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号信箱》山外山行客

4、信箱

　　收到千夏的电邮的赵文廷自然高兴，准备回复电邮中说要他的通信地址时，他想到上次去保卫室的经历，觉得既然小区没有信报箱而需要自己去保卫室翻信件，那么自己就应该有必要租用一个信箱。
　　但这个过程并不顺利，赵老师下课后立马跑去各家邮局询问，不问还好，一问还让自己背了傻子的身份。邮局的大妈们基本不知道邮政信箱为何物，反倒是说你订全年的报纸不就送你个塑料的信报箱啦。
　　打电话问客服，客服的答案还是去问各家邮局。浪费电话费不说，还没得到一点情报，赵老师火起来上网投诉，第二天邮政部门的领导亲自联系上了他，一个劲的对不起，说这项业务已经很少人办理了，现在基本都是商业机构在租用。
　　作为补偿，领导说免了他一年的租用信箱费用，于是在这位领导的亲自带领督办下，文廷拿到了自己的信箱钥匙。
　　文廷回头一望，自己的信箱是第二十八号。
　　出门后再回头一望，才注意到这家邮局如此陌生，仔细观察，他认为是邮政的招牌被路边的几棵大树挡住了，而邮储银行的招牌挂得很低，因而每次路过都只认为这店面全是邮储银行地盘。
　　他回去上班时回了千夏的邮件，把自己的信箱地址发了过去。
　　之后约十天，他的信箱收到了千夏的明信片，片上的摄影是粉红的樱花树飘落的樱花瓣轻贴在貌似花岗岩砌成的人行道上。千夏说，那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一条路，樱花开放的季节那里显得特别美丽和浪漫。
　　赵老师回了封电邮表示感谢，但好几天都没见回复，想着日本人工作也是十分忙碌。就自作主张又在淘宝买了些中国风光的明信片寄了一张去日本。
　　但好长时间，都没有千夏的消息，赵文廷想发电邮却因为学校提早对高二学生进行高考模拟考试和志愿选项而变得特别忙碌，每次想到了却又即刻忘记。偶尔开信箱，也是空空如也。
　　应该是忘了吧。文廷这样想着，毕竟如此远距离的两日朋友，随着回到自己的家乡，继而再融入自己的生活圈中，那么这点小故事自然也容易慢慢消化，直至冰冻在记忆里。
　　某天，赵文廷去超市途中顺道去开信箱，里面有一张明信片静静躺在那里。
　　知道信箱地址的只有邮局和千夏，毫无疑问就是千夏寄来的。
　　但奇怪的是上面贴的是中国邮票，并且溢资了。
　　明信片上的文字全是英文。千夏说她现在文廷住的城市的日资工厂里，如果可以，欢迎文廷来访。
　　赵文廷傻愣了好久，他站在自己信箱前不止一次怀疑自己的翻译有误，他清楚自己的英语水平，逐个单词拿到手机上的词典翻译也证实自己的翻译无误。
　　千夏怎么会在这里？文廷实在想不通。他仔细看了下邮戳和千夏注明的时间，期间相隔二十天。原来至少二十天前她就已经在这里了。
　　文廷用手机发了封电邮给千夏，但三天过去也不见回复，赵老师心急如焚，上班开车都显得无精打采，好几次差点蹭上别人的车。上课也无精打采，就让学生们自己练习上节课教的东西，自己一个人对着自己发出的那封电邮发呆。
　　他真希望能知道千夏现在的电话，至少联络也方便。但，他联络她该说些什么呢？何况在他的印象里，自己的日语是婴儿的水平，千夏的汉语基本就是一个圈半个蛋。
　　只是，当怀念的事物从虚幻世界里脱壳而出，相见的愿望就会变得特别浓厚。常常有小说中写着主角恋上的妹子忽然间被作者安排在他的生活圈中，于是就有了爱情。至于是怎样的爱情，那是作者自己用墨迹或者键盘来表现自己的思想了。
