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不复相思不相见 ...
-
李寻欢一早便离开了梅大先生的医庐，他走时，连清扫院子的小童都未察觉，仅有梅大先生一人知晓，李清犹在睡着，旧疾难愈，昨夜长宵痛饮终归是勉强了些，他回去后咳了好久才勉强睡下。这时，李寻欢不愿打扰他，或是为了不当面与他道别，两个人惺惺相惜相见恨晚，酒逢知己千杯少，可仅有一夜共饮便道出离开，如何说得出口。
李寻欢思量许久，终归只在那人房门外徘徊了片刻，抑下心头隐痛，掩唇轻咳着离开，他没有回身，自然也见不到身后的屋子里，李清轻手推开了窗子，凝视着他褚黄色的背影许久，低低叹了一句“我们还会见面”
梅大先生远远见到，亦是一声轻叹，那人一袭白衫，眸光清冽，哪里是沉睡方醒的模样，分明是长宵漫漫，一夜未眠，二人初次相识，倒好像是相交许久的模样，一句道别，竟如此难以启口么。
离开医庐后，李寻欢毫无目的的在山中闲晃，半晌没有绕出去，绝非不想出去，而是出了山，亦无处可出，离开医庐，是怕龙啸云遣人来找自己，扰了梅大先生和李清的安宁，可出来的匆忙，竟未想过出来以后再去哪里，委实欠些妥当。
十年前出关之时，李园田产家业早已尽数赠与龙啸云夫妇，十年后入关不久，铁传甲便离开，李寻欢自来是孤身一人，四海皆可为家，到了这时，四海依旧无限广邈，他却连家都没有了，真是无限凄凉。在关外，还能有铁传甲相伴，不至于生死无依，如今，铁传甲亦不知去向，自己当真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了，思及至此，李寻欢勾勾唇角牵出一抹苦笑，片刻后仰首灌下一口冷酒，轻咳几声，依旧默然前行。
半个时辰过后，李寻欢实在不能不走出去了，又一次抬手晃晃随身携带的羊皮酒囊，终于确定是半滴酒也不会倒出来了。对于一个贪酒如命的酒鬼来讲，饭可以不吃，觉可以不睡，酒却不能不喝，这荒山野岭可是找不到什么酒馆客栈的，要解酒瘾，只能去有酒的地方，可这酒馆无论开在哪里，生意都不会太差，唯独开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荒岭，生意才不会太好，掌柜的也都是聪明人，聪明人都会做生意，把酒馆开在最热闹的地方。
李寻欢轻叹一声，开始循着官道往山外行去，不过方行不久，前方小林便迎面走来一行几人，为首的一人锦衣长衫是管家模样，身后随着几位身穿粗布短打的下人，行色匆匆的直面迎来，竟好似知晓李寻欢在此地，特意来寻的。
那几人低声招呼着，见到李寻欢顿住步子，一个个疾步迎上前来，为首一人颇为急切，急行时被脚下枯藤绊了几次，借着身旁之人的扶持才堪堪稳住。那人，竟是旧识，林麻子，他曾是李园的管家，李寻欢还未出生之时，他便是李园的管家，直到十年前李寻欢出关，他一直待在李园，从未离开过，今日，竟想不到还能再见。
相隔十年之久，林麻子第一次见到旧主子，心下很是欢欣，由不得口中愤怨着踢开乱藤，几步迎过来，素来的风霜历练却让他在近到李寻欢身前时，稳稳顿住步子，躬下前身恭敬的一揖“小少……李大侠，龙庄主特意命小的带人接您回兴云庄”
林麻子一句话未完，便觉一股柔和的力量将自己躬下的身子托起，一抬首，恰对上一双熟悉温暖的碧色眸子“林麻子，辛苦你了”
“李大侠”林麻子唤了一句欲说什么，又想起身后还有几位下人随着，一回身挥手道“庄主托我给李大侠带几句话，你们去一旁候着，说完我们便回庄里”
见几人走远，林麻子方从袖中探出一个信封递上“小少爷，这是表小姐……龙夫人让我转交给你的，夫人让我一定叮嘱少爷，不能回兴云庄”
李寻欢凝视片刻，眸中苦意深沉，隐隐低叹一声，抬手信封接过缓缓展开，轻声劝道“林麻子，我早已不是李园的少爷了，如今你是兴云庄的管家，再这样称呼我，若是旁人听到，大哥他……”
“少爷，人前我这么叫你，可人后，人后……”老管家望向自己看着出生看着长大的小少爷，一句话再也说不出口。
“罢了，都随你吧，这么多年辛苦你了，林麻子”
