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号信箱》山外山行客

3、电邮

　　新学年开始，赵老师显得特别忙碌。上学期高一3班的班主任由于突发疾病修养去了，学校临时抓他去顶班主任一职，校长当时找他说的确实是临时，他以为就临时到放假，没想到开学前的工作会议上他还是临时被任命为班主任，他心里无数次暗骂着领导“哪有那么长的临时”。
　　说到底还是身份问题，也不知是谁的缘故，他到现在都不被允许转为正式教师，待遇也和正式的有些差距。
　　赵老师是一名计算机教师，这算是校里极受欢迎的科目，连当年还是学生的赵文廷也特别喜欢，没什么理由，因为这是唯一不用带书不用笔试上课还能玩游戏或上网的课了。
　　因为是临时工，所以自己也就并不对自己的课多加严管，只要别太“过分”就好。
　　但面对班主任的身份，他还是会摆出一份当官的姿态，俯视眼下这群基本成人的孩子。
　　这份工不好做，偶尔文廷会决定自己做的真的是比年级长还苦逼。拿钱没其他班主任多，做的活却比人家多，主要是3班是属于中等偏下的班级，有好几个学生纯属来砸场地的，每天没少给他捅出点事出来。他终于明白前任能突发疾病的苦衷，其实谁想生病，都是被你们这群天兵闹的。
　　闲下来的时间偶尔会看看报纸，当他看到一则关于快递的新闻时才忽然想起了什么。
　　回家后才发现小区居然是没有信报箱这东西，住了这里十几年了自己都不清楚。赵文廷立马想到信件多数会在社区保安室，算是那里有收信，不过一堆丢在那，而且回想起来都是两个月前的邮件了，不知道这群保安们有没处理掉。
　　费了半小时，总算找到了，之所以说总算，是因为这张片和另一封大号信封叠在一起，找了三遍才注意到。
　　保安大哥说，这东西放这里真麻痹碍事，你干脆全拿走慢慢挑，好的你留下，没用的你卖废纸去。文廷摇摇头，说如果也有和我一样的需要找那封信，那我岂不罪过。
　　“罪过这活不是你想做就做的来的。”保安说。
　　“你是哪家大学毕业的？”
　　“金三顺综合大学。”
　　“好学历啊！不做领导，国家的损失。”
　　明信片除了多了一个波浪邮戳和邮路途中导致的磨损，上面的字和图案和在香港时一样清晰。
　　千夏的字细看起来真想小女孩的可爱字，幼稚却不失是种艺术。但最重要的还是上面的内容，文廷想到可以用谷歌翻译，但假名实在不好打，传承汉字还好，日本造的汉字压根只能百度去自找麻烦来凑合。Google出来的结果也不怎么样，文廷骤然觉得原来土星也有中国语。
　　他想起了收集记事本。
　　打开电邮，想了好久，才发出第一封电邮。
　　上课的时候突然在座椅上跳了起来，文廷小声喊了句“妈的”，然后立即打开电邮复读，还真的是用中文发出去的。他顿时觉得自己好失礼，那个谷歌翻译出来的日文都比你直接发个中文强啊。
　　赵文廷因此变得害怕起看电邮，好像以为自己寄到安倍晋三的官邸去人家准备回敬你一公斤核废料。但这样的担心似乎有点奇幻，他时不时偷偷开邮箱也没见到千夏的信，只有“急招兼职调查员”“您的简历很久没有更新了，赶快上招聘网看看”等这类如今已是垃圾的电邮。文廷想你们这些招聘网站也真是傻逼，我不更新简历不就是找到工作了嘛，哪有几个人无聊到找到工作还特地上网设置成inactive啊。
　　周日下午文廷跑去老师傅在小巷里开了几十年的平价理发摊剪个头发，排队时翻手机发现了来自千夏邮箱地址的电邮，这厮不假思索地点开来看，先是一头雾水的土星中文，往下翻才看到还有英文版本。
　　“谢谢你的来信，在香港的日子真难忘。
　　“其实不必那么介意啦，不过我喜欢收集各个地方的明信片，能收到你家乡风景的明信片，我十分乐意。
　　“赵桑最近过得怎样？回到日本后我没有继续相亲，而是成为一名派遣社员努力工作着。或许那颗树真的会应验。
　　“祝你有个美好的一天。”
　　原来那天她说的是相亲的事啊。赵文廷回想起来，学着推理下，猜想千夏是不想相亲而玩失踪。他认为千夏应该能成为一个很好的工作者，至少比起他上面的那位年级长自己忙碌就算了还看不惯任何老师清闲，文廷已经没少过因为下课时间在办公室玩手机而被年级长叫去拖地板。
　　哼，那些有一腿的老妇女懒到上课都趴在讲台念经都不叫他们搞，真是恶心。
　　且不扯远。
　　其实之前文廷发信过去是说之前向千夏借了一张明信片，毕竟是说借，那就必需还，向千夏要地址。但作为单身的文廷来说，怎么看都像是在勾搭。
　　可走访一圈发觉原来自己的家乡基本没多少融入明信片的团体中，找了半天，包括景点里也没有。去邮局的集邮柜台也没有明信片，反而被推销2999元的银质邮票衍生藏品，文廷暗暗想着“就我这样居然还真有人推销这种又贵又没用的破烂”，殊不知人家邮局大妈在想“这个月能拉到一份提成都好了，管他那副穷酸样，说不定是装出来的”。
　　最后还是得到淘宝拍了一件十块钱一张的绝版风景明信片，好不容易等了四天的挂号信，居然还是被保安叫去说邮局丢了个便条叫赵老师亲自取。
　　赵老师无力发怒。
　　写明信片很快，但去邮局买邮票真的是造孽的事情，邮局没有航空符资的邮票，只能买了两张两元寄空运水陆路。后面一对外省夫妻相的男女要买1.2元的平信邮票，大妈说没有，只有两元的票，另一个大妈说1.2元只是寄市外的，市内的八毛钱邮资也要算上去的。
　　这可真是高级黑。
　　文廷回到家立刻发电邮，打了两行中文，想到不对，删掉改成了英文。可写完发现似乎语法太烂了，决定还是用回国语。
　　“浅川小姐，最近的工作还好吗？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得好。明信片我今天寄出了，希望早日收到后告诉我一声让我知道。”
　　他总觉得好像哪里好别扭。