　　赵文廷对这个只在香港突然“破坏”自己旅程的女子的再次出现，他想，这是缘分吧，但在神的情感支配中，不仅仅是缘分那么简单，可能这是一场跨国的游戏也说不定，评分的标准在于男人是否能够激发心里的爱情，进而完成永恒的课题。
　　文廷的情绪似乎很配合这样的课题，乘着学校要做资格考试的考场而提前放学的机会，自己开着车，根据先前查到的地址，找到了日资厂的坐标。
　　可能是先前的购岛闹剧，日资厂集中的工业区对外来人特别敏感，文廷被一位警察盘问了几分钟，但也放行。进去看到里面几乎没有人，路边摊稀疏摆着，却鲜有问津。
　　文廷停了下来，买了一根香肠和一块煎饼。大学那时他常常和同学一起到学校门口的这些路边摊买东西吃，刚开始也拉肚子，但渐渐适应了，吃再多也无恙。
　　比起这些，他更怀念还是幼儿园的小朋友时，每到过年，湖边总是有一群的摊贩摆卖玩具，小时候的文廷看着就开心，还喊着叫他爸爸玩套圈要最里面那个大大的跑车。十几年过去后，湖边确实变美了，代价是路边不让摆摊了，过年时人潮依旧热闹，但都是过客匆匆，小孩子们的美好记忆顶多就是踩单车来卖的冰糖葫芦，更琳琅满目的都去了商业街里不符合儿童年龄的成人服饰。
　　四周张望时发现了一个邮筒，藏在一家厂区围墙外面的树底下，由于外面贴了不少的小广告，不经意去看的话肯定会以为那是垃圾桶。
　　赵文廷想千夏的信应该都是从这里寄出的吧。
　　他穿过马路，走到邮筒前，毫无意图地端详着，从外人的角度看，像极了变态。
　　把香肠和煎饼吃完，他就原路走回准备开车。过马路前望了下是否有来车，把头回正，突然看到一个人正惊讶着看着文廷。
　　“啊。”
　　“啊。”
　　千夏手里拿着两根香肠，在文廷看来这画面过于滑稽。
　　“こんにちは，浅川桑。”
　　“こんばんは，赵桑。”
　　文廷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居然六点半了。
　　“你怎么来这里的？”
　　文廷惊讶于千夏的汉语进步飞速，或者说，比起自己的那点日语，简直九牛一毛。虽带生涩，却易于理解。
　　“我收到你的明信片啊。”
　　“是哦。”千夏咬了一口香肠，“这个信箱，寄不出去的，你看。”
　　千夏稍动了蛮力，邮筒的门打开了。里面空空荡荡的，不对，里面还有一个被丢弃的辣萝卜的包装袋。
　　“那你的明信片怎么寄出去的？”文廷看千夏似乎不大理解这句话，又换了个说法，“明信片不是从这里寄出去的？”
　　“嗯。一开始我以为这个可以用，但发现好久你都没回信，有一天我路过这，发现这个信箱没锁，我的明信片还在里面。”千夏继续说，“后来我问了同事，他说要去外面的邮局才能寄。”
　　“你的普通话水平真好，我的日语也能这么好就好了。”
　　“我可以教你日本语啊。”
　　“谢谢浅川老师。”
　　“叫我CHI NA TSU就行。”
　　“好，那千夏，哦不对，是CHI NA TSU，你叫我文廷就好。”
　　“唯题？”
　　“是‘文廷’，WEN-TING。”
　　“哦。呵呵。文，廷，桑。”
　　“千夏桑明天休息么？”
　　“嗯。”
　　“那我带你去市区里走走看看，可以吗？”
　　“好哦。”
　　两人上车，在黑夜的衣裳渐渐加厚之时缓缓使出工业区。千夏告诉她被派遣来出差这回事，文廷总算是释疑了，不然他会一直暗暗向千夏问着这个问题而千夏永远也听不见。
　　周五堵车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文廷早看惯了一屁股的红色车尾灯像条火龙延绵不绝。千夏说她在日本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堵，觉得很好玩，还拿出手机拍照。
