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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静默的斯芬克斯 ...

  •   冥斗士是什么?

      笼得严严实实的深红帘幕,一直垂落到地上逶迤,沉重得风无法吹起。没有士兵把守,甚至没有石门关闭,仅仅它封闭了里面的空间。
      里面是深暗长廊,沉黑雾气氤氲,或者仅仅是因为没有火把照亮的错觉。两旁都是耸立的冰冷石墙,透不进一丝光明。

      阴郁凝重的气氛仿佛化作实体,压迫着心脏和肩膀,好像阿特拉斯顶着天穹。他站立不动好一会儿,眼睛才适应下来。黑暗中有些隐隐约约的阴影,墙上有巨大的壁画。它们都仿佛是活的,无数亡魂静默,凝视着这个不速之客。悲嚎渐渐在脑海中响起,它们从各处飘来,朝他伸出手,腐肉的手腥滑冰冷,紧紧扣住他的□□,把他往下拉扯,地下陷成柔软潮湿的沼泽。被扼住喉嗓,尖利的痛苦中他开始燃烧小宇宙。
      幻觉猛然消散。

      淡淡天光从不知哪里洒落进来。空旷狭长的廊道,一条小路通向尽头,巨大光滑的大理石墙。两旁是所有魔星的羽甲,整齐地如同军队。在黑暗中也闪着月亮宝石冰冷的光芒,仿佛夜空微弱的星。
      暴戾嗜杀的双足翼龙;噬吞毒龙的金翅鸟;半人半鱼、带给人无以名状之恐慌的深潜者;犹太传说里吹入一缕智慧之光的泥人;上古神话里的泰坦巨神;栖息于自杀者之森的哈尔皮埃;目光使人石化、众多妖物诞生出的鸡蛇兽;断头台边生长的吸血曼陀罗;隐居地下的巨大甲虫……都是些姿态奇异的怪物。如同每一世的冥斗士都来自整个世界,它们也全是大地上无数传说。有的强力,有的古怪,有的不可理解,有的丑陋,有的罪孽深重,有的仅仅不见阳光,有的还是非生命。邪恶无非是其中一种,但人们于它们却多无好话。真切的不是正义,而是非我族类与不可理解的厌恶与恐惧。
      群魔乱舞。

      黑曜石幽暗的光芒流转,苛责的律法和罪孽那种冰冷的华耀。它们像血液一样缓缓流过表面,使每个怪兽活过来,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进来的人。一时间,仿佛整个世界倾倒,无数模糊快速的画面闪过。什么都看不清,却瞬间压得思维几近奔溃。莫名地,那时他忽然想起并懂得了为什么每代的冥斗士都没有以往的记忆和思想,那是人类绝无法承受的洪流。
      他发现自己已然站在一座铠甲前,他听到有什么在跟他低语,说话。沉重嘶哑,是骷髅的死者之语。他应当听清它在说些什么,那些声音却隔了层浓雾,然后消散了。它自动分离,黑暗立刻把他严严实实地包覆其中。
      “炼金术士的伊斯。”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并且已经有人说过。
      “炎魔的路尼。”
      “格里芬的米诺斯。”

      将来还有。
      “翼龙的拉达曼提斯。”
      “迦楼罗的艾亚哥斯。”

