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院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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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用毕，芷瑶在窗前一下一下地磨墨。
芷君靠过来，见她没动弹，遂接过松松握着的漱金墨，磨了两下，看她还是没反应，轻笑道：“唉呀，这莫不是看我几日不临帖，给我磨的？”
芷瑶闻言，慢吞吞地回神：“唔？”面上一红，提笔在案上略一凝神，匆匆就了几字：“不负清魂”。
芷君扯过来看了，道：“你素小就练这狂草，以后是千万莫要写它了。”
芷瑶听了不作声，接过来团了，边重铺了纸边道：“我自然知道，这些日子练那瘦金很是憋屈，不留意已写了出来。”
芷君往窗外望了一回：“咱们这以后也是要步步算计，说不得耗心竭力，出不得差错。”
芷瑶停了手，道：“住进这院子已是月余，我知你对我的心思。慢不说我们一起长到大，你既已陪我行到此处，我当然是不愿你……不好的。可我们行的这事毕竟算不上光明正大。以前虽然赞你会做那千人千面的形状，到头却不知做得这样的好。”
芷君插了一句：“做戏本就是半真半假的。”
芷瑶摆了摆手：“自当如此，你带的甚好，原本我是不知自己可以这样的。”
芷君道：“公……小姐素来是万大人教导的，他把你当做男儿，你慕他敬他自然从小就刚强些，可小姐也道自己原就没有女孩家的娇嗔任性么？”
芷瑶又摆了摆手：“我想说的也正是这个，纵然我们俩假戏真做真戏假做，在这半真半假之中，我问你你就没有多少钟情上……谁么？他们也算是当世罕有的俊杰，你跟着……他们中的谁也都是不坏的。你也知道我们这局做得精致，身世上自然是查不出问题的。”
却不想芷君身子摇了摇就要跪下，芷瑶慌忙扶住她，却拦不住她已是泪流满面：“小姐，你想做什么我都是要跟着的，你现今是想抛下我自个儿完成大事么？我知道小姐不是普通俗世上的人，生来就是做大事的，可我……小姐你也请成全我吧。”
芷瑶眼角不免微湿，擦了芷君脸上的泪才道：“今天妈子去外面叫马车，你打发小翠去大门外守着，我们才有这一回的说话机会，本想劝你不用急于用事，怪我一时思绪万千也惹得你……”
芷君却紧紧握了她的手，直盯着她的眼睛道：“我都知道的。”
芷瑶舒了口气：“嗯！我们如今虽未进府，可也耳目清明，用得了事了，加上那个愣小子每日必来有问必答，我们也捋清了一些无从打听的事情。”
芷君疑惑道：“我这几日只是奇怪，我们既然见过了打头第一个的，却不见小姐花什么心思。”
芷瑶叹道：“目前他是没什么用的，我们的目标自然还是紧盯相府，那里才是权力的中心，身处漩涡一点点动静都能窥出大事的端倪。我们此番用事就好比你对一个人十分重要，你直接开口向他求一件事，虽然按理上他自是会全力完成此事，可是关心则乱，末了不是他在这事上多此一举，完成了本非你意的，要不就是被别人从中作梗。”
“小姐说的这个我不甚明白。”
“也不需完全明白，佐不就是你的立场让人窥尽了，自可以拿来预测利用。像我们现在却不用着急，只需看各方的动静，适时地推一把就是了。眼下有一件急事，却可能要用到那个浮浪之人。我还需好好想上一想。”
话毕，前门打开，小翠跑进来报宋妈已找了辆大马车来了，大小姐可要加件披风再去进香。
原本二小姐不喜欢庙里的烟熏火燎，小翠是要留下来陪着，可二小姐坚持这条街上都是体面的四合院，平时往来不见有闲杂人，她们喜欢热闹的要就都跟着去了吧，她在家看看书也是肃静得很。
芷君看了她一眼，便同意了，又嘱咐了回关紧门户，方才上了马车。丫头妈子欢欢喜喜的出门，马车转个弯，顿时清静了下来。
芷瑶缓缓转身，还没踩上台阶，旁边却站定了个人，是相府的大公子，手里拎了个食盒，背着一只手。芷瑶一只脚伸出去愣住了，回过神来，却是失了重心，昱伦马上伸出手来稳稳地扶住了她。
“才在想，今儿见了不知你几时又要出个纰漏。”
看看昱伦在浅笑，芷君自是有点气鼓鼓的：“他都告诉你了？这个愣头青！”
“倒也没什么稀奇的事可讲，无非是你素日里什么抓猫让猫抓了、浇花把花浇黄了、晒书书让雨水打湿了的琐事”
昱伦盯着她问，“我甚纳罕，这秋天本就雨水极少的，你是怎么算到那天刚好有雨的呢？”
芷瑶气闷，甩开他，自到院里的竹椅坐了，转脸笑道：“我自小就是惹祸精，公子读书人，为何偏要上这儿来看着我碍眼？姐姐才刚出门，公子有良驹快马自是追得到的。”
昱伦权当没有听见她的逐客令，自在她对面坐下，打开食盒，拿出两样小菜和一坛酒：“你看我随身牵系了这许多物件，追人是追不得的。”
芷瑶一个坏笑，挖苦他道：“你这意思是你只要送上门的喽？”语毕也不由得脸红了起来，扭身看向一边了。