说话时，李寻欢已抽出信笺，雪白的云笺，素笔小楷，隐隐裹着一丝梅香，轻手展开却是决绝的几笔小字“不复相思，永不相见”
诗音，终究是我负你良多，你连见我一面都不愿见么，不复相思永不相见，倘若真能不复相思便永不相见，若思念成殇呢，受了十年蚀骨泊魂的寂寞，只想与你再见一面，仅是一面，也不能么，十年生死两茫茫，那些逝去的时光，逝去的人和事再也回不来了么。
那你告诉我，这半生刻骨铭心的爱要何处寄托，才不会两相彷徨，我等了你十年，盼了你十年，念了你十年，却忘记了，这个世间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千里相思，不是阴阳相隔，亦非两不相念，而是咫尺天涯，永不相见，永不相见，诗音，我们真的要错过今生，错过来生，生生错过，永世不相见不相念么，诗音，诗音……
“小李爷，小李爷……”小少爷与表小姐的事情，李园上下没有人不知道，从两小无猜到两相决绝，从青梅竹马到各自成家，里面的辛酸苦楚没有人能说得清、看得明，不当局者远比当局者更迷。到如今物是人非，李园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兴云庄，兴的是庄主龙啸云和少庄主龙小云，果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自己这般年纪，原本再没有几年好活，好好的园子却要换了主人。十年了，今日竟还能见到自家小少爷，自己亲手递过去的那封信，纵使不看，也能知晓里面字句如何决绝，如何伤了小少爷的心，林麻子定定望着小主子默认半晌，终于抑不住伤怀，低声唤着早已入神的少爷。
唤了几声后，李寻欢恍然回神，迎上老管家关切担忧的目光，勉强牵牵唇角勾出一丝浅笑，苦意满满道“林麻子，无妨，我们回去吧”
“小李爷，这……夫人让我带话给你说是不能回去，我这就回去告诉庄主，说没有见到小李爷，少爷，夫人还是，还是念着你的，她不会害你，你还是离开这里吧”
“走了十年，这次回来，无论如何总是要见一见大哥……大嫂他们，若这样走了，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林麻子，你不用担心”
未完的话怕是最重要的，我若走了，你回去如何向大哥交代，李寻欢轻叹一声再不多言，片刻，缓缓按了一下老管家的手臂，宽慰似的一笑，径自朝前方而去。
到了此时，原以为会一路安然回到兴云庄，再无半分波澜，纵不复相思也不得不见，这世上的事，从来不会尽如人意，任何时候，任何事，任何人都不曾全然如意。
果然，进城不久未及回到兴云庄，便有一个乞讨小童莽莽撞进怀里，李寻欢迅速探手扶住，小童借势站稳身子，一抬首，明亮的眸子激灵转动几下，趁着人不备快速将一张细小纸笺掼入李寻欢掌心，不等旁人觉察，便身子一矮，猫着腰从另一侧窜出，转眼消失在人群中不见。
林麻子挂心小少爷，很是费力的从熙攘人群中挤上前，疾声问道“小李爷可是被撞到了，失了财物不曾，如今这城里的乞丐越来越多，趁人不备就摸走了钱袋玉佩，手脚都不干净，小李爷失了什么不曾”
“无妨，并未丢什么东西，反而还多了一些”李寻欢轻笑着展开了掌心纸笺，却在看清字迹的那一刻，面色蓦然转白，眸心苦意重重涌动，半晌方才失魂般轻轻道“林麻子，你先在这里稍候，故人相邀，这次不能不见”
“小李爷，小李爷……”林麻子几声唤去便不见了李寻欢的影子，只得恨恨长叹一声，吩咐身后几个家丁原地等候，自己寻了旁侧摊主的一个小凳拉来坐着，连声叹息，如今这世道呐，好事坏事都要多磨，小李爷这次回来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老天开眼，就别这么折磨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唉。
