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号信箱》山外山行客

5、同居

　　夜晚逛街所耗费的时间总是比上班要快很多。
　　户外大屏幕转播着央视新闻，赵文廷瞄了眼左下角的时刻，原来已经超过了十点。
　　在走回停车场的路上，老师就对女生说第二天带她去其它地方玩，但老师的懒人病在此刻发作，他想着如此此时送回去已很晚，明天再来接有麻烦，想了下问千夏的意见，千夏说无所谓，把球抛回文廷，当然他也认为这是千夏信任自己吧。
　　很快车开到自家的小区附近，文廷想在这附近找家连锁酒店安排千夏入住。
　　但文廷火星了，前台告诉他，我们连锁酒店暂不接待外国来宾。老师趴在前台套近乎地小声说拿自己的身份证登记，可这个小妹特别严肃地说，“先生，我们酒店是有规定的，我们要严格按照规定来办事，如果用您的身份证入住但发生了什么意外，你和我都很难承担责任的。”
　　老师瞄了眼小妹胸前的名牌，看到实习生三个关键字，忽然间豁然开朗，转身离开。
　　开车在附近兜了一圈，又问了几家连锁酒店，只有一家给出真相说外国人只能入住三星级以上的酒店，可附近只有一家准五星的，想想也不会便宜，油钱都快养不起，哪里有其它闲钱泡妞。
　　这算是泡妞吗？赵文廷忽然有些在意这个问题。

　　赵文廷想起了大学时的恋人，那是个说不上漂亮、但每个人看到她都觉得这姑娘值得怜悯。文廷早已忘记了那个女生是如何认识，但他还能记得与她成为恋人后的第一个亲吻，第一个拥抱，第一次牵手，和第一次暖床。属于你心中最美的女人，你永远也无法用尽词汇来诉说，毕竟这世上存在着太多语言所不能诠释的。
　　大学的恋爱日程像极了一个办公室职员一周的人生，工作日的课程每天重复着这样的事情：早晨走上女生宿舍楼下等她，然后手牵手下山脚的食堂，点上简单的早餐，相互聊天凝望的样子，亲密地怎不让人不羡慕这对恋人。他们并不在一个班一个系，因此上课时除了点名外基本都把时间沉溺在手机里，相互□□着，说着至今看起来很傻逼的恋爱絮语。周末的日子如新婚燕尔的蜜月旅行，花着父母的钱，自然无法体验婚姻后的远见人生，肆意上街挥霍，游戏娱乐，像美食家吃遍城市每一寸角落，在夜晚阑珊时享受床单里的缠绵。
　　但很快，这样的快乐就像不断泡着同一壶的茶叶，越喝越淡，直至除了有点茶叶黄外剩下的那点无味的茶水，银行卡上的数字越变越少，能尝鲜的美食基本吃尽，和她在一起并肩的日子如钟点工一样的计时着，那些还怀念的缠绵的右边多了悱恻二字。文廷看见她和别的男生在一起挽着手走着，在此之前他完全不知。文廷站在他们身后没有拆穿这项阴谋，倒像是教堂婚礼的某位嘉宾，默默看着他们的背影，带着一点祝福和眼角的泪水，幻想他们左右站着西装花裙打扮的亲朋好友的鼓掌，还有身后两个小童抛撒的花瓣。那一切本来都是属于我的啊，那个被挽着的男人本来就是我啊。文廷心里喊着，直到看不到他们的存在。
　　那时的理想可以天花乱坠，那时的爱情随意在嘴里天长地久。其实他们自己也清楚自己真实的理想，毕业后的路，来自不同城市的他们将要选择不同的城市步入社会殿堂，爱情在年轻的小情侣里根本禁不起考验，毕业后分手也不仅仅是编剧笔尖下应付导演的桥段。
　　后来文廷也不再理会恋人的讯息，直至见面时非常直接的分手词。他看见女生有些释怀的样子，然后故作伤心地说些怨妇的台词。文廷心想，你这个贱女人，凭什么给我戴绿帽还说我负心。

　　文廷觉得有些亏欠，小心翼翼地问千夏介不介意到自己家住一晚，因为家里有多余的客房。他还急急忙忙解释说家里还有父母，似乎生怕这个外国友人以为自己怀有歹意。