　　赵老师说了一些有关于他的工作，这家伙毫无顾虑对方的汉语水平，渐渐把说发展成了吐槽，搞得千夏渐渐有些不能理解。
　　“有时候真觉得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公平的存在，什么制度什么思想都只是属于管理员权限所能触及和收益的，我们这些底层人口，除了身份证以外，就是没有身份的人。”
　　“不好意思，我有点听不懂。不过我想，好和坏都没有关系，因为有好的，才会有坏。世界确实不公平，但总会是平衡的。你在这里看见不好的，说不定在另外的地方，好的事情就像现在这样，车好多。”
　　在路上龟速走了一个小时才到了市里的商业街。街上行人特别多，适合拿单反配105毫米以上的镜头进行摄影活动。
　　这里的商业街不比大城市花样多，基本都是服装、鞋裤及眼镜。不过商业街范围外的小巷却有不少的小吃店，这是这城市所有人的集体回忆。
　　赵文廷想着千夏就吃了两根香肠压根吃不饱，就先带她来吃这些小吃。
　　小吃中有两个比较值得推荐，一个是蒸肠粉，另一个是牛丸猪脚粉。
　　“おいしい（好吃）。”
　　“这个蒸肠粉哪里都有，但真正说好吃的，就只有这家。主要是这里的酱料特别香。我小时候就有这家店了，但那时候好像并没有蒸肠粉，而是那一种肠粉。”文廷指着墙上的图片，“不过现在这种肠粉比较少人吃的，多数人都喜欢吃这种。”
　　“为什么？”
　　“不知道。”
　　然后赵老师又带千夏去另家店吃汤粉，这家店的猪脚粉可以说是市区内最有名的，因为究其味道来说是区内最香最正宗的。真正正宗的在远离市区的一个小镇上，而这家店正是镇里其中一家店的儿子在市区开的分店，比起其它挂名汤粉店只是从口感来判断配料而言，自家祖传的配方肯定是最让吸引人的。
　　“我来前，有个人告诉我，说如果有时间的话，就应该来这些中华料理。我一直以为仅仅是工厂外的那些，没想到这里的更美味。”
　　“如果你有时间走遍中国，你会吃到更多美味的料理。”
　　“可惜过几天就满一个月回日本了。”
　　“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能再来。”
　　“有机会也欢迎你来日本，我会介绍给你好多的美食。”
　　“唉，我也想去，但我估计过不了领事馆这关。”
　　“怎么了？”
　　“个人旅游的签证要求太高了，我收入水平可能达不到这个要求。”
　　“没事的。中国会慢慢变得更强大，到时候说不定我们国家都急着降低签证要求请你们到日本消费。”
　　“那倒是。”
　　嘈杂的街道上橘黄灯光照着行人前进的方向，虽然没有过分的繁华，却也淹没了自然界赋予人类对天文的视觉。没有星星，流动的云像女人的丝绸遮掩月色的容颜。
　　浅川千夏明显感受到了身在异乡的快乐，而之前刚来中国工作时连一个愿意在她下班后说中国话的人都没有。或许在内心深处，潜意识的察觉到，原来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一个陌生的朋友是多么的重要，能分享自己的快乐，能分享自己的分享，比起一个人的孤独，这样的经历实在好太多。
　　习惯了周围都是朋友的人生，总是难以适应孤独的旅程，但渐渐地，他们总能在一个人的路上一步一步看见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模样，而不必去稍加装饰的敷衍。
　　而习惯了在周围人际中孤独存在的人生，一旦在复杂的旅途找到真心的伴侣，他会发现，原来世界上是真的有一个很好的人，能对自己快乐，哪怕是伤心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