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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长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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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荒山野岭,倒乐得逍遥自在,且越往大山深处走,越觉得趣意昂然,翠竹林海,花香鸟鸣,间或从影影绰绰的缝隙一眼望出去,但觉天高云淡,意境深远。
桃花深处有人家,远处一座茅草屋好整以暇的等待着贵客光临,拄着拐杖的老者笑着将斗笠挂到一边,将聂云漾与瞎子请到了屋子里,从外看这茅屋古朴幽静,入得里面却别有一番乾坤,屋子不大却异常整洁,没有前庭后院的区分却以帘幕隔开,看得出这位老者饱读诗书,一整面墙壁书架上都是各种经史卷轴,放眼望去,角落处又堆着一些奇怪的工具,一张圆凳矮桌上竟摆放着罗盘等物什......
待到掀开草帘则扑鼻而来一股山草药味,浓郁苦涩,罐子里还熬着草药,果然是医者风范,聂云漾这才注意到长遏的背篓里是各种不辨名目的珍贵草药。
“呵呵,山野陋室,还望两位不要嫌弃——”那老者一笑,皱纹丛生趁得一张被挖去鼻子的老脸更加丑陋,聂云漾却不以为然地笑道:“长先生说笑了,在下自小也生长于山间,喜欢得就是这份天然与干净的味道,长先生愿意收留我们还愿意为霜哥治病,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聂云漾眼角余光被那罗盘吸引,不禁挑眉诧异道:“长先生还懂堪舆之术吗?”
“呵呵,堪舆相术倒也是知道一点,少时从师学得一二,只是学艺不精啊,才落得今日的下场——”长遏浑浊的眸子黯淡下去,自嘲的笑道:“想当初总想学得一些开天辟地的经纬之才,就连出山的时候师傅师弟想为我算一卦,我都傲慢的拒绝了,谁知道如今千算万算不如人算,老朽风烛残年而已,已经实现不了当初的抱负了!”
长遏受过极刑,就算生活在城镇之中也要整日以黑纱遮面,不若如今逍遥于山野之间,清苦是清苦一些,总归少了流言蜚语的打扰,令他潜心于医术倒也不算坏事。
“长先生会看相?”聂云漾面露喜色,露出皓白贝齿豪爽一笑道:“那长先生可否为我看看?”
“你啊!哈哈——”长遏捋着胡子笑道:“这位姑娘下巴尖,嘴唇薄,眼光漂浮不定——分明就是——”
“分明就是什么?”
“克夫相啊!——”长遏不禁大笑。
“噗——”瞎子喝着水一个不慎喷了聂云漾一身,聂云漾白了瞎子一眼又瞪着长遏道:“我长得这么喜庆怎么会克夫呢?老先生你是不是看错了?”
长遏笑而不语,聂云漾面颊羞红难惹尴尬,不禁转移话题道:“长先生,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这位小兄弟不但目不能视,还失去了过去的记忆,不知道长先生能否看出他的身份背景呢?”
“哈哈——他就更不好看了,一脸的丧哭天罗相。”长遏啖了一口清茶道:“小姑娘,你不是要为在下做好吃的吗?不如出去打一点野味回来?”说着手指了指挂在墙上的长弓与箭囊道:“这个就送你了,听说你擅长弓射,是百步穿杨的好手?”
“惭愧,惭愧,打两只野兔倒是没啥问题!”聂云漾摸摸后脑勺羞赧笑道:“那我先出去猎点吃的,你们等我!”
聂云漾拿下长弓负在身后转身出门,左脚刚踏出屋外就听到后面响起一声:“克夫相小心点啊,别被野狼叼走了!”
分明是瞎子的声音,聂云漾陡然从身后箭囊中抽出三支翎毛箭架在四指间转身做射箭状,微眯的凤眸中漾出一丝怒气。
“诶,诶,小姑娘,别乱来啊——不要伤及无辜啊!”长遏做举手投降状笑着安抚道:“这小兄弟也是开玩笑嘛,说不定真是老朽看错了,待姑娘待会儿回来我再给你看看手相?”
这臭瞎子胆子越来越大了,冷若冰霜不说,偶尔说两句话还尽是恶言恶语,克夫怎么了?就要克死你!
聂云漾刚走不远,促狭的屋子内就弥漫起剑拔弩张的杀气,倒是双鬓斑白的长遏先放下手中茶盏,浑浊苍老的目光不住打量着对面的清俊男子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长先生这话说来倒是古怪,在下对过去的事一概不记得了,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冷淡不带丝毫感情的答语激得长遏说不出话来。
“哦——倒是我老糊涂了,这位小兄弟想必是被人下了毒药吧?”