　　千夏倒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赵老师的父母还没有睡觉，两人都围坐在电视机前看着中央三套毕姥爷的星光大道，偶尔还会发出傻笑。
　　赵爸习惯的瞄了眼打开的门，开始没觉得什么，三秒后突然转回去，看到一个女人走了进来。赵爸激动地推着赵妈，用眼神告诉她注意的方向。
　　于是赵妈也变得激动了。
　　两老刻意掩饰自己的心情，互推对方向儿子发问，最后还是赵爸输了，对文廷说：“这闺女是？”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今晚在这住一晚。”
　　“住一晚啥啊，姑娘，住多久都没问题。哈哈。”
　　“妈，人家还有工作，到时还是送回去的。”文廷转身对千夏说，“别介意，我妈这个人是这样的了。”
　　“这样是什么样？”千夏问。文廷被难倒了。
　　“这姑娘不是中国人？”赵爸倒是听出了千夏的汉语显而易见的异国腔调。
　　“她是日本人。”
　　“啊？”赵爸的眼睛充满了无数的惊讶，就快要从眼珠子里掉出来。
　　“初めまして。”
　　“在中国，一般像见到长辈，男的称伯父，女的称伯母。”
　　“伯父，你好，伯母，你好。”
　　“好好好。”
　　“你这娃娃，怎么和日本人勾搭上了，最近这购岛闹剧闹的。”
　　“她是我在香港玩时认识的，最近她被日本的公司派到这边的日本工厂出差，就见了个面，带她去市区转转。”
　　文廷感觉到如果再聊下去会被这俩老说出些带性骚扰口味的对话，于是赶紧带千夏去卫生间，让她先洗个澡。
　　“你也真是的，都带她出来了，也不去买点换洗衣服。”
　　“啊。”
　　“孩子爸，你觉得这姑娘怎么样，我觉得看着还挺不错的。廷，要么赶紧发展发展，今晚别让人家谁客房了，就住你家，抓紧做饭，我还等着抱小孙子呢。”
　　“就是，都多少岁了还没找个女朋友，要抓紧啊。”
　　赵文廷已经无话可说，坐在沙发上玩切水果。但没几分钟他就钻进了客房，家里唯一的一台电脑只放在那里，文廷打开电脑就挂了□□，看看自己的班级里那群小鬼子们在谈些什么话题。
　　赵妈告诉她客房在文廷正在上网的那个房间后就直接和赵爸关门睡觉去了。
　　赵文廷好像以为千夏只穿了内衣一样不敢扭过头看，去打水喝时才看见她只是穿着母亲的睡衣。
　　“你家真幸福。”
　　“嗯？”
　　“有爸爸和妈妈，开心的生活着，真好，这是我一生都不会有的。”
　　“千夏，你觉得，幸福是什么？”
　　“呃……没什么，只要你自己并不觉得沮丧，没有压力，有份稳定的工作，有几个友好的朋友，有父母亲给你加油，这就足够幸福了。”
　　“我倒是觉得，能说出这样话的人，才是幸福的。”
　　“为什么？”
　　“至少我觉得呢，幸福没那么简单。生活总是存在太多的变量，并不是说了幸福，人生就能幸福，有时候我觉得幸福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可能我和你在一起这样聊天，这就是幸福，当你离开中国回到日本，可能我就觉得，这不是幸福。”
　　千夏没说话，低着头略有害羞的表情像极了堀北真希。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会认为幸福就是两个人在一起，好单纯吧，以为在一起就是白头到老，好像这个世界除了我们两个以外就没有其它的人和事。但后来我发现，这是错的，如果人心轻易就变质，那么，无论一个人多么爱另外一个人，都无法把那个人挽回到自己身边。就像一具尸体保护地再好，如果没有防腐剂，不要多久就会腐烂。