昱伦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打开酒壶，嗅了嗅酒香：“不过月余不见，你就这样挖苦我了？”然又轻声笑了一回。
芷瑶腾地坐直了身子，讶异：“这是什么酒，这么的香？”
“算你识货，猜上一猜。”
“……”
“好了，予你一些些便宜，”说着，在芷瑶面前倒了一杯，“这酒的名头，诗里也是提过，不猜出来可是不给你喝的。”
芷瑶立刻做了一个谁稀罕的白眼，马上又蹙眉冥思，嘴里也嘀咕开了：“吟酒的诗何其多哉！可提过酒的名头的，却一时想不出。葡萄美酒夜光杯？这也不算是酒的名头吧……”
昱伦端坐着只是嗅着酒香。
芷瑶看了看杯中之酒，怪道：“这酒的颜色怎的如此之深？深琥珀色的，比那还要深一些。啊，有了！”
芷瑶眼中放光，拿起杯子一饮而尽。昱伦见了也不阻止，跟着也干了。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昱伦轻点了点头，边斟酒边说：“上个月，有人从常州带来的，藏不甚久，上次捞了一壶放久了，耽误了好东西。索性今儿个把整坛搬了过来。倒是也有人说这酒太过浓厚，失之清远的。”
芷瑶从善如流地干着酒，一副沉痛的样子道：“什么清远什么慎独的？年纪轻轻的读书人却非要听信这些，弄得一副冷冷清清，少年老成的样子。”
“你这话倒是些什么来头？若是混说给我扯皮，须知可得罪了不少大家。”
芷瑶品酒品得甚是得趣，道：“这酒倒不见得多好喝的，只是气味却是极好。”说完还大大方方地咂了咂嘴。
昱伦浅笑的脸慢慢沉下去，眼梢眉角却生出些宠溺的颜色。
芷瑶仰在竹椅上，渐渐生出些燥热，扯了扯领口，看了回天，方缓缓地道：“这些个大家无非就是讲些唯心唯德独善其身的现成话，说到底不过是呆不稳高庙堂，远远地在江湖上放些酸话。”
“可是意难申的情态，在读书人中自是少不了的，历了磨难，损了刚强，倒也长了世事练达的学问，磨出些鬼哭神泣的好才情。屈原不就是如此么？”
“古人自然都是极好的。屈原、庄周，甚至是孔圣人他老人家，字里行间都自是他们的真面目，后来的这些理学大家们我却不怎么瞧得起。”
昱伦终于绷不住笑了：“你这小丫头，口气倒是大。要是我外祖见了，说不准却会格外疼你。”
说罢，却收了笑，默了一回，低头把酒干了，又倒了一杯，又干了。
芷瑶站起来，帮他斟了一杯，自己也斟了一杯：“我们倒是听昱……二少……副统领大人讲了一回，他讲得也不甚清楚，只说你跟着老大人长大，老大人被人排挤、去了首辅之位抑郁而终后，你也因怨怪自己的父亲从此有了个心结。”
昱伦听了摇了摇头，嘴上只说：“你道一个月前，咱们那时初遇我是存心好的？其实那天骁骑营的已经撤了，不然不会来得那样慢。我带的家将是一直伏在那片水域，只是道老鼠饿久了总会不要命出来觅食的。”
干了一杯，复道：“那晚是我娘亲的生辰。府里虽然对外祖和母亲的忌日总是操办的，只不过见了那人就觉得甚是虚假，所以我总是在母亲生辰那天心里祭奠祭奠他们。”
芷瑶也慢慢饮了杯中酒，好言安慰道：“府上的大人也是在官场里的，身在其中难免受到牵制，你只道他没有尽力回护，却没想过他可能是忍辱负重，保全家人么？你们现在也是好了，何苦用以前的事苦人自苦，怎么说你们都是父子。”
昱伦不做往日清冷的神色，和颜对芷瑶道：“不在朝廷上行走我本是不清楚的，现在却越来越看得清！”
忽然摇头道：“我却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呢？我们喝酒就是了。”
芷瑶看了回手心，抬头真挚地说：“好朋友就是要对这些事直言不讳的，何况我不是你们朝廷里的人，你和我说又不妨事。你想喝酒我自是愿意陪你喝的。”
昱伦心里不觉一动，压下了丝缕绮思，埋头只是倒酒，并不言语。
院落不大，靠墙有些月季，种了棵桂树。
只是秋天当真是好，云邈天阔，再加上这小院青砖漫地，太阳又不时变动着光影。两人只是喝着酒，不时冒出一两句“这天真是蓝啊！”“那朵云被什么神仙腾走了？”“风是真好。”“赶明儿我带你去城外的银杏林才漂亮呢。”
这样闲扯着，一坛酒已见底，看向芷瑶歪在竹椅里的侧影，昱伦不禁好笑，骂道：“上次见你划拳酒令都行得利落，以为是怎样的千杯不醉，却原来这样的浅酒量。”
嘴上这样说，还是去房里拿了一床凉被盖在她身上。
借着微醺的醉意，手已到了她的鬓边，轻轻抚了，低声吟道：“千看千意密，一见一怜深。”又觉太过儿女情长，自己笑了一回，看看天色还早，进书房挑了本书，靠在竹椅上看了起来。
太阳斜了一斜，芷瑶被进香回来的一伙人吵醒，芷君煞是奇怪道：“你怎的一个人醉倒在外面睡？”
芷瑶四顾，不见昱伦，道他是早走了的，不好意思地笑道：“看书看乏了……”
小翠扇了满鼻的酒气道：“原来二小姐是把我们都撵走，自己却在家里偷酒喝。”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院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