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立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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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这一日各人难免要应着节气补上一回，有钱的鸡鸭鱼肉大补还嫌没有新意，穷人家炒菜，多添些油星儿盐面儿也是心满意足。
卜二有个好差事，不过平日也上不起这鹊起楼的雅座。他眼下能在这临河的雅座，啃着烧鸡，自然是因为他那个好哥们儿。
除了有个好差事，好哥们……卜二还有个好东家，不过他平日却也没什么狗仗人势、狐假虎威的行迹。盖因为他娘生得他好，生下来是个结巴。好就好在，他娘因此却很是疼他，拼了卖锅卖碗、家徒四壁，却坚持让他读了好些年的书。
长大了虽一样在府里当差，总管也是高看他一眼。加之他知道自己是个结巴，说话先过了两三回肚肠，又拣些扼要的词句，每日出口之语竟不及百字。家丁们玩闹起来，居然就“百不足、百不足”的叫他。
一回让老爷听见了，实是奇怪，叫来问了。这个“百不足”慢悠悠地回了句：“奴才、惜字。”自有管家回了话，说他人口吃、甚机灵、有学问、不多言。老爷点了回头，不日就着他在书房执笔听差了。
因为卜二有这口吃的毛病，自小就受人歧视，本是没个知心的。
那一年天气怪异，半个城的人都风寒发作，他娘病得只剩一丝魂儿，却满城找不到半个大夫。大冷的天儿在街上，泪流满面，想不出个主意。不巧碰上了一帮混混儿，卜二心痛欲裂，全理会不得。
没承想混混儿的头儿斜了一斜他，啐道：“真是个破落玩意儿！这般丢男儿的脸面，还不如去当娘们！”那意思甚是想揍上他一回出气。
卜二一股火气上来，不管不顾地吼道：“你你你他娘的才才才当娘娘娘们儿呢！我我我就快快快没娘了！”又是大哭起来。
这混混儿的头儿愣了一回，问清了怎么回事，一拍大腿，跟手下的人说，赶紧去找刘老瘸，他有个很灵的偏方专治伤寒。卜二自是顾不上许多，拼了命东跑西颠，直到药灌进嘴里，他娘不咳不抖睡稳了，才想起要谢谢这个流氓头儿。
想不到他自己登门了，不仅登门还带了许多的进补之物，叫嚷着天下这样的孝子不多，今天结交他这个兄弟。卜二本就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何况他还是个结巴，只“这这这……”的瞎激动，不过看在这些讲情重义的江湖粗人眼里只当他实心诚意。
自此，卜二和这京城里的混混儿头儿崔山冈结了把子。从崔山冈重情重孝这项上看，他也不是个头脑简单的流氓头儿，很是会要买人心。果不其然，不几年的工夫，这京城的流氓已大致收束到他的座下。
因此上，崔山冈请卜二上鹊起楼进补也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这几年他们自是无话不谈，交流的方式也自是投契。
崔：“你们府上发生了大事啦？”
卜：“嗯。”
崔：“全京城都传开啦，你们府上是要失势了么？”
卜：“非也……”又想了想，“再看。”
崔：“听说皇上赐婚相府的大公子，这一日就又是当了礼部侍郎又是娶了大将军的女儿的，甚是风光，可他却在朝堂上抗了旨，说自己已娶正室，无法完旨。皇上尴尬一回，却什么责罚也没降？可是真的？大将军的脸往哪儿搁？”
卜：“摆设。”
崔捂了嘴偷笑：“今上是个摆设没错，司马大将军却着实不是个摆设，还很不好惹。西北东三面边防，他却督了一半的军力，如今强强联姻没成，却捋了这只老虎的须。嘿，这事情却怎么收拾得？”
卜没言语，手指伸出，比个“二”。
崔：“二？第二？老二？你是说要让相府的老二娶司马将军之女？这……也不合适吧，虽然大小是个副统领，毕竟是庶出的。”
卜：“得势！”
崔：“这个我就识不得了，只说句老话‘虎毒不食子’，大公子现今的威望不是一朝一夕来的，难不成却被他老子排挤。若不排挤，单只司马将军这关却怎过得去，他总不会招个骁骑营副统领的女婿，就算是统领好了，就能心满志足了？”
卜：“副帅。”
崔：“这……你说这庶出的二公子，要入赘了到军中去跟着他岳父大人带兵打仗？”
卜：“嗯。”
崔：“那又另当别论……终归是好说不好听，本是要嫁嫡长子，这嫡长子看着就要接了宰辅的位子了。怎么想司马家都是意难平吧？他父子二人又如何相处？”
卜：“呕气。”
崔：“呕得可凶？”
卜：“凶！”
崔：“当真？怎样的凶？你却形容下当下。”
卜毫无难色地：“呕血。”
崔山冈“哦”了一声，默了下来，却一拍大腿，道：“你是说老的气得呕了血？”
卜：“然。”
算一算，整日下来，所吐之言已够百字，站起身抱了抱拳，也不道别，拎了给他娘打包的素菜，自回家去了。
桌上的菜崔山冈实是没吃几口，脸上却显出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下了楼自往留芳阁去了。