      有些名字永远也不会改变。

      羽甲的位置有些空缺,有些一团模糊黑暗。那是已经觉醒的,或者从来不存在。

      黄泉比良坂,冥国入口。
      黑里透红的厚重天穹,血污蒸腾凝结的翻卷云层。土黄空气像沙尘暴,硫磺呛人焦臭流淌在冰冷厌郁的风里。地上积聚着厚厚的火山硫磺,绵延的山坡上寸草不生,粗犷荒凉得仿佛世界尽头。山谷间有个深不见底的深渊,盘旋于山间的烈风于此处汇集,猛然往下冲去,发出远古怪兽一样庞大难听的嚎叫,夹杂着时断时续的微弱声音。
      “怎么回事?”费多尔走上来,就看见个杂兵和亡灵在吵。杂兵矮小的个子,头却很大,或许还因为上面没有几根头毛,拿着把粗使的大镰刀。配上那满脸焦急愤怒的神情,简直像小丑一样滑稽。
      那杂兵看他过来,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激动得甚至有些口吃。
      “大……大人,您总算来了。”
      站在他旁边的亡灵看起来比他高大得多,满脸凶恶的表情使人望而生畏,脸色和身体一样污秽惨然的青白。
      那亡灵一下冲到他面前。
      “我跟你说!不管你们这的规矩是怎么样……”
      费尔多转过头,对杂兵说。
      “你叫什么名字。”
      “哎,哎。”杂兵拿着大镰刀像是很烫手,“马……马路基诺。本来是在路尼大人的法庭……”
      “马路基诺,是吧。”不理会旁边指手画脚的亡灵,费尔多继续对他说。“今天我教你,如果以后再碰到这类事。你就这么做。”
      他抬起一脚,直接把亡灵踢进深渊,狂风悲嚎。

      “很简单,是吧?”
      他对目瞪口呆的马路基诺说。
      “听着,他们不是来做客的,我们也不是为他们服务的。没必要对他们这么客气。”

      “哟。”有人从不远处走过来。狰狞头盔的阴影几乎盖着脸。“又发生什么了?”
      “还能有什么,每天都差不多会上演的事。”费尔多说,“你以为到冥界的亡灵有多少是自愿来的。就算是自愿来的,又有多少光看到这景象就吓尿了。要是没有人还好,如果要能抓住个人发泄。”马路基诺站在一旁唯唯诺诺,“简直最胆小的人都敢冲上来对你拳打脚踢,今天还算好。要是情绪一传染也许还会造成亡灵暴动。”
      “真不容易。”那人撇撇嘴。
      “菲烈基斯,我记得你在沼泽地?”
      “是。每天撑着浮筏飘来飘去。跟卡隆差不多,比你清闲。”
      “审判之后的亡灵会比现在好管很多吧。”费多尔扬扬下巴,“现在他们还一无所知。坚信着‘搞错了’、‘我是无罪的’、‘我一定是在做梦’。没什么比人在求生时反抗更剧烈。”
      “即使他们看到冥界之门上进入此地者必先放弃一切希望的铭刻也一样。”菲烈基斯坐到一块石头上,开始和费尔多聊天。
      “嘿,沼泽地怎么样?听说那里都是些因色情受惩的人,而且都是裸体。”不知怎么的,费尔多突然挑起黄色话题来。
      菲烈基斯露出一个笑容,一口牙齿参差不齐。
      “棒极了。有烟吗?”
      “那是什么?”
      “烟草。”菲烈基斯说,“以前我们那是殖民地,到处都种了烟草。我们藏了点,有些时候就抽,特别是聊天的时候。”
      “为什么?”
      “让你兴奋,远离现实。”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最后还是菲烈基斯打破了沉寂。
      “没有。”他突然说。
      “什么。”
      “你大概记不清了。那些灵魂都腐朽了,黑臭得像烂泥一样。沼泽就是它们组成的,怎么会好看。”
      “是啊,整个冥界哪里有什么好看的东西。”费尔多把头一仰。“但我记得上次路过第二狱。那里有片花田挺不错的,不知道什么来头。”
      整片原野都是淡淡的、虚无的色彩。叶是灰色的,花苍白。浮梦似地仿佛一碰就碎。毫比不上人间的美,在冥界却也仿佛希望般闪烁了。

      “那是日光兰原野,或称阿福花草地、常春花之地。以前是亡灵游荡的地方。”突然有人回答说。他们都吓了一跳,菲烈基斯直接从岩石上跳下来。
      那个人有些冷淡地看着他们,米诺斯手下的碧亚克。在拉达曼提斯和艾亚哥斯未归位的时候,米诺斯一方几乎是暂时接管冥界具体事务了。
      他身边还站着个人,面具整张覆住了脸。不过光凭冥衣也能辨认出是谁了,地劣星小精灵的米尔斯。
      “碧亚克,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书上看的。”碧亚克回答,“菲烈基斯,你不在你的地方管着跑到这里来干嘛?”
      “哦,忘了。”菲烈基斯说,“我要去哈迪斯城一趟。”
      然后他走了。