“聂盘说他给我下了紫灭——”
“不是,你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紫灭之毒,聂盘也绝对不会是背后下毒害人之辈,你如今失去记忆,双目失明都是绮罗醉的毒!”长遏说着忽然激动起来,面目狰狞扭曲道:“哈哈,都说了天下之事已与我无关,为何还是,还是这样!”他情难自抑、捶胸顿足道:“人的命运与国之命运一样都不是一人可以改变的。”
“在下不懂长先生的意思——”瞎子的双眸因看不见而更显得无风无浪不起波澜,平添一抹出世脱俗的清雅贵气。
长遏欲言又止,唇角濡了濡,似笑非笑的抽搐起来,他从书架上拿出两卷画轴,“哗”地摊开,一张画上是以为年轻俊秀的公子正半握着一卷书在花下沉吟,这笔触半舒半卷,颜色半浓半淡,满落的尘土仿佛盖在了那书生的脸上,显得画中人刹那间苍老起来,而另一张卷轴上飞檐画角,一栋巨大的宫阙拔地而起直耸入云,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与批注说明这是一副浩瀚的工程图。
瞎子看不见,自然不知道长遏在做什么,更看不到长遏沧桑的眼角有热泪差一点夺眶而出,长遏看着面前这个气度不凡,暗蕴才华的年轻人,蓦地忆起了年轻时的峥嵘岁月,可当他不慎回头,这幅丑陋的脸映在铜镜中时,他又难受的捂住胸口踉跄倒退几步。
“长先生?怎么了?”瞎子蹙眉。
“没——没什么,想起了点往事而已。”长遏收好画轴藏进书堆,望着瞎子道:“老朽会尽力医好你的眼睛的,你这双眼睛可是要睥睨天下的眼睛啊!”
“什么天啊,下啊,我看外面要下雨了是真的!”屋外猛地灌入一阵凉风,聂云漾提着两只兔子进来,屋外铅云密布,鸟虫低飞,沉闷压抑的空气让人也顿觉窒息。
长遏与瞎子的对话在剑拔弩张中开场,在莫名其妙中结束,长遏扶着额头强忍住起伏的心绪昂首笑道:“这么快啊?”
“再不快点不是要被大雨淋死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长遏望着渐渐暗沉的天色心中不禁一凛,年轻时候的他喜欢站在口风浪尖,遇佛杀佛,遇神杀神,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气凌云,乃至位至三卿六公又锒铛入狱受以极刑,从云端跌入低谷,他才幡然醒悟,遁入这茫茫大山之中再也不曾出世,然而没想到这突然闯入的两个年轻人又激起了他心中沉睡已久的雄心壮志。
乱山深处下下来一场漫天急雨,骤风暴雨急急落,聂云漾却在厨房里烤兔子烤得不亦乐乎,不一会儿喷香四溢的野兔子就上了餐桌,一桌算不上珍馐美味的野味吃起来却颇有股清新之气,原始之味,聂云漾举止粗鲁,性格刁钻跋扈,没想到做起东西来到有一手,长遏一个人独具山野久也寂寞,今日好不容易能与人坐在一起吃饭,面上喜色不曾离去半分。
酒足饭饱之后例行公事便是套话——聂云漾一边给长遏捶背一边循循善诱道:“长先生,瞎子的眼疾大概要治多久啊,您有几成把握啊?”
“哈哈——绮罗醉的毒自不比他物,不是那么好解的!看造化!”
什么叫他妈的看造化啊,鸿蒙初辟天地初开以来人都讲个命字,可聂云漾却不信这种鬼话,她不信命,不信运,她只知道有些东西需要人来尽力,需要自己把握。
长遏安逸的享受着难得的惬意时光,这十年里他与聂盘一样,说是隐居山野实则无时无刻不在警惕着绮罗卫的追杀,天演山九曲十八弯,天然屏障,险象环生,若不是他带着聂云漾与瞎子择了一条后路,必然也会如大多数人一样丧命于山谷悬崖之中。
他也不得已,他也有苦衷。
“咳咳,其实说来,老朽目前也只有五成的把握,有一味药实在太难找……应该说,是根本找不到。”长遏望着昏黄的油灯笑道:“所以我说看造化。”
“什么药草?”
“帝王心!”长遏斩钉截铁的回道:“我一生只见过一次,安放在琅平十阙之中,当然,它也生长在天演山深处。”
“帝王心?好霸气的名字——长什么样?”聂云漾登时来了兴趣。
“哈哈,帝心难测,此花孤独的很!它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离天最近的地方,它不屑于与群花相处,简直就是一株怪花,这花啊,跟人间的王侯像得很,它在万花之上,浓艳无比,拿来入药的地方是花心,可这花‘行踪难觅’,无论如何也是采撷不到的啊!”
长遏长叹一声,笑道:“不过也没关系,老朽自有别的办法。”
聂云漾忽地垂下头,眼神暗寂半刻,心中已暗下决心——“一定要采到帝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