。可是，大哥，如若她们真的去寻亲，你是真要放她们两个女子去外面么？”
“你呀，别想那么多了，事情还未临头呢。”
昱唯呆呆看了桌子，昱伦也低头不语。
昱唯忽然扑哧笑了出来：“你说的甚是呢，若果然这样唐突，真是要被她扇出来的。哈，可这收房的事，也亏你说得出口，还什么收两房，不说别人，你可舍得你的芷君姑娘？人家温恭和顺，又漂亮又聪敏，和大哥当真合适。”
昱伦起初笑了一回，随着昱唯的话，神色又慢慢淡然了：“有些事也并不如表面所见的。”
门外来了个下人说老爷传饭，昱唯站起来道：“我还是不在家吃了，免得饭没扒两口倒又挨一顿训斥，我从侧门绕过去，就说我急着回营点卯。”
昱伦续侧在榻上，道：“就说二少爷回营了，大少爷昨夜捉贼有点累着还在休息呢。”
昱唯没急着走，复坐下来轻声道：“你也多给他点好脸色，父亲这几年年纪大了，不复以前的脾气。这话我是不该说，我从小是姨娘生的，身世上的憾事也是有的。大哥素来对我亲厚，我多嘴也纯粹是为了你们都能早日打开心结吧。”
昱伦的脸色却已冷下来，道：“身世憾事？的确。也许我们都不该生在这位极人臣的将相府上。”
昱唯没话好讲，复带风而去。
书房渐渐沉入阴影里，昱伦面上的神色愈见清冷。
前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不一会儿，陆良就带着几个婢女，提着食盒进了书房。烛火通明，眨眼间桌上也摆好了六七个菜色。昱伦立起身，巡了一回，兴味索然，又回书桌前坐定了。
陆良陪着笑脸道：“大少爷，今天这些菜都是你打小就爱吃的。芙蓉豆腐、松菌口蘑、杏酪……”
昱伦打断他道：“都拿下去吧，有粥可以留一些。”
陆良复道：“粥是有的，还有一壶兰陵酒，今日常州来人带过来的。老爷说少爷素喜这茶酒里面的诗道，便送一壶过来。”
见昱伦没言语，就带了人下去了，菜色还是留在桌上。
昱伦走到桌前，拎着酒壶闻了一回，沉吟着：“论诗论酒也要有同好才行啊。”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府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