留芳阁前几月换了妈妈，看见这位崔大爷心里眼里口里都是做一处想：衣食父母。自是十二万分地殷勤招呼酒菜果盘到后院爷专用的屋里去。
这后院的一排两间屋，甚是僻静，说是两间屋，每间都是大大的三开间，本是做宴饮的特别保留房间。但坏在僻静，两间先后被七王爷和这位门神大爷相中，常年包去了。这后院又有后门，两位爷自来自去。今天崔大爷从前门来了，大概是还有什么吩咐。
崔山冈边向后院走边嘱咐：“莫要吵我，我要睡一程子觉，养好了精神再找热闹。”
妈妈连连称是。
妈妈是后来接手这红馆，并不知这后院的两间房通着个隐秘的暗门。知道了也自不妨事，妓院这种所在，墙上有个秘洞也没什么稀奇，情趣一词正是为了打破下流的底线来的。
崔山冈进了门，自去寻了机关，闪身已到了隔壁的房间，却闻到一股子浓重的汤药味道。见七王自坐在椅子上，桌上却是两只茶杯，又见另一进房间落着重重的帷幕，不及多想，只恭敬地道了声：“王爷，小的来了。”
七王上下打量了一下，笑着对他说：“你小子呀，如今志得意满，要人有人要产业有产业，我看你缺点什么呢？我看就缺点宫里的玩意儿。喏，这个扳指先拿去，就说你伺候得爷高兴，赌牌九输给你的。”
崔山冈接过谢了赏，道：“王爷赏我就像逗只八哥，王爷虽失了东西却是高兴的。如今我所有的哪样不是靠王爷得来的！”
七王啐他道：“你长得又不怎地，我逗你又做甚么那么开心？”
崔山冈嘿嘿了两声，自把打听来的话详详细细地报了。
七王并无言语，最后道：“你且去给这些‘桩儿’传上一些话，我要造点声势。”说着让他附耳过来，低声嘱咐了。
崔山冈自从暗门回了。
帷幕一掀，皇上走了出来，道：“固气养血的药可停了，明日进些生肌舒痕的药膏过来。”
七王对他一阵挤眉弄眼，奈何皇上只做不觉，只好说：“我们可要再去火上浇勺油么？”
皇上喝了口凉茶，道：“少不得去唱一出，这次正可用上你那棵灵芝的。”
七王甚苦闷，转念道：“去赌上几手可好？素常场子上的人，已传说你被留芳馆新来的小娘子缠上了。只我知道，你回回出来就在这儿……伤得这样重，你又是怎样得手的？”
皇上笑了一回道：“你自去吧，我这几天还丢不开手。”
七王□□而去。
皇上转身进了里间，见芷瑶面目素净地斜在榻上看书，便自坐在了她脚边。闲闲地道：“可还抽痛？”
“半月前就不痛了。”
“可还痒得受不住？”
“五日前你来就问过了，那时就回过皇上，已经没那么痒了。”
“可还生朕的气？”不自觉抿嘴笑了一笑。
芷瑶丢开书，坐起身道：“我现在脑子不昏沉了，仿佛想起这一句皇上次次来都问的。”
“这却不怪朕，左右是你每次的回答都不尽一样儿。”
芷瑶瞪大了眼睛，马上又浑不在意地说：“请教一二。”
他笑得春风得意：“这是有趣得紧的事，我却舍不得平白告诉你。”
芷瑶翻了个不说便罢的白眼，又道：“我倒是一时把一时地想出个大概来。你拿了箭射我那程子，我倒真的不怪你。是后来发现没死成，却也把这人世上的苦尝了个遍，你那时若来问我，也就怪不得我要嘴上心里地砍上你几回。”
皇上听了，把玩着芷瑶腰上垂下的一枚结子道：“却也不是这个。你当真是不记得了？”
芷瑶闻言，红着脸暗叫了一回苦，复倒在枕榻上，头向着内侧闷声道：“我身上又不合适了，你去吧，我要静养静养。”
皇上闻言，上来拉了她的衣领，就要脱她的衣衫。
芷瑶当真急了，抬手上去微一使力，已扣住了那只手的脉门，皇上登时愣在了原处。
这样僵持一会儿，皇上又笑了：“朕是来探伤的，自然是要看了伤方才不负来意。你难不成就让我担个虚名儿？再说你那时跟朕讲，须得悄悄的，朕确是悄悄地，看光摸光了，你也没甚个表示。如今却是你死我活的架势，弄得朕糊涂了。”
芷瑶听得‘须得悄悄的’，一时怒极反笑，笑敛怒意又添三分，道：“左右你是想我死的，如今却来这么纠缠！”
皇上一时直直看了她双目，双眼中恰恰正是初见时那一抹灼灼的火焰，平日他一身惫懒，竟没有人被这样的目光摄了去，芷瑶却顿时觉得呼吸都困难得很。
扣着脉门的手就这样被轻巧地卸了去，他已两手扶她坐正到自己面前。
在她脸上逡巡了一遍，低声道：“这正是我这个水鬼的气节所在，你那时没被我的笛音迷惑，我自不能再换你的命。我若是赢了，也自然得解脱。那日在桥下，你也答应要帮我完成心愿的，我只记着这个就是了，至于你究竟从何处来又为何目的，你想讲便讲，我有余力自会帮你。”
半晌又是半晌，芷瑶低了头问：“我姐姐的消息打听到了么？”
皇上面上微动：“那日自是着了七哥暗处的人，把你运来这个隐秘的地方，我身边确是十成十的都是眼线的。你怪我未顾着你姐姐，我也是想断了你们姐妹俩的形迹，接她来也好照看你，是有人先行一步。”
转而握着芷瑶的手道，“那院子里的情形，倒像是跟着熟人走的，你且宽心。杀人虽是容易的，但无利却也少有人喜欢干。你刚刚也听到了，这外面现在是风起云涌，你姐姐的消息眨眼也就在眼前。”
芷瑶抬起头，很是坚定地道：“我要在你身边——”
“……”
“做事。”
“从长计议吧。”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立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