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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浮士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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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浮士德
每个人心底都住着一个魔鬼,关键是你什么时候与他签订契约。
米诺斯合上那本书,寂静空旷的法庭发出一声沉重渺远如叹息的回声。冰冷巨墙,高大苍白的石柱,高得几乎望不到尽头的阶梯。触目所及都是冷漠空虚,站在其中的亡灵那么渺小而卑微,而法庭上的审判者则显得无情而不可触及,高高在上,不染烟火。
有人礼貌地扣了扣那扇城门般高大厚重的门扉,然后吱呀开了一条缝,走进来个纤细高挑的身影。
“米诺斯大人,已经好了吗?”
“是的。”米诺斯懒懒地说,从高背椅上站起来。“去休息室,一起来吗?”
“多谢。”
周围是高到顶的书橱,文件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桌上有杜松子酒,两个威尼斯玻璃酒杯。不过碧亚克一直端正地坐在米诺斯对面一动也没动。
“这种事偶尔也要自己来,我是说审判。”米诺斯补充一句。
“亲力亲为。”
“路尼的审判我旁听过几次。高效,乏味。”米诺斯开始评价,“罪人站在面前,然后他宣布所有罪孽,接着裁决。然后结束。”
“确实如此。”碧亚克点点头,虽然由于不易相处旁人对这位审判代行官都没什么好感,但是路尼的勤勉严谨高效工作是全冥界公认的。
“他错过了太多有趣的东西了。”米诺斯又为自己倒上一杯,举到眼前。沙金色的酒液中细小泡沫浮上。“本来审判庭应该是最有趣的工作,在冥斗士里。竟然被他搞得这么乏味。”
“因为这是他的守则和风格吧。”碧亚克说。
米诺斯不赞同似地摇摇头,把酒杯放回桌上。
“如果。”米诺斯用双手支起下颌,“一开始的时候,你只简单地说上几句,然后说罪名。很多人就会觉得你不了解真相,然后他们会开始左躲右闪地试图撒谎。‘大人,并非如此。’,‘事情是这样的’。然后有时候他们就开始辩解‘我之所以这么做都是因为……’,‘我这么做是为了……’,‘要不是……我才不会’,‘都是因为他/她……才……’,‘其实我本来……’。以及崩溃地大叫‘这根本不公平’,‘从来没人告诉我这么做是有罪的’,‘谁知道这都能成为罪名?’,‘我怎么知道……?’甚至有些人会大喊‘你也能理解吧?’或者与之相反的‘你怎么懂得我的痛苦。’”
“人类总是如此。”碧亚克平静地说。
“人类天性第一条。”米诺斯举起一根手指,“为自己的过错辩解,推到别人身上。如果没有外在的诱因,他们甚至会说是魔鬼在心底耳边引诱。但审判看的是行为而不是借口。重要的不是为什么,而是选择,如何去做,犯下了什么。你可以有千万个原因,但是,必然,你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这是死后审判,不存在还有救赎的机会与希望。”
轻微而低怯、谨慎的脚步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米诺斯站起身,碧亚克也立刻站起来。
“好像又有来了。”米诺斯扫一眼,扶了下额揉揉,桌上碧亚克面前的酒杯还分毫未动。“下次拿苹果酒好了,杜松子还真怕会醉。碧亚克,你不是要去后面那几狱吗?”
“是的,属下告退。”碧亚克向米诺斯致意,略鞠了一躬就从后门走了。开门的一刹那,黑色疾风之谷的风声猛然剧烈起来,冷得刮骨。
米诺斯神色很平静,一霎也未动。颜色浅淡的长发,同样因缺乏阳光而苍白的脸庞,表情也一样冷淡。烛光下画像的冰冷而无血色。
“哈迪斯陛下快降临了。”修普诺斯说。窗外,修剪平整的灌木迷宫绿意盎然,水池里有潺潺流淌的喷泉,游荡的白天鹅,睡莲圆圆的叶子在波光澜澜的水面舒展开,几朵黛紫雪白的睡莲花层层展开,花瓣如温柔小剑,点缀其中。
“哦。”对于这个十分重要、甚至激动人心的消息,塔纳托斯连表情都不动一下,继续半靠着羽毛枕,从床边的小圆桌上拿了盛着蜂蜜牛奶的茶杯。
“感觉好麻烦。”他就评价了这么一句。
“圣域那边大概也展开寻找女神的行动了。圣斗士正在世界各地活动,我已经让米诺斯着手去处理了。”修普诺斯转过身,拉上厚厚的天鹅绒窗帘,屋内刹那昏暗。接着他走过来,坐到床沿,伸出手把玩弟弟的银发,让它们缠绕在指间。
“塔纳,有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跟你说。”
“嗯哼?”