李寻欢紧紧攥着纸笺朝醉晚居行去，眸心凉意苦意层层潮涌，诗音，你拿左手写字，旁人不认得，我便也不认得了么，你我自幼一同温书习字，若这世上仅有一人的字迹让我今生今世都无法忘记，怕这个人也并非我，而是你，你知晓，一旦见到你的字，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在做什么，我都会来，一定会来，所以，还是不得不见么，纵使你再不想见我，终归还是要见一次，诗音，诗音。
林诗音端坐醉晚居楼上临窗雅室，黄梨木方桌上空无一物，连一壶清茶都不见，她原本来便不是待客的，亦不需什么美酒珍酿、鲜果佳肴，她不过想与那个人说几句话而已，仅是几句话，不会耽搁许久。她知晓，林麻子一定拦不住李寻欢，他决定的事情，任何人都不曾拦住，连她都拦不住，可她依旧想试试，一别经年，物是人非，或许他性情亦会转变些许，改了主意也不一定。
自她出了兴云庄，到此时不过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一点都不算长，亦不算短，却也足够她想清楚自己要来做什么，能做些什么，能做到什么。这两日，兴云庄来往的宾客愈来愈多，纵使她久居庄中从不外出，该听到的事情却还是会听到一些，有些事情拦都拦不住的入耳，既然入耳了，便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晓，放任龙啸云倒行逆施，颠倒黑白，她拦不住自己的丈夫，却至少可以帮着李寻欢，不至于中了龙啸云亲手布下的诡局，一个关于梅花盗重现江湖的诡局。
兴云庄的所有宾客都出现一个传言之后，传言，消失了十几年之久的梅花盗重现江湖，也是从那日起，龙啸云发布了江湖函，诚邀诸位豪侠义士齐聚兴云庄，共擒梅花盗。亦好巧不巧，梅花盗重出江湖的前一日，正是江湖中传闻，出关十年之久的小李飞刀重新入关的日子，这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林诗音清清楚楚的知晓，这是龙啸云一手设下的诡局，他不惜动用整个江湖的势力来陷害自己的结义兄弟，对于这个貌合神离的丈夫，她从来无计可施，唯有费尽心力避开他的眼线来见李寻欢，来阻止李寻欢见到龙啸云，倘若他们两个人不见面，或许，就不会有人受到伤害。
纵使情深，奈何缘浅，天不假怜才会让一个弱女子从中如此周旋，十年前的那场噩梦，从来不是成了定局以后就不再延续，倘若，倘若天肯开眼，她必定不会让自己走到今天这种境地，必定不会。
李寻欢到醉晚居时，伶俐热络的小二立时迎出来，满面喜色高声道“客官，客官里面请，您是打尖儿呢，还是住店”
来客受了如此待遇，略略苍白的面上泛出一丝苦意，温言道“劳烦小二哥，在下找人”
“找人”小儿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利落的将抹布往肩上一搭，依旧堆出满满笑意“好嘞好嘞，客官您是要找什么人呐”
“听竹轩的客人”
“好嘞，客官您楼上请，听竹轩嘞”小儿脚下一旋，立刻转了步子引着李寻欢朝楼上行去，最后一句听竹轩的尾音拉的长长嘹亮，甚是曲折喜气昂扬。
未及片刻功夫，二人便到了楼上，小儿将人引到一处虚掩着的门外，哈腰一笑很是恭谨敬重“听竹轩，龙夫人恭候多时了，客官您先请，小的先行告退，客官你有什么需求再招呼小的”
“多谢”
“客官您请，小的告退”
李寻欢略略颔首，见人转身离开后，轻手扶上角门，轻质的木门却仿佛千斤沉重，无论如何都无法推开，只得黯然长立。
角门之外一句多谢，林诗音听得清清楚楚，身子一震，踉跄着上前劈手拉开木门，泪落如雨“表哥……”
“诗音……”门外赭黄色身影立时僵住，定了许久方才缓缓回神，低低唤过一句后，却再也无话。
半晌，仿佛时间都凝滞不前，呼吸亦静止不动，等了十年，爱了十年，盼了十年，念了十年的那人便在咫尺之间，却再也无法行进一步，连一句思念都说不出口，默然成殇。无论多少个十年过去，她终究嫁为人妻，有了一个名满天下的侠义夫君，有了一个伶俐聪颖的十岁儿子，有了一个人人称羡的圆满归宿，过往的一切都不复存在，错过的那些岁月再也回不去了，即使再复相见，也不负相念，诗音，我终归是欠了你的，今生今世都还不清了。