      “那你呢我记得你是审判庭的看门人?”碧亚克转过头对马路基诺说。
      “是……是的。”马路基诺像是想拼命辩解,“路尼大人嫌我太吵,而且笨手笨脚……”
      费尔多哼了一声。
      “好了,我知道了。”了解同僚的神经质给其他人造成的印象,碧亚克迅速打断了马路基诺仿佛委屈申诉般的话。

      他们走过绝望之门。
      苦痛之河边仍然是那些悲嚎空虚地过了一生的亡灵。阿克戎河的水浑浊深黑,冰冷刺骨。水面上长年飘荡着凝聚不散的浓密白雾,挡住了对岸的一切。
      “哟~~~好久不见。”卡戎的破锣嗓子听起来仍然那么欠揍和无聊。一用力,船就缓缓离开了满是淤泥的河岸,驶进浓雾之中。
      卡戎一如既往地持续散布噪音。为了转移注意力,两个冥斗士开始小宇宙聊天。
      “刚才菲烈基斯和费尔多说到第二狱的草地倒让我想到一件事。”米尔斯说,“戴达罗斯,他一直在地上城当工匠。从来没、几乎是,没回冥界过。”
      “很少有人会自愿呆在这种地方,重罪之地。”碧亚克说,“连米诺斯大人都是。在这里呆久了也要上去呼吸一下,就像鲸浮水面一样。那会让你觉得……”
      “像重新活过?”米尔斯说,“我就不会。我更宁愿呆在这里。”
      “为什么?喜欢看人们被折磨?”
      “也许,差不多。”
      “用书上的一句话说。‘你对这世界充满了憎恨。’”
      “哦,那没有。”
      “程度轻些,是失望。”
      “也不是。”米尔斯说,“你看。当你知道,在活着还能见到阳光的时候,人可以做任何事;但是当你死了之后,所有的事都必须清算。完全的自由和绝对的公正,我觉得我对这世界没什么不满意的。”
      “‘当我举起利剑,当我手握审判权;我将向敌人复仇,回报那些曾迫害过我的人。’”
      “‘哦,上帝啊。’”米尔斯接口说,“‘让我成为你的右手,让我成为你的圣徒。’”
      然后两人相视而笑。
      “我猜你也想到了那个人。”
      “维罗妮卡。”
      “他们老喜欢搞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除了他们自己,或者他们自己也不懂。”米尔斯说,“我小时候母亲常带我去教堂,我从来没听懂那个布道的神父说些什么,除了最后的阿门。不过我喜欢死后审判这个说法,而且它也实现了。”
      “地狱。”碧亚克低声说。“你有没有去过审判庭旁听?”
      “没有。路尼一向是个神经质的人,怎么?”
      “如果有机会的话你该去转转。米诺斯大人有时也会在。”
      “是啊,下属比上司脾气还大。”
      碧亚克权当没听见。
      “如果你对人类感兴趣的话,那里可是上演一幕幕最精彩大戏的地方。”
      “哦,这我倒忘了。有机会去吧,所有人类都逃不过的审判。真想看看他们的反应。”
      “说到这,我想到一个问题。”碧亚克凝眉沉思,“所有人都逃不过的审判,冥斗士除外,是吧。我们苏醒于每回圣战,然后再次沉睡。也就意味着我们无论做过些什么,都不会受到惩罚。”
      “真矛盾。”
      河中挣扎的亡灵,无望地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度过这漫漫长河,结果就是永远困于其中。谈话间短暂的沉默,只有桨带起的水声,卡戎忽然嘿嘿笑起来。

      湿冷浓密的白雾渐渐散去,露出群山峭岩的影,岸边有条踩出来的登陆小道。远处黑红天穹下,无数阴影显露轮廓,最深的黑暗最炽热的火焰冷得发光的玄冰最罪孽深重的血河,审判的宏伟宫殿就立在最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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