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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明月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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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呜咽,擦鬓而过,聂云漾低头一望,倒抽一口凉气,脚下是万丈深渊,黑黢黢如猛兽的血盆大口,一不小心走了神就真得粉身碎骨了,她心中一凛又恨起自己来,这一路颠簸、一路曲折,早已无暇欣赏沿途旖旎风景,反而更加懊悔起过去的玩世不恭来,如果自己轻功了得,哪需要如此狼狈?
她现在很狼狈,不敢徒手攀爬这悬崖峭壁,只好找了一捆厚重的麻绳来栓在一颗巨石之上,为了减轻负重,她将背后的长弓取下,嘴里衔着一柄小刀,腰上系着长绳就准备将自己缓缓放下去,此时月明星稀,北斗参差,不知道那幽谷深处的帝王心是否正在盛放?
每向下一步都是小心翼翼,她手上缠着绷带,边走边找落脚的裸露山岩,虽然以往过得也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可每每出去总有师傅与哥哥相伴,这一次孤身犯险,总有种悲从中来的感觉,她向下爬到一半不禁仰首望去,一轮皎皎明月映照下,夜色中的山谷显露出别样韵味,越发深邃散发着原始之美,她视线飘荡间不禁发现了一个黑影,那影子映照在月辉下徒剩一个轮廓。
这个轮廓孤绝,清瘦,衣袂飘扬,他款款张开双臂,手中浮现出一道长弓,他靠近悬崖边,张弓如满月,蓄势待发,四指间并三支狼牙箭直指聂云漾。
弓是她的弓,箭是她的箭,为什么会对着她的眉心?
心下一惊,聂云漾诧异得脑中一片空白,她将衔在嘴里的短刀插入箭服袖里大声唤道:“霜哥!”
刚喊出口就悔青了肠子,这臭瞎子莫不是故意来杀她的吧?瞎子看不见,自己这大声呼喊不是令他听声辨位捕捉到了自己的方位?他该不会想一箭封喉吧?聂云漾额头上渗出汗,如今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独自悬于峭壁上,孤立无援。
这种踟躇与怀疑的心绪令她更加紧张,紧张到越发无法注意四周的动静,恍惚间似堕入了无尽深渊之中,前路茫茫,杳无人烟。
人呢?呵,不是早就被你气走了吗?还有他——不,他是要来杀你的!
聂云漾眼前蓦地浮出聂盘的影子,那个与自己朝夕相处,冷峻倨傲的男子,那个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救自己于危难之中的人,如今,被自己气走了……而她身边留下的是那个随时都有可能杀死她的人。
“嘎————”一声折戟沉沙的啼叫,一只巨型秃鹫贴着聂云漾的左臂盘旋急下跌入山谷,她遁入自己的想象之中,竟然连危险逼近都不自知,这巨鸟身中箭伤被人射落,聂云漾朝那箭矢飞来的方向望去,瞎子竟然在笑,笑得将月华都比了下去。
太可怕了,聂云漾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个人,一个目不能视的人竟然能挥剑斩落千军万马,荡平黑白棋局,竟然连射箭也如此百发百中、神乎其神,如今她看瞎子的眼神再也不是戏谑与调笑,只是自心底起得一丝凉意,陡然寒遍周身,无论他是否在装模作样的说谎,他的身份背景都不简单——
柔弱与倨傲只是表象,而藏在那波澜不惊外表下的心,她从未看清过。
“你来干什么?”聂云漾扬眉怒道:“呵呵,想杀了我逃跑?”
“杀你的方法有很多种,我不必蠢到这个地步,再说,现在杀你,胜之不武!”瞎子竟然也在腰上系上绳子,款款将自己放了下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轻盈下落,浑不似聂云漾方才的狼狈与小心翼翼。
剑术、轻功、弓射,无一术不精,就连棋艺也精妙绝伦,若非从小受此训练,又怎能出类拔萃至此,最让人感到不寒而栗的是——完成这一连串高难度动作的背后是一个目不能视的盲人,如若他恢复视力,岂不是更加可怖?
她不是有心猜忌,只是方才瞄准她的那一箭,虽然射落的是秃鹫,可犹似射入了她脆弱不堪的心,那种凛冽的寒意她永生难忘。
是敌是友?她看不清了。
“你来干什么”聂云漾望着紫衣人,满面怒容。
“来采‘帝王心’——”依旧是宠辱不惊的平淡语调,“这东西能治好我的眼睛,我自然要来。”
“不需要你帮忙!”聂云漾侧过脸去,有些生气,“你为什么拿弓对着我?”
