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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营帐 ...

  •   芷瑶一味轻手轻脚地在草丛中寻找,大半日不见旁边有什么动静,遂抬起头,赫然看见皇上已举起手开弓拉箭。

      芷瑶四顾,并未见猎物,心下恍然,再抬头,喃喃道:“原来他的猎物是我!”

      掂量他的箭术和此时两人的距离,恐怕真的使出些手脚,也躲不过这一箭。可叹昨日既已亲见此人的心狠手辣,在他身边竟未觉察出他的杀意。

      此处已远离营地,营帐只些许看到些影子。

      芷瑶不禁想到,注定我就要命丧在这异乡叫不出名字的地方么?

      咬紧嘴唇,转念道,想这些却是做什么?青山是处可埋骨!我虽是不能完成大事,却也未违了本心,好比将军出征折戟黄沙,又有什么可叹可怨!想到此,眼里终是没有泪。

      持箭的手自是不动,却不自觉地开口道:“也许多了你这只猎物,我就会赢了。”

      暮秋原野上的风猛地将他的话带走了,他于是重新提气大声道:“我要赢!我要赢!我一定要赢……”

      同时重新拉紧了弓弦,眯起双眼,瞄准了猎物。

      此时,这浑厚的声音传到芷瑶的耳朵里,心下暗暗地道:“原来是他!原来是同戴了面具的他!原来相残便是要同病相怜的人!”

      芷瑶忽地扬起下巴,闭上眼,也大喊出声:“换你得解脱!”

      箭飞了出去,最后一瞬,他听清了逆风而来的话。

      他是记得的,桥下的女孩,一点儿也不怕暗处的他,凝神听他凄清孤绝的笛声。这人间,自他记事以来,对他有情意的人不多。他无从学起,怎样衡量人家的情意究竟是重还是不重,更谈不上自己对别人有没有情意。

      也许,最后一瞬,他还是听从了自己的心。

      下一刻,他向她跑过去。

      待将她抱在怀里,那温软的躯体和汩汩流出的鲜红,给他的心带来一种不同的冲撞,这与他有生之年的任一瞬间都是不同的——就是这样!

      箭并没有脱靶,只是偏了一点儿,射在肩膀上。芷瑶皱眉张开眼,发现自己并没有死,看了看箭。

      他却已抽出佩刀,果断地将箭杆断了。芷瑶身子顿时僵直,还是挤了一句:“皇上你这是来折腾人的?”

      他抱起她,道:“不过是刚刚改了主意,之前决定宰了你,现在决定要你了。”

      芷瑶咬牙撑道:“还须得悄悄的,莫……莫要惊动人。”

      点点头,遂疾速奔回营地。自然省得她那间帐子附近的守卫松懈,说不得去碰碰运气。

      身子挨到床铺,芷瑶的脑子已自昏沉,还是张了张眼睛,抬手扯扯身边的荷包。那人已领会得,在里面摸出了一包金疮药。几个来回,东西准备齐备,芷瑶却已经眼皮无力,昏沉着了。

      从怀里摸出个碧绿色的丸子,扶了芷瑶的头道:“这里是没处找灵芝的,你且先含了这个,苦参和薄荷叶都是提神醒脑的,我要把箭头慢慢起出来,并不很深,却须忍着些。”

      芷瑶依言含了,挣扎着说:“我当刚才被你颠得已是死了一回,现下倒也全无惧怕了。”

      那人得神色也不禁一动,便自取了佩刀消毒,毫不犹豫地割开伤口周围的一大片衣服,稍稍清洗了一回,修长的手指已点了刀尖。

      正要刺下去,手上却停了一停,轻轻地道:“我要起了,你需张开眼看着我。我也是第一次给人做郎中,下刀下得不对了你还要骂上几句才是。”

      芷瑶知他是要起箭,需她清醒着,嘴里的药丸却也是一股清凉滋润之气入喉,又隐隐有股暖流,遂撑持着张开眼,道:“这丸子甚是刺鼻,不若我平时吃的喝的但要些香的。”

      刀尖已入肉,他皱着眉应和着说:“说不得这几日要多吃些苦的调剂调剂,平日只知道贪嘴,养得周身都是香的,不然也不会招上那只细腰蜂。”

      芷瑶嘴也咧了一咧,只觉细腰蜂与七王倒是不知为何地那样般配。

      正在此时,帐外却传来一阵匆忙杂沓的脚步声,一忽又只剩一人行来,停在了帐前。许是看着帐内有光,便低低地叫了一声:“芷瑶!”