“表哥”林诗音默然许久终于回神，脚下一软，又踉跄着后退跌坐在木椅之上，神色哀戚无助。
李寻欢沉沉迈起步子，缓缓随去，却刻意远避开了朝思暮想之人，在临窗一处缓缓落座。
“表哥……我找你来，是想告诉你，不要回兴云庄，不要去见龙啸云，要尽快离开这里，永远永远都不要回来，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
十年了，你依旧是如此恨我，此生再也不愿见到我么，李寻欢心头刺痛，努力压抑着轻咳轻声，半晌，竭力平静道“我既然回来了，便不能不见大哥一面就离开”
“你只是要见他一面么，十年了，你消失了十年，回来就是为了见他一面么”
“我……”
“李寻欢，李探花，我不管你为了什么，我要你走，我要你离开，永远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李寻欢，我恨你，我恨你，李寻欢……”
“诗音……”
“你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再回来……李寻欢，你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再回来……我恨你，恨你，你为什么还要回来……还想这一切伤害都不够么，李寻欢……”林诗音忽然拔高嗓音厉声质问几句，问完却又好似脱力般虚弱的倚向坚硬椅背，低首埋在袖中无声啜泣。
“诗音，我……”
“我不是诗音，我是你大嫂，你的大嫂，表哥，你莫忘记了，我是你结义兄弟龙啸云的妻子，我是你的大嫂，表哥，我是你的大嫂……”
大嫂，李寻欢蓦然一痛，呛咳出声，半晌，勉强止住，唇齿之间已蔓延无限苦意，大嫂，我如何会忘记，你是我的大嫂，今生今世，怕是再也不会忘记你早已是我的大嫂，而不再是李园的表小姐林诗音，从十年前起，便再也没有了李园，没有了表小姐，只有龙夫人，龙四爷唯一的妻子，龙夫人，你早已是龙啸云的妻子，龙夫人。
李寻欢眸心无数恸楚苦苦压抑，竭力望一眼跌在凳上泪落如雨的女子，忽而再也无话，唯有轻手递上一方锦帕，两相静默。
“你走吧，你离开中原，永远都不要回来，算我求你，永远永远都不要回来”
诗音，你竟是如此恨我么，永远不见，永生永世都不见。
李寻欢眉心痛楚愈甚，佝着肩背咳了许久，勉强抑下心头刺痛，回身望一眼依旧掩面低泣的女子，低声应了一句“既然大嫂不愿见我，我离开便是……大嫂，还请保重……”
“寻欢……”
林诗音浑身一震，猛然抬首见到李寻欢绝然离去的背影，满腔思绪再也抑制不住，猛步跟上去疾唤一句，可唤完之后依旧是无语凝噎，十年了，万般离别十年都无人诉，一朝一夕岂是轻易便能说出口，终是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一如十年前，别离成殇。
赭黄披风之下，瘦削的肩背狠狠颤抖一下，终是再未回首，仅是轻轻应出一句“保重”，便疾步离去。
“寻欢”
大哥，李寻欢忽然止住步子堪堪回望，若是未听错的话，这一声是大哥在唤，大哥，李寻欢只有一个结义大哥，龙啸云。
“寻欢，真的是寻欢，兄弟，我的好兄弟，你回来了，真的回来了，这么多年，你走这么多年都没有半点讯息，你是要想死大哥么，兄弟，我的好兄弟，好兄弟，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来来来，我的好兄弟”
龙啸云几步上前，将人狠力拥住，狠力箍筋，兄弟，我的好兄弟，十年了，你还是回来了，你终于还是回来了，我的好兄弟。
“大哥”
“寻欢，我的好兄弟，回来了就好”龙啸云高声笑着，一把攥紧李寻欢的手臂，强制带着他转身回去听竹轩“来来来，还是诗音想的周到，兴云庄的杨婶这几日不知怎么了，做出来的饭菜实在难以入口，还是来醉晚居为兄弟接风洗尘的好，小二，快给我上最好的酒，最好的菜，我要好好款待我的兄弟”
“好嘞，龙四爷你稍等，马上就来，马上就来嘞”