沉默,钟摆轻微的咔哒声。
“现在的冥斗士已经为数不少,要是天猛星和天雄星也能早些归位就好了。不过潘多拉才三岁,似乎不喜欢他们,准确地说是害怕他们。而冥斗士们因为表面的敬畏或者私底下的轻视也不接近她。现在她似乎与那个叫帕蒂塔的女仆十分亲近。”
塔纳托斯哼了一声。
“随便她去吧。轻信不该信的人,疏远忠于她的人,迟早会付出代价。”
“不过像她这么年幼的孩子确实没有任何分辨能力。重要的不是这个。”
又是一时默然。
骨瓷茶杯扣到茶碟上的轻微碰撞声。
“算了。我不干涉你的决定。”
滴答。
滴答。
滴落到杯中溅起水花,不知何时液体已经是微微闪着金光的深红,艳丽而饱含邪气。
塔纳托斯仰起头,天花板、帷帐、床边、桌上、墙、画中,到处渗出深色污渍渐渐蔓延流淌。徐徐滑落而下,黏稠而腥滑,留下道道血痕。仿佛整个房间下起了红雨,冰冷得凄厉,空气霎时充满了浓烈悲怆甚至恐怖的铁锈味。
修普诺斯皱起眉。塔纳托斯重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几痕黑红从他发间、脸颊边缓缓流下。
“血。”他说,“命运的幻象。看起来这次圣战确实不太一样。修,辛苦你了。”
我是杰出的萨伏依人,
歌手的伟大带头人……
我是新桥的瞎眼人……
你们个个多么得意,
因为买到了我的歌谣。
女工跨着盘点篮站在马路边叫卖,经过清洁的马路依然散发出某种阴沟和尿碱以及各种污浊的难闻气味,人们来来往往,叫卖声不绝。即使经过警察总署的大力清理,这里依然是流氓、乞丐、扒手、寻欢作乐者的天堂。佩着剑的闲游军人到处游荡,随时准备着决斗和被雇佣。
他穿梭其间,躲过那些叫卖化妆品和花边的小商贩。立刻,他被包裹回这熟悉的环境中。
然后他蹭蹭地爬到那匹青铜马的雕像上。深吸一口气,接着高喊一声。
“巴黎!!我回来啦!!!”
在接下来忙乱的抓住那小子的叫喊声中。他麻利地爬下来,在人群中像条鱼一样滑溜又迅速地跑了。
跑过了几个街区,确定没有人追赶了。他才放慢了脚步,开始用一种若无其事的、悠闲的步伐在街道上游荡。这时一只有力的手猛然抓住了他,把他拉进小巷。
“威廉!”
“乔治!!我好几个月没看见你了,还以为你被抓到监狱里去了。”
“怎么可能,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像在监狱里呆过吗?”乔治用一种鄙视的眼神打量着他。
威廉,一个脏兮兮的流浪少年,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乔治。干净整洁的衣服,看起来挺精神。
“你改行去当骗子了?我可没在巴黎看见过哪个行会的制服是这样的。”
“噢。难道我就不能去过些更好的生活吗?”
“你交了什么好运了?”
乔治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
“请你去吃顿饭?”
圣安托万区的某一小酒馆
“准确来说,我去当兵了。”乔治看着狼吞虎咽的威廉说。“还有了个新的名字叫爱德华。”
乔治把嘴一抹。
“年轻小伙子们注意啦!”他模仿着征兵官的腔调,不过没那么大声和响亮。
“你真去当兵了?”他说,“你会去很远的地方。你也知道不像布告上夸的那样有火枪和马;薪水也没那么高,说不定就往你袋子里塞一块银币了事;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可能会死在那些地方。”
“不会。”乔治,现在叫爱德华,说,“我不会死,我会活得好好的。”
威廉耸了下肩。
“这种事谁能知道,又有谁能保证,国王也做不到。碰碰病人就能痊愈这种事,我看也就‘圣迹区’能这么干。”
“威廉,我说真的。”爱德华态度很认真地说,“你以后去当个手艺人吧,做个学徒,或者周游艺人。不要再干这些小偷小摸的事了。”
“为什么?”