　　千夏很快就从信箱里拿到了这张明信片。那是刚从派遣公司下班回家后又要准备去附近的便利店打工。千夏定期会把便利店打工的钱汇给母亲的账户，但她不知道母亲知不知道，每一次两母女打电话时都丝毫没有提起这件事。
　　从便利店下班回家已经是凌晨了。千夏从包里拿出明信片，除了“你好”以及地址是日语外，其它全都是中文和英文，但她并没有多少抱怨。她最近向便利店里打工的中国留学生请教华语，也买了一些中国语的入门教材。费了一小时才看懂上面的内容，就打开电脑，发了封电邮，然后洗澡睡觉。
　　第二天上班时，千夏就从其它同事那里听说公司要派一个人去中国分公司的华南分厂进行协调工作，为其一个月，但很多正式员工都因为媒体上对于近期中国的反日浪潮而人心惶惶，纷纷以各种理由报给上司说不能接受去中国的差遣。部长大为苦恼，因为如果就这样上报给社长，按着部长的风格，肯定直接叫他去中国。他五年前去过一次，但因为不适应环境，苦苦撑了半个月就飞回日本。他对这段经历印象深刻，骨子里都是对在华生活的恐惧。
　　千夏去茶水间喝咖啡时看到他们几个正式职员围在部长面前唧唧歪歪，心里喊着“你们这些人真的是可恶，有功的时候相互争抢，有需要的时候却相互推托，要是没有我们这些派遣员，你们这些正式员工哪里能混得下去”。
　　她像被神支配着身体，拿着自己的咖啡杯走到部长台前，刚才那些还围着的正式职员们纷纷带着讶异的表情避让。
　　“部长，能让我代表公司去中国工厂吗？我保证能帮公司完成任务。”
　　“你是……”部长问。
　　“她是我们课的派遣员浅川。”一个正式职员回答道。
　　“派遣员怎么能……哪有人会让一个派遣员去出差？”部长喊道。
　　“那你们争论了好久，始终没有人愿意去中国。既然你们这些正式员工都不想去，那么派一个派遣员过去又有什么不妥？”
　　部长想了想，拿起电话拨通了社长办公室，把情况直接报告给社长。大家都围观部长那唯唯诺诺的表情，临挂前忽然释怀。
　　“太好了，社长说同意浅……浅什么……哦，浅川去中国出差。”
　　一群人瞬间成融化的雪糕差点要瘫坐地上。
　　“浅川桑，社长刚才说了，这次去中国，公司会安排好你的住宿和伙食问题，特别给你和正式员工的临时薪酬待遇，在中国要注意安全。”
　　社长一本正经地说，脸上却是不怀好意的微笑。千夏谢过就回到岗位继续工作，剩下一群正式员工大骂社长怎么能让派遣员享受正式工的待遇，部长小声让他们安静下来，说总不能整个部门连个能去的人都没有吧，有人去就行了，你们不想去的就费事计较这点事了。
　　去中国的日程排得很紧，那天要求出差获批后的周六就要登机出境。
　　周五千夏在公司办完事情后就简单告别，带上部长给她的一些材料匆匆忙忙上了电梯，准备直接下班跑去便利店提出辞工。
　　电梯里只有一个长得有点明星脸的男子在看手机，电梯门打开那刻两人对了一眼，然后平行站立。
　　男子把手机揣进口袋，对着电梯门上照着模糊的千夏说了句“你准备去中国？”
　　千夏觉得莫名其妙，低下头才发现手上拿的材料里还有一本自己的中国语教材。
　　“额，是的。”
　　“公司安排的出差？”
　　“额，是的。其实是我自己要求去中国出差的。”
　　“哦，这年头已经没几个人愿意自己报名去出差的了。你还真是难得。”
　　“呵呵。”
　　“如果有机会，应该去尝尝那些中国小吃，有些味道挺不错的，除了有些路边摊看上去挺不卫生的。我几年前去中国吃的真是兴奋，虽然偶尔水土不服真是难受。”
　　“你也去过中国出差？”
　　“算是吧，但我觉得更像是在玩，至少比在这栋楼里上班压力少多了。”
　　“你还真有趣。”
　　“谢谢。”电梯停在了不是千夏按的楼层。“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
　　千夏回到家后打开电脑还是没有见到文廷的来信，她猜想文廷应该很忙，可能明天在机场那时会有回复吧，就带上了当地风光的明信片，方便到时可以在机场邮局寄出。

　　“谢谢你的帮助，我很高兴，这是不是幸福本身，我在这里，这可能是命运。”——千夏在香港写给文廷的明信片，来自谷歌翻译。
　　“这是我们这里最有特色的湖泊，尽管没有其它城市的漂亮，但在我心里却是最美的。谢谢你在香港帮我写的明信片，这真是一段有趣的经历。”——文廷寄给千夏的明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