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天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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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瀑湍急，疑似银河直落九天，聂云漾揉了揉惺忪睡眼，短草清香扑面而来，山间莺歌燕啼叫声婉转，刹那间她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覆雨寨，面前是一方清澈的山涧，她一身白衣被烟熏火烤成了土灰色，脸上也布满尘土，此刻望见清泉在前，免不得立刻弯下腰掬了一捧清水浇在脸上，她闭眸深吸一口呼气，但觉山风清爽，泉水清冽，不远处那抹紫色的影子正好整以暇的站着，面若冰封，不动声色。
千仞峭壁之所以能巍然屹立，是因为它没有世俗的欲望，高山万丈耸入云端，紫衣人站在这澄净天地间，虽目不能视却隐隐散发出一种渊停岳峙的气魄，他神秘如深山幽谷，令人不寒而栗。
“霜哥！——”聂云漾唤道一半忽然发现远处走来一名老者，鬓发霜白，身着鹤氅，手中拄着一根山野拐杖似行了许久山路，那人听到聂云漾的话缓缓扭过头来，这一扭不打紧，聂云漾亦注意到了老者的动作，她仔细望去却再也不敢继续看下去——来者鼻子上一片漆黑被横截削去，绕是再慈祥镇定的眼神也掩不住整张面部的丑陋。
劓刑？这是夜国国君最喜爱的残酷刑罚，乃五刑之中的一种，用以羞辱受刑人的尊严令其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老人家——请问您听说过长遏吗？据说是名医——”
“长遏？”那丑陋老者挑着细长白眉冷笑道：“荒山野岭的哪来什么名医？”说着撑了撑手杖意欲离去。
聂云漾三步并作两步，一边大喊着要瞎子过来，一边急切切追问道：“难道此地不是天演山？在下有要事要找长遏先生！”
“哦？什么要事？”那面容狰狞的白发老者忽然抬起手中棍子朝天虚指，循着他指得方向望去——一架木桥飞架南北，连接了两个山头，山下是万丈深渊，山上则是仙云缭绕一眼望不见边。
“看到了吗？那长遏就在桥对面住着——不过嘛，你们想要去找他，必须先下一局棋。”
“棋？”聂云漾自小花花肠子就多，逗蛐蛐、抓麻雀、吹笛子她一个不拉，可偏偏琴棋书画无一样精通，她二师傅慕容克本是个中翘楚、深谙棋道，可每每与聂云漾下了一局不到，聂云漾就歪枕着脑袋进入了她的黄粱大梦之中。
“嘁——下棋有什么用吗？能换好吃的？”
“棋之一道，静以修身养心，动则可帷幄天下——”
聂云漾还记得慕容克摇着折扇轻描淡写的说教模样，现在一捏自己大腿，紧泯着不薄唇只恨自己贪玩，之前在村子里学艺不精差点做了别人的刀下亡魂，如今又卡在下棋一事上，想想就生气。
悔不当初却无可奈何，聂云漾暗自下定决心如果能平安回到寨子里一定不再惹师傅跟哥哥生气了。
“我来跟你下棋——”沉稳的声音响起，紫衣人云淡风轻的答道：“不过输赢嘛，这就不好说了。”
“好！”那老者狭长眸光中溢出一丝阴寒，捋着长须笑道：“小兄弟虽然目不能视倒是豪情万丈，老朽正喜欢你这种人。”
聂云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震慑了个目瞪口呆，下棋不是吃饭，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更何况既然有棋局挡路，则必然要全胜之方可抵达长遏所在之处，聂云漾想了一会儿不禁浮起一个卑鄙的想法——硬闯，可刚准备举起背后长弓，抽出羽箭却发现身上既无弓箭亦无刀剑——妈的，全丢在那村子里了！
赤手空拳去打一个受过劓刑的老人家，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吧？
可是长路漫漫，一路跋山涉水险些丧命，如果见不到长遏就无功而返岂不是要被哥哥与三个师傅笑死？
怎么办？眸光落在瞎子身上，这个男人对万事万物都是淡然处之，仿佛生死在他眼中也不算什么，他置之度外，他是化外之人？他的背后就似一望无际的深渊，神秘但是无法踏足，仿佛一踏过去就会一脚踩空，死得粉身碎骨。
到头来居然要借助一个瞎子的力量？当初不是趾高气昂的要别人作“压寨夫人”吗？如今却要“夫人”救你？思及此处不禁“噗哧”笑出声来。
