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八） ...
-
滴、答。
他看见碎掉的杯子在桌上留下的水渍，兴许还有他的血。
滴滴答答地沿着边缘落下来。
暮色四合，最后一丝光线很快浸没于地平线之下。
喉咙里发出干哑的声音，嘶嘶地如同被困于捕兽夹中的动物，无处可逃。
很多东西涌进脑袋，疼痛又麻木，他在晕眩中捕捉到了男孩的声音。
‘我真的很羡慕你Harry。’
‘我想…想要反抗试试看。’
“我很不甘心，所以想要反抗和报复，
‘……’
‘滴’
‘答’
水珠滴到他的眼睛上，Harry Borrison眯了眯眼。
‘我不想死。’他对自己说。
‘我这辈子还什么都没做。我不想死。’
‘至少、至少……’
他手脚并用地在地上挪动着，宛如一条濒死的狗。
外面，下雨了，淅淅沥沥，就像那天他与男孩初识。
他会救他么？像那天一样。
会么……
‘我想反抗，反抗试试看……’
他听见男人女人的声音，近了，近了……
啊，千万不要！
力量与疼痛并生，男孩捂着脑袋一步一跌地走出房门，可怜兮兮地产生了幻听，事实上他的养父母——或者说生父和养母——正在讨论着关于离婚财产分配的事宜。
离婚——Harry Borrison能预料到他的结局是什么，不一定是死，但一定不会好过死。
修女说没有人生来是该死的，但原来他是的，没有人期待他的诞生，他的生母抛弃他，生父视他为可以舍弃的筹码，或者，他早就想要摆脱和这个家有关的一切。
这样的人生，为什么还要活下去？——可是不行，就算只是因为恨，他都不想死。
每个人类都愿意胆小而懦怯地活下去，而不是慷慨赴死。
所以他逃了，丢下那双他珍爱的运动鞋，看也没看房间里每日擦拭的小皮球，那样地，逃了。
这次在雨中，他不再感到自由。
豆大的雨珠，要将那漂泊其中的孤舟打散。折断桅杆，撕破白帆……
Harry Borrison捉住了最后一块木板——
他模糊的视野中出现熟悉的景物，一瞬间的放松使之前攒足的那股劲道瞬间消失，跪倒在豪宅的铁门前。
“阿俊？阿俊！”无措地扒住铁门上的装饰，而那扇门是锁着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割破了手，总之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血与锈的味道。
啊，对了！
他想到什么，咬咬牙爬起来，刚才停留的地方那一滩血迹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
僵硬而冰冷的手几乎吧门铃摁坏，额角的伤口又引来一阵头晕目眩。
“阿俊…姜亨俊！求求你，开门啊！救救……我……”
“阿俊…你在哪呢？开门…啊……”
喉咙干痛到发不出声音，最后就只是自言自语。那扇铁门岿然地立着，纹丝不动。
“好冷，好痛……”
尚且稚嫩的手从冰冷的大理石柱上滑下来，Harry Borrison觉得自己卑微又可笑。
“谁…谁会来救我呢？”
他无力地蹲下身子，眯起眼睛他看不清那晦明的风雨后，倾盖的夜色里那栋曾带给他温暖的房子里没有灯火。
没有，希望……
‘这天真黑呢，一颗星星也没有。’
你可能不知道，雨水的味道参杂一点腥膻，一点冰冷，再加上没有星星的夜晚，在Harry Borrison的脑海里构建出了生动而形象的绝望。
当你绝望的时候，你就不再盼望，可以有谁能为你把星星点亮。
男孩抱紧自己，他想那女人一生都不明白的道理，他已可以与绝望偕行。
“…阿俊…我试了，我想要反抗，可是…可是不行……不行……”
泪水是否淌过脸颊，与夜雨并未一股，将脱落的意识再次拉入谷底。
强自不让眼皮合上，只是与自己进行无意义的拉锯，虽然无意义，还是想看到最后。
最后，最后……
一阵强光刺痛了眼睛，接着是声音，像是有什么停驻在了跟前。
车灯……
下来的，那个人……
哒、哒、哒、哒、哒。
好熟悉！
男孩抬眼去看，却因为太过炫目的大光灯而无法睁眼。
“你，怎么了？”
——从黑暗里走来的，是天使还是恶魔？
此刻那个孩子，那个拄着拐杖注定无法奔跑的孩子站在他眼前。
“阿俊？”
Harry Borrison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真的发出声音，姜亨俊好像是听到了，向他伸出手。
——就像那天，小王子的皮球砸中了他肩膀，他伸出手示意他去搀扶。
像是一个命运的轮回。这次不一样了，Harry Borrison可以够到那只手，并不宽厚也不温暖。
“阿俊……”
他忽地感到自己又活了过来，僵死的关节可以再动，眼眶里发热，咸涩的液体淌过皲裂的嘴唇。
‘我好害怕，好冷，好痛，我就要死了，我不想死，救救我……’
想说的有很多，但这一刻能脱口而出的，就只有一个名字而已：
“阿俊！”
Harry Borrison满身脏兮兮的稀泥和血迹，像一个桥洞里走出来的流浪汉，更像一无所有的乞丐。
他抱住姜亨俊的腿，眼泪和鲜血，可能还有些别的污秽弄脏了姜亨俊干净的牛仔裤，一个身量相当的孩子的重量让素有腿疾的姜亨俊并不轻松，略略向后退了一步，稳住身形没有推开。
任那孩子失控地寻求最后的慰藉，姜亨俊没有动，最后只是默默地揉了揉他黏在一起的头发。
“怎么了？”
“那个男人是我的父亲…不对，他不是！他们要杀了我，我会死……我不要！”
混乱的语句，姜亨俊皱眉，却没有多少惊讶。
“发生什么事了？”女人从车的驾驶座下来，打开雨伞将孩子们罩进去，手上还提着购物袋。
“姨妈，”姜亨俊侧目看她，“我们，要搬家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