小二哥拖了长长的尾音快步蹬蹬的下楼，李寻欢被龙啸云攥着手臂带到了听竹轩，方才泪若疾雨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拭干了泪水，微红着眸子安静的垂首坐在一侧。
龙啸云仿佛未曾见到方才的一切，依旧满面喜色的招呼“诗音，来，你和寻欢从小一起在兴云庄长大，肯定又法子多灌他两杯，看看我这兄弟，过了十年，酒量是不是又好了些”
李寻欢勉力牵出一抹笑意，甚是艰难苦涩，嗓音几乎哽塞“大哥”
“怎么，寻欢，你还怕了不成，难道你喝醉了，大哥我还会把你丢在这醉晚居不管不顾，你放心，如今你回来就是回家了，大哥我怎么会让兄弟为难，来人，先给我上酒，要最好的女儿红和竹叶青，我今天一定要灌醉我这兄弟，一走十年半点讯息都不给我传来，是忘了我这个大哥，还是想让我这个大哥找不到你，无法顾及你，一直对你心存愧疚”
“大哥，是我……”
“好好好，不说了，既然回来，就不要再走了，以后就好好的留在兴云庄，安分的寻一门亲事，以后，和弟妹咱们都住在一起，人多了也热闹”龙啸云喜气昂扬的拍着李寻欢的肩膀，忽然回首很认真的叮嘱一侧默然不语的美丽女子“诗音，这事你一定得好好留意，回头把冷香小筑给收拾一下，还让寻欢住在老地方，再找个好人家的女儿，不能辱没了咱兄弟的探花美名”
“相公，李探花的事情自然有李探花做主，我……日后相公与李探花好生商议便好”
“好，寻欢刚回来，这事今日就不提了，只是寻欢你这次回来，一定要答应为兄不能再走了，就留在兴云庄，大哥我不才，难道还养不起一个兄弟，还差你一杯酒一双筷子么，你又消失不见，不是打为兄的脸么，我的好兄弟”
“大哥”
李寻欢牢牢攥紧指间酒盏，眸中苦意愈发艰涩，是，兴云庄，终归不再是“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李园，而是龙四爷的号集群雄的兴云庄，龙四爷与龙夫人龙少爷的家。他李寻欢，今生今世，都只能是兴云庄的一个外人了，一个兴云庄的女主人与小少爷恨到骨子里的外人，一个兴云庄男主人把臂言欢的兄弟，何其讽刺。
“寻欢，来来来，不醉不归，你走这十年，大哥想找一个喝酒解闷的人都找不到了，可真是想死大哥了”
龙啸云劝着兄弟仰首饮尽杯中酒，又顺势端过一个瓷盅置于兄弟身侧“好兄弟，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外面，身边没人打理照料，这次回来了就让诗音好好炖点汤给你补补身子，来，先喝碗鸡汤，暖暖身子”
“大哥”李寻欢满眸震惊皆化作无限苦意，愈发凄凉落寞，鸡汤原本无碍，只是，这竹笙炖鸡，竹笙是他碰不得的东西，大哥，他又如何不知，十年了，或许一切都可以忘记，一切都可以。
林诗音神情一变，起身过去收回瓷盅，淡淡笑道“相公，李探花食不得竹笋，相公可是不知晓，如今这盅鸡汤就给我吧”
李探花定定望一眼，喉中上涌的咳意愈加苦涩，勉强抬手掩唇轻咳几声，低低道“多谢大嫂”
“噢，是是是”龙啸云一眼望来，眸心异样迅速闪过，一拍椅背恍然悟道“我竟然望了，寻欢碰不得竹笋，看我这记性，来来来，我满饮三杯向兄弟赔罪”
“大哥”李寻欢迅速探臂拦住“这不是大哥的错，三哥连饮三杯，是要让我看着馋死么”
“哈哈，好好，好兄弟，来来来，咱们什么都不说了，喝酒，喝酒”
喝酒，酒中自然见真章，凡事本也不必言明，已是心领神会，点到辄止便罢了，罢了。
只是，惟愿这酒，莫要再如此苦涩，苦涩到入了口却难以入喉，灌喉直入也只是灌入无限凉意，凉到冰冷麻木，连酒味都品不到半分，呵，品不出酒味的李寻欢，还是李寻欢么。
李寻欢，不复相思不相见。
李寻欢，你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会回来。
李寻欢，你终归还是不该回来么，不该回来，委实不该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不复相思不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