      帐内两人均是眉头一紧,芷瑶喘了一回气,慢慢地回道:“范大人么?我已睡下了。”

      帐外之人踌躇一二,又恳求道:“我需跟你说一番话……需现在讲给你。”

      芷瑶一顿,鼓上一口气说:“那你就站着说吧,我自是听着的。”却对愣怔的郎中示意。

      那手指仍是迟疑,芷瑶已自咬了被角。那人看了多涌出来的鲜血,遂又下了刀。

      帐外的人浑然不觉,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沉着地道:“先前是我有着许多的顾忌。一见钟情甚这种事,虽不是没有,也当不得全是真的。我自小这性子,旁人都当是暖的,随和易与,却只你与……我外祖识得。”

      “外祖在世时,常见我背诗文读兵书的苦,爱怜我说‘只说你生下来就聪敏,却自小就拼着这口安身立命的气,往后几十年却怎样处得?慢着些慢着些。’”

      昱伦的话尾竟已有些哽咽,顿了一下接道:“世事如此,若不是六年前的兵败,大概我还不至像现在这般……六年前,一力维护皇权的万云河兵败峙川,朝里一夕变天,七位辅政大臣去其四五,事君至严至敬的外祖作为首辅托孤重臣,虽见实权渐落入另一位宰辅黄宇成之手,皇权渐遭践踏,却也因从不结党,苦无帮手。只念着不愿与这欺世盗国的贼子同列,遂请废去宰辅一职。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外祖整日念及终身事君却令君权凋落至此,叹早未留手,后悔莫及,不到半年就抑郁而终。我那时只道父亲无力施救,可黄大人这一脉出头得势,父亲官运却也甚顺畅。三年前,步步高升的范鼎钟大人终是拿了个祭祀宗庙未慎行的大不敬之罪,让一手遮天的黄大人阴沟里翻船。那时我也得了这朝廷里的历练,也就晓得这一派的势力原也是收买在我父亲手里,我也方痛悟,母亲为何于外祖去世后一年满腹怨恨地无言而终。”

      帐内,皇上已颇有技巧地取出箭头,轻手轻脚地洗了回伤口,幸亏帐外之人沉浸于思绪,未被水声惊动。上好药,看了回芷瑶的脸色,想起她在起箭的过程中哼都未哼,忍不住还是惊诧一回,疼惜一回,拿了块干净帕子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水。又轻轻割开她整件衣衫,见她未有动作,又看她脸色,却见她听着帐外人的话已是满面悲苦的出神,便自与她将伤口前后包扎妥贴。

      帐外的昱伦吸了口气道:“我与你说这些陈年往事,无非是想让你知道,你这般的人,一眼望去原也是让世间男子无不动容的。我们在挽河上遇见了,喝了酒拌了嘴结了缘份,我心里自是有你,却也不当得怎样。待至我们同饮兰陵,你独识我又软语宽解却是知了心动了情的。你自不知,我原有婚约,又是一件厉害非常的婚约,我原也掂量比较一番。”

      “像我这样的汲汲营营之徒,本是配不上你的,又怎么会去想那左拥右抱的事来委屈你?几番进退犹豫,是因了自小这样的心性,却不是我们的情义不够。此时却不巧让七王遇见了你,他之垂涎于我是五内俱焚。原只道对你的一份念想,淡淡然然,此时才悟,情之一味正是这样丝丝缕缕、枝枝叶叶、慢慢生根、深植于肺腑的。”

      说了这一气,昱伦仿佛大感轻松,恳切地说:“我昨晚被父亲唤回拖去城外,正是去候着进京述职的司马将军和他的女儿,她就是我婚约的……芷瑶!聂芷瑶!我现下问你,你可愿意嫁我?做我的正室?我唯一的妻子?”

      夜是一片的凉薄,帐外的男子心自跳得咚咚有声。

      这与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射箭,眼看着箭就要钉上红心的感觉相似。

      又与更小一些的时候,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去取那近在咫尺又只差那么一些些,但再努力一定可以到手的小宝贝相似。

      可是与那些又全然不同的,情之成就——成了,也如那人前的独占鳌头一般,英雄美人春风得意,过些时也就生出些欲求奢望来;如若不就,却也会以那样一个奇怪的姿势倒将下去,撞了鼻子伤了肺腑,酸甜苦辣涩一起涌上来。

      帐内,皇上将芷瑶轻轻扶起,自与她换了套干净衣衫,又检查了检查领子,结好了胸前的扣子。这一些的肌肤相碰,芷瑶却是恍若不知,看了一回,索性也坐到床上,让她靠了。

      夜还是凉薄,帐外的人一点儿声音都不能发出。

      半晌传来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道:“我已困了,明儿再回你吧。”

      有人想摔东西想撕纸想打人想抓想咬……最后帐外的人闷闷地道:“我先回了,你睡吧。”

      听了半晌,外面脚步远去了,毫无动静。

      皇上扑哧笑道:“装的挺像的。”

      见芷瑶的面色淡淡的,又道:“这一出戏本不知演到了这个火候上,现在是前因也清,后续也明了的,少不得你……”

      沉吟了一回,道:“你如今这个样子……”

      芷瑶忙道:“这药甚好的,我自是能撑持住。”

      皇上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这个伤需好医术的大夫看过,少说将养上半月才能将将地动上一动,一个月才能下地。”

      芷瑶苦笑道:“我却哪有那许多时间?”

      皇上凝注了她一会儿,什么也没说,从怀里摸出一颗红色的药丸,递到她嘴边道:“这是止血生肌的。你自休息一晚,明天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见芷瑶服了药,便把她轻轻地放回枕榻上。

      芷瑶忽觉睡意深沉,眼皮也重若千钧,恍惚中见他俯下身,邪气地笑道:“朕来试试,看珍珠翡翠怎会转眼变成腌臜的东西。”感觉唇上一热,又安稳地沉入了梦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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