“赎罪,否则你会下地狱,我可不希望在那见到你。”
“乔治,不,爱德华?”威廉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你是不是躲到修道院里的时候撞到头了然后被神父教育了?”
“没有,不过……”
一阵热闹的喧哗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所有人都在伸头往外张望。乔治裹起了桌上剩余的食物,扯了爱德华一把。“出去看看热闹?”
巴黎人非常喜欢看热闹,不管是宗教游行、布道、露天戏剧,或者葬礼,甚至包括行刑,都是大众喜闻乐见的娱乐方式,并且富有教育意义。
“噢,上帝。那一定是阿尔让松先生。”威廉在接踵摩肩节日般拥挤的人群中拼命踮起脚尖,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看!多么可怕而难忘,怪不得都说他长了一张三个地狱审判官的面容。”
爱德华差点没笑出来。
“是啊。”他说。
“‘马雷小姐’们的天敌,国王的顾问。”威廉摇头晃脑,卖弄着流言知识。“应该是行刑,火刑还是啥?”
今天有两个审判,第一个是投毒惯犯,处决方法是斩首。第二个则是个老女人,因为被指控为女巫而被处以火刑。
照例地,除了与魔鬼签订契约者之外,其他人都有临终忏悔的需要。自然地,那个投毒者真的忏悔了。她说。过去,我一定是被魔鬼所蒙蔽,犯下如此深重的过错。如今,我将重回天主怀抱。她的忏悔是是非常真诚的,甚至主动要求把处刑方式从斩首改为火刑,们被感动了。自然,这同时也加剧了对第二个人的愤怒,人们的喊声那么大,真诚的愤怒热浪般感染传播。
盛大的火刑。
“还没结束。”
当人们纷纷散去后,爱德华说。
“什么?”
“如果来得及,可以在审判庭看见真相和结果。对不起,威廉,我要先走了。下次有
机会再见。”
“喂!乔治!”威廉看着他迅速消失在人群中,从刚才起脑中一直盘旋着觉得不对劲的
疑问猛然浮出来。
“你说你不希望在地狱看见我是什么意思?”
黑白格子交错的大理石地板,急促而没有节奏的脚步声踩在上面显得尤其响亮沉重。一
个身影旋风般闪过,差点撞到走过的帮佣。
“喂,小哥。跑这么急干吗?”那人朝着远去的身影笑嘻嘻地喊了一声。不过对方显然顾不上,或者没理他。
“亲爱的,怎么了?”一个穿着女佣装束的人走过来,走路显然有些迟缓而小心,腹部微微鼓起。
“帕蒂塔,我早说了你的活我来干就成。”他走上去,亲密地搂住她。“这个孩子将会很重要。”
“哎呀,我现在不干活了。只是出来走走。”帕蒂塔笑着说。这时一个矮小的身影提着黑天鹅绒裙子摆动两条腿迅速跑过来。
“帕蒂塔帕蒂塔。母亲大人也怀孕了,哈迪斯大人就快作为我的弟弟出世啦!”
“我们将来的小主人一定非常可爱呢。”帕蒂塔笑着说。
金色阳光从大玻璃窗中洒落,美轮美奂的长廊,一切显得那么寂静、美好、勃勃生机。
“爱德华,你跑得这么急干吗?”有人在他身后喊,他在无尽的石阶里奔跑,它越来越倾斜,通向那被称为冥界的无底深渊。他的脑海里回荡着那两个死者的面容和声音,过往一幕幕浮现。
“吃吧吃吧。”黯淡破败的小屋,那个手细瘦得像鸡爪、脸上满堆着褶皱的老太婆说,她看起来那么凶恶。在附近有不好的名声,连流浪儿都会朝她屋里丢石头,然后等着她出来大骂。不过偶然地,他发现这个老人其实挺善良而且孤苦,她的小屋孤僻地立在山头边,没人来探望她。
人们说,从前有个炼金术士为了知识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魔鬼;人们说女巫们与魔鬼订立契约,是他们的仆人;人们说魔鬼和天使的战争一直在持续,魔鬼总不放弃低声诱惑人类;人们有各种同魔鬼斗争做交易的童话和传说,还有书籍出版指导;人们说魔鬼来自地狱,说他们变成体面的绅士,然而却还保留着马脚和羊蹄。
谁来告诉我,到底魔鬼是怎么样的?在何处?
黑暗开始不为人察觉地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