　　“正是因为大学时自己的女友被别人勾引走，我才觉得，真正的爱情，是不会再外貌协会里出现的，如果爱一个人没有爱之入骨，只是浮于体肤，那只会是两个人彼此因寂寞而臭味相投，从而沉浸在一直共同的娱乐当中。那年失恋后，我决定要把为她花去的钱全部赚回来，于是到处去打工，甚至有些课也不上了，就为了赚钱，然后自己一个人离开，去更多的地方体验不同的风情和生活。去了那么多地方，我终于明白了很多背包客说的那些劝你去旅行的话，我特喜欢谷岳说的一句话，‘有些事现在不做，一辈子都不会做了’，也许就像他的旅行一样，因为孤独，所以旅行，脚踏实地地走去柏林，只为见上自己的女友。当然我的旅行并不是为了见到谁，但我能走那么多地方，也全靠那个给我带绿帽的人，是她让我想到，旅游才是最好的解脱方式，看到了被爱情软禁的房间外更精彩的世界。”
　　“你真的很厉害。我要是向你一样去那么多地方就好了。从小我都是生活在一个城市，有时候，母亲的压力真的好可怕，催我如果不好好学习，以后嫁出去都管不住老公。我也一直想随便去哪里，至少不是我住的地方，所以我办了护照，想着或许有一天，我也能出国去看看，待在自己的家乡，可能看多了也会觉得厌烦。”
　　“就是这张明信片上的风景？”文廷从抽屉拿出千夏在机场寄给他信箱的明信片。
　　“是的。母亲虽然很忙，偶尔带我出去玩就是这个公园里的这条小路，樱花掉落的样子，很美丽。”千夏说，“幸好我在机场时收到了你的email，不然我就不能在日本给你寄出了。”
　　“真是不好意思，信箱不好办。”
　　“不过现在看着这张明信片，我反而想家了。不知道妈妈最近怎么样。”
　　“你可以打电话回去。”
　　说到这，千夏就拿起自己的手机，拨了出去。
　　“お母さん、お元気てすか？”
　　后面的对白文廷听不懂了。他只看到千夏骤然抽泣的样子，伤心地如剧迷看着《蓝色生死恋》那样。
　　“你不是在中国吗，怎么大老远打电话过来，还让不让睡觉了？”千夏母亲说。
　　“妈妈，对不起……我只是突然想听听你的声音。”千夏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经凌晨零点三十分刚过，她意识到时差的缘故，家乡已经是一点半了。
　　“最近在中国过得怎样？听说最近中国好像很反感日本人。”
　　“没有的事，我这里很好，吃的也很好，中华料理确实很好吃。”千夏望了眼文廷。
　　“那就好，没什么事吧，从中国打电话不便宜，我们不是什么富裕家庭，要懂得节约，知道吗？”
　　“嗯。”
　　“那挂了。”
　　“拜拜。”
　　“不多说几句么？”文廷问。
　　“听见妈妈的声音，还是和以前没变，足够了。”千夏说。
　　“虽然嘴上不说，你和你妈妈的感情其实一直都很好，这点从没变过。”
　　千夏没说话，垂下的一头黑色长发特别好看，文廷多少有些被迷惑了，从他一直保持和千夏十公分的距离就看得出，这个距离貌似按着北极冰川的融化速度逐步收窄。
　　“傻丫头，哪有父母不爱孩子，又有哪个孩子不爱父母的。这世界给予人类可以选择的事物有千万多种，但唯有亲情是不能被选择的，就像你可以选择你爱的男人，但你选择不了你需要的父母，因为生你的父母就是你需要的，亲情也是与生俱来的。虽然还有好多孩子是被父母抛弃，或者是那些父母基于各种原因无法给子女至亲的爱，但比起他们，你仍然是最幸福的。”
　　赵文廷挽着千夏的肩膀，靠在自己的肩头上，美丽的头发贴在文廷的脸上，他闻着只有女人才能蓄留的洗发水的香味，困意像吹号声快步袭来。
　　“等天一亮，又会是一个美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