“呵,我若不射落那秃鹫,你的耳朵现在就不知道在谁肚子里了!”
“真的只是想帮我解围?”
“杀你不用等到现在——”
冷月荡过,聂云漾冻得牙齿打颤,二人就这么一边攀爬着陡峭山壁一边火药味弥漫地说着话,瞎子越是不显山、不露水,她就越发摸不准、猜不透,心里七上八下乱线交织,漫不经心地徒手攀爬,一个不慎就踩了个空!
碎石滚落,她内心猛地一惊,脚下是万丈深渊啊!一步两步万万步,急急下坠如沙砾,不知滑了多久,她才奋力拔刀钉住了长绳,“唉——”闭眸长吁一口气,果真是不能分神,正在她以为安然无恙之际——“铮”地一声,长绳从一股乍然裂成几缕,瞬间断开,失了这保护索,她不可遏止的向下坠去……
怎么回事?这么倒霉!聂云漾“啊”地惨叫一声,她手足毫无附着之地,轻功更是急得使不上来,眼看命在旦夕,电光火石之间有一抹黑影疾疾朝她俯冲过来,眼前一片混乱已顾不得看清,然而腰上忽然附着上一股力,竟将她支撑起来,一只手臂有力的揽住了她的腰,不是故意亲亵芳泽,只是下意识地伸出援手,聂云漾悬在瞎子怀里,轻轻撞上了他波澜不惊地眸子,天上明月高照,漫天星辰落在他的眼中,璀璨生辉。
这哪里是瞎子?分明就是十年前意气风发的沈烈霜!
“霜哥!”又情不自禁的唤了一声。
“你认错人了!”瞎子猛地缩回手,聂云漾忽然失了庇护,冷不防“啊!”地一下又向下坠去,落了数尺被绳子勒住,她大骂道:“不是就不是,你干嘛放手啊!想死啊!”
“想死的是你吧——学艺不精脾气倒是挺大。”紫衣人“蹭蹭”下落回到她身边冷笑道:“咱们的聂小公子不是挺能耐吗?居然还怕死?”
“你!”聂云漾单臂悬在山崖上拔刀刺向瞎子右手道:“还治不住你了?”
“好勇斗狠,非真英雄,恩将仇报,实乃真小人!”轻盈地抽出右手掠到另一边,却将绳子好心的抛了过来,两个人就这样被捆在一起,患难与共。
他们像一个绳子上的蚂蚱,谁也嫌弃不了谁,荣辱与共,死生与共。
渐渐靠近了谷底,本该幽暗阴森之处泛起柔和的金芒,“帝王心”便是这样一株奇花异草,就算深埋谷底亦掩不住心中鸿鹄浩志,就算暂时屈于人下,也定会在日后散发出灼人光芒。
“帝王心”君临天下,俯视万花,却孤寂如月。
谷底深处闪过一个人影,矮瘦的老人拄着棍子笑望着这两个偷跑出来的年轻人。
“小姑娘,胆子倒是不小嘛!”
“长先生,不是说这儿风高浪急,悬崖万丈,难以涉足吗?”聂云漾重复了长遏曾对她说过的话。
“哈哈——你还是太天真啦——聂盘那小子真是把你宠坏了!”老人捋着胡须摊开手掌,一株金黄色的花朵如一轮小明月发出淡淡光泽,正是“帝王心”。
“好你个臭老头!你耍我!”聂云漾登时来了气,不管不顾的飞身俯冲下来,瞎子被她拽得也被迫急坠,不一会儿她已经站在了溪谷边的乱石堆中,拿刀指着长遏的鼻子就骂起来:“你当耍猴呢?是不是你一个人待太久被憋出病来了,又下棋又玩这种把戏!”
“咳咳”长遏蜷起拳头放在唇边咳嗽起来道:“老朽若不是试试你,你又如何知道天高地厚呢?”
“哦——送走三个师傅,又拣来一个老师傅,三师傅还真是用心良苦啊!”聂云漾笑道:“长先生也不怕我真摔死在这里——”
“怎么会?有你身后这位小兄弟在,你万万死不了的!”
聂云漾余光偷瞄了一眼瞎子,他正慵懒地靠在大石头上假寐,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没有惊惧,没有猜度,没有刹那间的生死相依。
“果然是我想多了!”聂云漾自嘲似地耸耸肩在心中念道:“他就是蛟龙困浅滩,总有潜入大海之日,到那时茫茫江海间,你便寻不到他的踪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