“还没到高兴的时候吧——我可没说会赢。”瞎子耸耸肩，淡然的话语随山风荡去很远。
赢？赢不了就算了，如果你一辈子是瞎子倒也不错，这样就能一直待在我身边了——聂云漾冲着瞎子嫣然一笑，可是他根本看不到。
山路蜿蜒，一路曲折，道旁荆棘漫步，山花有烂漫处，毒蛇却也时而出没，聂云漾与瞎子随着那老者一起直走到吊桥处，果然见到一方棋台立在桥边，抬头见苍穹湛碧，低头见深渊千丈，远处是山抹微云，近处是姹紫嫣红、山花烂漫。
真是个下棋的好地方，要是再来上几杯清茶，真是再惬意不过了！
聂云漾想到一半望见那棋秤却是再也不敢疏忽怠慢，棋台边正好有两个石凳，瞎子撩起衣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那老者一道入座。
二人商量了一阵决定瞎子执白子，老人执黑子，老者将棋篓推到瞎子那边道：“老朽平生还未与盲人对战过，今天倒是要开开眼界了，那就让小兄弟先下吧——”
瞧不起人，那老者丑陋的面容上分明写着不屑，他既然喜欢与人下棋一定是精通此道了，瞎子目不能视若要赢必须要仰赖绝强的记忆力，千古无重局，盲人下围棋几乎不可能。
瞎子淡然一笑，折袖抬手，竟然是“落子天元”！
聂云漾与那丑陋老者俱为一震，半晌才干咳着笑道：“呵呵，小兄弟真是好胆魄。”
十九道纹秤隐含宇宙之意,第一手下在天元有冒犯天神之意,乃大不敬也，但凡起手天元者，要么一败涂地，要么攻城掠地，胜负只在一念之间，虽然有人曾言“先着天元无敌天下。”但起手天元也是最难驾驭的下法，渐渐已无人敢用，敢这么下棋的要么是疯子，要么只能是自负天下无敌的棋圣。
“喂，你到底会不会下棋，看不清楚吗？”聂云漾冲着那老者蹙眉道：“他看不清楚，可以悔棋吗？”
何来悔棋一说？
还未等聂云漾反应过来，这一老一少已经以黑白棋子展开了厮杀，那一方棋秤仿佛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天下七国，群雄并起，那其中有手持长枪，横刀立马的魁梧将军，亦有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帷幄之才，那老者虽然眉目带笑可招招都是狠子，一路围追堵截似一个久经沙场的冷血悍将，而瞎子棋路诡谲，仿佛摊开一本无字兵书帷幄天下。
二者你来我往好不热闹，聂云漾却完全看不清局势，一会儿觉得瞎子必定会败得一塌糊涂，一会儿又觉得那老者即将偃旗息鼓，总之怎么都看不出门道来。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聂云漾已经百无聊赖地恨不得跳崖自尽，她不敢打扰瞎子下棋，又不敢立刻半分，只好杵在一边当稻草人。
“小兄弟，好棋啊！老朽佩服佩服！”那老者忽然长叹一声起身道：“我在这里摆了这么多年局第一次尝到落败的滋味，没想到竟是败在一个看不见的人手下。”
“想我长遏久居深山自以为堪破红尘迷局，谁知还是执迷不悟，今日得小兄弟提点，真是恍然大悟啊！”
“什么？你说你是长遏？”聂云漾蓦地睁大眸子吃惊道：“好你个老头，装神弄鬼半天骗我们——”
“呵呵——若不是老夫设了这棋局，又岂能见到小兄弟的高超棋艺？”
长遏忽然扶着吊桥的木栏，情不自禁地捋着长须道：“极目长天阔却不如这小兄弟看不见来得内心澄澈，年轻时总想着封侯拜相，乃至最后心机太盛、锋芒毕露遭人猜忌，受了劓刑，最后前途尽毁，儿时苦学纵横之道，谋略之才，谁知道还是落了这么一个难堪的下场啊，哈哈哈，说来可笑。”
长遏又走到瞎子面前，轻轻拨开他的眼皮又仔细查看了他的瞳孔道：“这位小兄弟并非天生盲障，乃是服用药物所致，老朽会竭尽所能为其医治，聂姑娘你就放心吧！”
嘿，原来你知道我是谁啊？聂云漾从长遏手中接过书信，果然是哥哥的字迹，其中叙了一遍当年情谊又嘱咐长遏好好照顾他们二人，聂云漾看着看着笑成了一朵花，看来聂盘并不是真的想跟她一刀两断。
“长先生又是如何与家兄相识的？”聂云漾挑眉问道。
“说来话长，呵呵，所以还是不要说了吧——”
“来日方长嘛，我们不是还要在这儿住上一阵子嘛！”聂云漾自来熟地揽住了长遏的肩膀笑道：“以后我给长先生做好吃的！”
“哦？你会做吃的？”长遏难以置信地笑道。
“当然咯！你就等着瞧吧！——”聂云漾得意的扬眉一笑，潋滟双瞳里有狡黠的光芒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天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